第33章
袁毅買了些青菜和雞蛋,還給薑芒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他已經辭職了。
“嘿,哥們兒,這可真是嘿兒了蜜!”
袁毅嘿嘿嘿地笑著說:“恩格斯早在百十年前就說了:一要生存,二要享受,三要發展。與此三層次相應的,是要有生存資料、享受資料和發展資料。其所消耗的時間,為生存必要時間,享受必要時間和發展必要時間。我發現我的生存必要時間占據了其他一切。”
“哦,哦。”
“晚上來找我。有件要事和你商量——”
蓉蓉沒吃午飯,她隻是背靠在床頭上,木呆呆地望著對麵的牆壁出神。錄音機裏放著莫紮特第四十交響曲D小調兒。聲音很低。那很低沉又充滿憂鬱的曲調,正給房間虛幻出一個非常適合一個人在其中憂鬱地思索的環境。猶如小雨蒙蒙中,一個徘徊在雨中的穿紫色衣裙的姑娘,心中縈繞著細雨一樣的委婉的詩歌,沉浸在回憶和思慮當中。掛著窗簾的屋內,家具越發顯得消沉、憂傷。他遞她一瓶汽水。
“餓了吧?”
“那倒不。隻覺得心裏燒得慌。”
“你是不是應當吃點什麼藥?”他知道她一直沒吃什麼藥。
“這倒不用你操心。”她說,“該怎麼治我的病,我心裏有底。”
莫紮特的曲子完了。下一個是西貝柳斯的《悲痛圓舞曲》。袁毅本想走過去關掉錄音機。但又一想,讓她聽聽也好。這盤磁帶錄著一組憂鬱的曲子。
有一陣兒,他曾著迷所謂“音樂療法”。這種療法認為,音樂對情緒的溝通起著絕妙的作用。音符與細胞的節奏,經科學測試表明,關係甚大。細胞總是處在小小的震動中的。人體以細胞的微震為基礎,全身無不在震動。當一個人在興奮過度中聽鎮靜情緒的音樂,實則是用外部節奏抑製內在的興奮,這隻能引起他的反感。正確作法是:興奮時聽興奮的音樂,增加興奮微振,過後,興奮周期一過,鎮靜期自然會來臨。這種“心的飽和力學”正可應用。
蓉蓉不正在抑鬱中嗎?隻有促成她憂鬱情緒的飽合,才使她向往另外相反的情緒。她是個樂天的人,喜歡哈哈地開懷大笑。憂鬱不會輕易地戰勝她。她在把汽水瓶遞他時說:“我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你究竟想吃點兒什麼?”
她那樣地歪著頭琢磨了一下:“似乎……對辣的、酸的感興趣。辣的就如同四川辣麵,酸的能象酸梅一般倒牙。”
“哈!你不是懷孕了吧?”他開玩笑似地接著說。他希望屋裏氣氛隨便一點。“我去給你買點兒吧?”
“怎麼會呢?”她倒挺認真地搖著頭。因怕影響袁毅的事業,他們一直采取避孕措施。但有時嫌那工具麻煩,他們也有心懷僥幸地大膽行事的時候。
發生了件意外事:平四突然駕到。他沒進門就大罵:“過糊塗啦”?辭職幹嘛?他當然沒惡意,卻過早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袁毅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可不象大老吳那樣,有另一居室可以緩衝一下。
他隻有這間能一覽無遺的房屋,每個微小的聲音都能響徹四壁。他不願學大老吳那樣表白:“別當我老婆麵說打架的事。”他也不能怠慢他。於是他硬著頭皮聽平四散落。蓉蓉於是知道了工廠裏發生的一切。“把蓉蓉氣病了吧?唉,誰要嫁你算倒了八輩子黴了!”蓉蓉的病情象加重了十分,她麵朝牆壁,有氣無力地長歎了一聲。“以後怎麼辦?靠蓉蓉養活?”“我寫稿……”“嗐呀,那點兒稿費!”袁毅知道這麼談下去會更增加蓉蓉負擔,便使眼色告訴平四去外邊。平四搭訕著告辭了。袁毅在外邊不免又和他廢了好多唇舌。
袁毅送走平四回來,看到蓉蓉臉朝著牆壁,似乎睡過去了。他知道她沒睡。她準是因為他瞞著她辦了這些事而賭氣哩。他陪著笑臉叫她,想向她解釋,但她始終既沒回答,也沒動一動身子。他隻好獨自坐下來看書,以便選擇時機再向她說清自己的想法。然而這個機會竟始終沒出現。午後三點多鍾的斜陽射進屋內,微塵在這幾柱黃光內以焦急、匆促的姿態翻飛移動。袁毅有些耐不住了。他從錄音帶架上順手抄出一盤磁帶,塞進錄音機。
問那小小浪花,問那小小浪花。
你可是來自海角,你可是來自天涯……
是謝莉斯、王潔實二重唱。他們在軟綿綿的旋律中,竭力想唱出健康和給人鼓勁的歌曲。這歌聲奠風飄蕩,來自遠方……想起我的故鄉。時鍾、時鍾,在悄悄離去,在悄悄,膏去。笑比哭好,笑比哭好,笑比——哭好。他們倆有個大樂隊幫著,甜蜜地唱著這些充滿大實話的歌曲。我卻隻能等著有個機會和她說幾句話。他去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似乎燙得更厲害了。我的看前有條河,啊開了你也隔開了我。想要歎息沒法說。我望著你你望著我。
快快搭起橋一座。肩靠肩來橋邊坐。心裏的話兒盡情說……他再次撫摸她的額頭:“蓉蓉,喝點兒水嗎?”,她終於一聲不吭地扭回身,睜大著憂鬱的眼睛在袁毅臉上靜靜注視。他感到,那似乎是兩遭灼熱的探照燈光在他臉上搜索:“你為什麼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