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職位競聘(1 / 3)

第三章 職位競聘

“月老”的崗位是自封的,更重要的才是職位競聘上崗,這可不是自封能行的。

這是一條城市裏傍山的路,北側緊貼著人行道的立麵是一堵二層樓高的山體切麵,筆直向上,可是就在那平整的壁麵上卻突出一塊石台,石台上嵌在石頭壁麵裏的是一個墓碑,使得山切麵看起來仿佛一塊切開的蘿卜裏有個爛心兒。孟雪走在這人行道上,照例情不自禁地向那個榮幸的先人行注目禮,心內充滿的不是對死者的哀痛,因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或他是誰,也從不敢奢望和他或她談上幾句;更不是對死者的尊敬,因為那看起來太普通的墓碑,沒有任何英雄的悼詞,隻是因為他葬在城市中心的山上,後來開了路,占用了他的風水寶地,所以,後人立了碑,於是便有成百上千的人路過,忍不住都會好奇地瞧瞧。當初那人死時也許不曾想過,會有那麼多並不相識的孝子孝孫,天天拜謁,讓自己占盡了地利之優勢。今天的孟雪路過這裏,不再像往日那樣恨不能視網膜的盲點恰好定位在那墓碑上,反倒羨慕起那人的運氣。自己這麼多年來,一路求學,從中國北方到中國南方,從大學生到博士生,求學求職間接進行,究竟是為了什麼?特別是現在已經年過三十還沒撈得一官半職,深感焦急疑慮,仿佛已經過了待嫁年齡的老姑娘。幼兒時候,常聽上一代智者講:讀書、升官、發財。學而優則仕,可自己書已經讀到了珠穆朗瑪峰的頂尖了,官沒升,財沒發,一個小職員而已。用自己多年積累的知識去處理職位的事情,好像用高射炮打蚊子!她多麼希望眼前飛行的是個導彈什麼的。而現在,不遠的將來,一個小時後,她就要登上競聘的演講台。這就是她所在單位——東南研究院推出的全院人員競聘中層幹部演講會,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好像迷失在森林裏的人,突然發現一條羊腸小路一樣,希冀這小路越來越寬,變成陽光大道。她滿懷欣喜,莫名的希望在頭頂升騰著,身體輕飄飄,仿佛看到千軍萬馬被自己統領,不由得喜上眉梢,給那墓碑一個嫵媚的微笑,順手打了個飛吻,路邊的人順著飛吻的方向看去,吃驚不小,以為遇到個衣著整齊的瘋子,慌忙躲閃,孟雪朝他笑笑,轉身向單位走去。地麵像個汽車方向盤的助力器,腳一沾地就被有力地彈起來,就這樣,她很快到了工作單位。

偌大的一個會議室,可以容納下兩百多人,最前排的是評委們,有來自院裏的,有來自上級主管廳裏的,總之都是處級以上幹部,也就是當官的。當然,競聘中層幹部,要有更高官位的人來評分是理所當然的,廳長級評處長級,處長級評科長級,因為高一級官評低一級官,最知道什麼樣的人適合什麼樣的位置。這也難怪,就連醫院的護士給病人屁股打針,也知道深淺輕重。評委們也特高興,今兒給了他們一種懷舊的機會,想當年自己是如何金戈鐵馬爬上科級的,更大的滿足是自己已經爭取到當評委的資格,手中的大筆具有屠刀一樣的威力,讓誰上,誰就跨上人生的第一步。孟雪走進大會議室,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地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看到評委,正想著什麼時候自己能夠坐到那位置中的一個——其實,自己最有資格坐在那裏,因為,全房間裏,兩百多人,自己的學曆最高,盡管還是在讀博士生!哦,明天研究所裏還有博士迎新會,到時就可以向他們宣布自己競聘到的職位了。心底一陣狂跳,頂得胸口有些痛。忽然,前排的兩個爭議的聲音爬蟲一樣鑽入耳道。

“你看看競聘業務部部長的竟然有五個人!”一個四十多歲的同事指著入會場時發的競聘者名單說。“你看看誰能夠當選上部長?”

“肯定是袁驊駒了……”四十多歲男同事身邊的五十多歲的另一個男同事說。

孟雪心內一驚,繼而不屑地低垂眼角:為什麼不推斷我而推斷他?到時真得讓你們看看各自的眼光了!

此時,會議室裏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趙廳長,被院長指引走到前排位置坐下。廳長的到來就是對研究院莫大的關心和支持。全院人員都很激動,特別是院裏的各位領導,臉上都盛開著最完美的笑,就好似自己娶了三房老婆一樣開心。而孟雪心裏最清楚,昨日,她到趙廳長家裏,曾隨意聊天說明天要競聘中層幹部。趙廳長說,她知道,因為很忙,回絕了研究院的邀請,聽孟雪這麼一說,今天竟然來了。那院長還真不知道趙廳長百忙中能到會,還是孟雪的功勞呢,哦,不,如果他知道是孟雪的遊說才打動趙廳長的心,自己臉上就如抹了炭灰,感激之餘是胃裏泛酸水,酸解了感激演變成嫉妒,那才不利呢。

說起孟雪和趙廳長的友誼,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趙廳長有個獨女霏霏,是她三十二歲那年幸得之女,高中還沒畢業就要出國留學,好比沒有發育的女孩子就忙著嫁人一樣。趙廳長私下裏請孟雪幫助,把留學資料翻譯成英語,從開始申請學校,到被美國的大學預科班錄取,曆時一年多的時間。而孟雪出入趙廳長的家裏,就如逛商場,隨去隨入,特別是霏霏出國前,孟雪幫助她學習英語TOEFL時,和霏霏建立起了姐妹般的友情。孟雪把這叫做不花分文的“情感投資”,何況她還真的喜歡上了霏霏,她沒有女孩子的嬌氣,特別是高幹家庭子女的傲氣,但是,偷懶的本事絕不亞於行竊百次仍未被擒一次的聰明的賊。

一陣掌聲拉開了演講會的序幕,也刀一般斬斷了孟雪的思緒。第一個上台演講的是袁驊駒。他比孟雪大幾歲,曾經當過一個管理部門的副手。孟雪和他沒什麼交往,隻是眾口皆碑:此人性格隨和到幾乎沒有個性;接著一句話就是:很會做人。做人,人還要去做嗎?仔細瞧瞧台上那人,覺得他的眼睛長得很有特色,像月亮,一隻像初一的,另一隻像十五的。

好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口吞到肚裏還沒有品出什麼滋味,袁驊駒的演講已經結束了,沒有任何掌聲,沒有任何波瀾,沒有任何特色,然而評委亮出的得分結果卻很高,居然九十三分。孟雪心內竊喜:就這種演講也能得那麼高的分數?!

又上去了兩個,同樣平庸,然而分數卻隻有八十多分。俗語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孟雪體內循環的血液從不規則的亂流迅速轉變為勻速有力。到了自己站在演講台上的時候,下麵的觀眾,一個個圓圓的黑色的腦袋仿佛一個個大蘿卜。可不能忽視這麼多蘿卜,要盡可能地收獲,美國總統競選、韓國總統競選,都是亮出自己的觀點,為公眾帶來什麼利益,自己的演講稿也引進這樣的思維……

在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中,孟雪走下了演講台,台上主持人宣布休息十分鍾,孟雪便向會議室外的露台走去,時不時地,同事拉住她:講得真好,聲音洪亮,演講會上現場做業務,拉觀眾選票,市場開拓就是要這樣……每一句話,都如一顆顆甜蜜的糖粒,堆在孟雪的耳朵裏,建成了一個登上部長職位的台階,而孟雪向讚歎者問候的同時,儼然已經站在台階上。特別是坐在最前排的趙廳長,從會議開始的沉默、嚴肅的表情,此時,臉上的紋路也多了許多,深了許多,彎曲了許多。

然而,十分鍾後公布的評委得分:去掉一個最高分一百分,去掉一個最低分七十八分,最後得分:八十九點七分。頓時,台下一片嘩然和唏噓,瞬間轉為一片沉寂。剛才那渾然一體的融洽就像一個飛速吹起的碩大的肥皂泡,被這分數一戳就破了。什麼部長職位,就像空氣,明明抓在手裏,卻不見蹤影了。

演講結束了,回家的路上,幾個同事似乎還投來惋惜的目光,卻沒有隻言片語的安慰。其實,孟雪本不需要這些。這幾天來,興奮中的孟雪仿佛孕婦洋溢喜悅等待臨盆,而今天卻突然胎死腹中一樣。此時她的頭腦裏似乎有一個亂了的線團,自己煞費苦心似乎也沒能找到線頭兒在哪裏。

進了家門,兒子已經從幼兒園回來,正在地板上跳著舞,扭扭腰,甩甩小屁股,動作柔軟,舞姿還是蠻漂亮的,但是,總覺得有點別扭,不知是大腳穿了一雙小鞋,還是小帽子戴在大頭上。一問始知:是減肥舞!幼兒園的胖阿姨教舞蹈課的時候,公私兼顧!

孟雪把手中的包一下子甩到沙發上:“別跳了!怎麼跳這種玩藝!”

小孩子嚇得呆在那裏,姿勢如模特表演的造型,然後,一下子跑到臥室,撲到爸爸懷裏。

“幹嗎這麼凶啊?”丈夫語氣硬得如才出爐的鋼,疑惑地問道,忽而語氣溫柔下來,“是不是沒選上啊?”

孟雪沒有回答,一頭栽在床上,體內過剩的情感仿佛找到了一個大缺口,淚水噴湧而出。鬱悶的心情流盡後是一種奇特的輕鬆和平靜。此時,丈夫陳忱端來一杯熱水。

“老婆,別難過啊!”他笑嘻嘻地說,“咱們一個肩頭扛著‘博士’,另一個肩頭扛著‘作家’,還在乎那一個小小的科級官位?”

“可是,”孟雪坐了起來,明明知道老公是在討她歡心,拿自己經常好大喜功的資本來誇耀她,她卻反駁道,“博士有什麼用?有誰看你是博士給你高分?”

“沒錯,要我看,”陳忱把孟雪摟在懷裏說道,“你們這中層幹部競聘完全是走形式,那些職位領導心中早有數,也就是那些評委的心裏已經有了定數,一個中層幹部的職位,僅憑一次演講就確定下來,是否有點片麵了?”

“看來我還真是有點癡,把理工科的1+1用到職位提升方麵,犯了個莫大的科學錯誤。”孟雪把杯子猛地蹾到床頭櫃上。

“你看看,”陳忱的手臂從孟雪的肩上滑下來,“平時就是這樣不拘小節、不注重做人。你知道嗎?現場拉攏觀眾終究敵不過平時培養觀眾。”

“我放個杯子怎麼了?”孟雪聲音尖刺刺,如凜冽的西北風,“我是博士,哦,不,在讀博士生,我有那份能力,我就不信沒有我發揮的時候!”

“沒錯,”他用力點點頭,“可是,你競聘的那個職位,不是沒了博士就運轉不了的,一個高中學曆,隻要懂得做人,也能當,知道嗎?”然後又補充一句,“你當是造原子彈呢,非科學家不可。”

“那總不至於讓個博士生去做小學生的功課吧?”孟雪毫不相讓,嗓子眼兒裏像長了個小巴掌,不吵架癢得很。看看丈夫沒再說話,她像《紅樓夢》裏的林黛玉,自憐自愛,自言自語,自我解脫道,“我真想不通,每年的高考,總會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為的是上大學,有了個金晃晃的文憑好找工作。求學好比鍍金:沒鍍上金的拚命去鍍,鍍了一層不夠的,再鍍一層,質地厚了,含金量多了,發光的強度本來應該更大才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