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被子掀在一旁,屋裏孤獨地亮著罩著綠罩的台燈光,蓉蓉並沒在屋裏。她許是去廁所了?袁毅坐下來等她。他要和她說很多很多話,要溫暖她、撫摸她,然後再耐心地告訴她自己最近所想的一切。
他掏出煙來抽。他已經把自己的情緒象研墨似地逐漸醞釀到最濃的地步。
一根煙抽完了,她還沒回來。這時他想聽聽音樂,便到寫字台前去拿磁帶,這時,他發現了那張要他命的紙條——袁毅,現在再談愛已經為時過晚。你事事都瞞著我。你的這些做法傷透了我的心。你既然要擺脫我這個累贅,那我不如先行一步。我走了。你不會找到我的。所以你別找。
另,你走時帶上錄音機。那裏有我錄的一段詩,給你,也給我。
詩?什麼詩?袁毅按下錄音機的鍵盤,是一段空白。他倒帶子。倒到頭了。他重又按下放聲鍵。
裏邊傳出蓉蓉略顯疲憊沙啞的聲音。
要常把伊絲卡深埋在你心底。
把伊絲卡當成你永恒追求的目標。
但是,卻不必在旅途中覺得焦急。
不妨讓整個追求的旅程持續得久一些;不妨在你年老之後,找個島嶼歇患,在航行中你已得到無數的東西,沒期待伊絲卡會賜你更多的富裕。
伊絲卡使你展開一次美麗的航行。
沒有伊絲卡你會終老在出生的鄉裏。
但她對你已沒有更多的東西給予。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伊絲卡貧瘠,也不要認為她欺騙了你。
她引導你,使你得到豐富的智慧,使你看遍了宇宙的珍奇。
到了這時候,你定會了解伊絲卡的心意。
接著是蓉蓉最後的聲音:“此詩摘自《北京人之謎》。”那音調裏已充滿了嗚咽。
空白。但錄音機內的空白聲音把他帶到浩瀚的宇宙裏,他正在月球那不見陽光的一麵上孤獨地聽著自己的心跳。接著他象瘋了一樣在小屋內轉來轉去,猛地拉開衣櫃的門,她的衣物已蕩然全無。他撲到床頭去,掀開褥子找那個《工作手冊》,也已不翼而飛。你不會找到我。你不會找到我。你不會找到我。他腦中象有無數的蜜蜂,隻是它們不是嗡嗡叫,而是說著:你不會找到我。他抱著腦袋,倒在床上。瞞她?我難道瞞著她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勾當?你幹嘛給我來這一手?!幹嘛不許我去找你?
突然,他覺得有個東西硌了他的腦袋,他用手囫圇一抓,原來是瓶速效感冒膠囊丸。這是她囑咐他去醫院給她開的。但那紅紅黃黃的膠囊滿滿當當地放在裏麵,她一粒也沒動!嗬,裝病?!為什麼?難道她在失望中把他看成窮途末路的人?她躺在床上謀劃著今夜的行動?你不會找到我。所以你別找。
是嗬,這都是謀劃好的詞句。你錯了,蓉蓉,我不會去再把你從安逸舒適的地方拉出來。你休想看到我去找你。你害怕了,找這樣的借口:事事瞞著我。
這是你的話麼?好吧,即使你想回這個家,你也找不見我。夏天,這是再見的季節,這是遠行的季節。
我們麵前有條河,但你休想我去搭一座橋!你害怕了,躲開了。可我要在這裏挖到世界上最大的金礦。你看著吧!袁毅象中國蘭千年文化那樣厚重,你看不透,看不透!他猛地揚起手,那瓶塑料膠囊四處飛濺。他的眼睛裏映現出分崩離析的膠囊軌跡。這圖景使他吃驚地注意到,在斑駁的白牆上掛著的那扇貝雕玻璃框內,正映出沙發和茶幾那邊多層次的畫麵,在這暗淡的背景中,他剛才吃麵時的大白瓷碗,清晰地呈現著。這個發現使他悟到:蓉蓉正是從這裏觀察到一切!他和薑芒的手勢、眼波,甚至呼吸,都毫無遺漏!
那麼,她的出走,確實有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發瘋似地從床上跳到地上,他要去找她。
他拚命地蹬車飛馳。在那座乳黃色的樓房前,他扔下車跑到蓉蓉曾看過錄像和跳過舞的門前,用力敲門。門開了,濃裝豔抹的女主人露出半張臉,燈光把瘋狂的舞曲和狂亂扭動的人影擲向他。他語調急迫地問著有關蓉蓉的一切,女主人吃驚的麵孔瞬間被嘲諷所代替,她輕蔑地眨著眼睛搖著頭,門隨即關上了。
深夜,他按捺不住心頭的劇跳,靠在一棵樹上。他透過樹木稀疏枝葉的間隙看著他曾來到過的那棟別墅,看著蓉蓉曾告訴他說“那是我的房間”的那個窗口。那裏一片漆黑。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思念使他的心隱隱作痛。生活是多麼絢麗多姿!你常常把鮮豔的愛慷慨地贈與人們,卻又不時把愛從我們手中奪去,換上黯淡的愁昔和憎恨。他剛才打過電話,假裝找那位中年阿姨,他冒充是蓉蓉的戰友,打聽蓉蓉的住處。那阿姨告訴她,她過罷生日之後,從來就沒回過家。她不知道她住哪裏。現在,他隻能在深夜裏朝蓉蓉的窗口遙望。他幾次想去敲門,以證實她是否真的不在。但他知道,她的朋友很多,她有的是地方可去。他難以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