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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一九八三年,我考入魯迅文學院,成為第八期創作班學員。這使我終於從多方麵困窘中得到喘息的機會。尤其是班上活躍的學術氣氛和充裕的寫作時間,使我感到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

八四年底,為期十個月的創作實習課開始了。我跑到圓明園附近,埋頭寫《都市的眼睛》。有一天夜裏,我一抬頭,發現窗外已是幽藍的雪的世界了。幹嘛不看看大雪中的圓明園呢?我來到廢墟所在地。那裏已經沒有憂鬱的陰影,隻有紛紛揚揚的雪花遮掩了一切。空氣無比清新。雪花落在臉上融化了,悄無聲息的就象那些轉瞬即逝的短命文章……

我仿佛與圓明園結下了不解之緣。中學住校時,我幾乎每天都去走一走。在荒涼山丘下的小溪裏捉小蝦;看草蛇在溝渠裏吞下大青蛙;躺在白楊樹林中的草地上看書,在坍塌的禦花園假山石下捉蛐蛐;看著蜥蜴趴在石頭上沉思般地仰視藍天……那時的圓明園亂石一片,雜草叢生,沒象現在這樣整修,參觀者極少。站在那些象驚歎號一樣在這裏靜立了一百多年的廢墟麵前,我常常產生一種置身廣漠宇宙中的寂寞感。那會兒我不知道這後邊是什麼內容。然而現在我明白了:圓明園的建築味道或者禦花園的味道早已消失,變成敏感、深刻的藝術造型了。難怪無數畫家和詩人總拿它作模特兒抒發感情。最主要的是,圓明園表現了東方文化的命運。

它曾被西方稱為“萬園之園”,說它集中了世界所有的瑰寶,說世界上所有最著名的園林加在一起也敵不過它。然而可悲之處在這裏:建造它的人沒能力保護它,即使“閉關鎖國”也沒保住它,反而使它在大火中“永生”了。一個老人曾告訴我:他小時候看見的圓明園遺跡要比現在完整得多,之所以越來越破敗,是因為當時的很多“大戶”全來這裏揀便宜,用車、馬拉走園內的華表、雕刻精美的石獅、石馬等等,而小家小戶,則來這裏刨磚頭、揀琉璃瓦,回去蓋農舍、壘豬圈、搭雞窩……在大法海旁的一處建築中,磚頭盡管被扒走了,可砌磚的印記,還牢牢地留在三合土上。

圓明園的命運真是應了東方一句古老的口頭禪:“牆倒眾人推,鼓破眾人捶。”即使國寶,也難免這一命運。

圓明園的瓦礫斷垣留下了它興衰變遷的痕跡。

然而中國文化興衰變遷的痕跡是怎樣的?

此刻,我在雪夜中佇立在圓明園廢墟中。我在想:你能不能在作品中表現這種曆史感,能不能把人類生活的複雜性通過文學作品反映出來?

那時候我已讀了不少蘇俄和西方現代派文學,並且又讀了拉丁美洲的“爆炸文學”。從阿斯圖裏亞斯、卡彭鐵爾、胡安·魯弗爾、略薩,到馬爾克斯,我發現:一個有分量的作家必須掌握本民族的文化。一個作家不了解本民族文化發展及變遷的曆史,是成不了好作家的。他必須植根在自己生存的這片土地上,了解中國文化當今的處境,並在其中選擇自己的位置,對世界作出敏感的反應。

大約八二年的時候,我讀了一本書:《中國文化的展望》。它的封底上有一幅作者像,旁邊寫著一行字。“遺世而獨立的學者殷海光先生”。他寫了近百年來中國文化發生激變的過程。作者超越的姿態令我吃驚:他從曆史文化的縱深處,論到橫向世界,並不時拿中國的某個曆史時期的文化狀態,橫向地與世界各國作比較。知識麵的淵博令人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