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嶽母大人上(3 / 3)

“你要想另找小媳婦,痛快說話,我麻溜兒地給她騰地方,用不著你想著法兒地讓我早死!”這話倒是也有新民謠為證,“要想死得快,買個下腳踹(早幾年的摩托用腳踢打火)。”

我在寫這篇東西的頭兩天,看賈平凹在電視上接受采訪,薑豐問他什麼樣的女人適合做妻子,貲平凹的回答是:精明,傻傻的。我著著曉燕哈哈笑,說你就傻傻的。曉燕撇嘴,說我不傻嫁給你?我突然間得意萬分,原來我稀裏糊塗地找老婆,卻抓到手裏一個最適宜一輩子做伴的女人,老天爺公平啊!

書歸正傳。那一夜最讓人戀枕頭的時刻,所有參加筆會的文友們都醒了,男男女女的一邊寬慰我,一邊送我出門上了出租車,有人還搶先付了車費,我深表理解並感謝,那是不知怎樣才能幫助我減輕一點心屮的焦慮啊。我在火車站候車室裏又等了兩個多小時火車,到家時已近中午。那時我還住在母親家挨著房山自建的小偏廈裏,我最先看到的是我媽。媽媽的神色滿是驚慌與憂戚,可眼神卻告訴我曉燕並沒有攤上什麼危及性命的塌天大禍。媽媽攔住我,低聲問:

“你和曉燕,可是咋的啦?”

我疑惑地說:“也沒咋呀,我走時還好好的,是她打電報催我回來。”

媽媽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家有口的,好好過日子,讓媽省點心吧。”

我越發納悶:“我可咋叫你老不省心了?曉燕氣著你了?”媽媽說:“還咋叫我不省心?你進去看看吧,我好說夕說的人家就是悶葫蘆似的不吱聲,你再不回來,可就急死我啦!”我推門進了小偏廈,見曉燕正盤腿坐在炕中間,身邊是兩個裝得圓圓鼓鼓的大包袱,牆上那幅我們一家三口挺幸福的照片也摘下來扔在一邊。女兒見我問來,也沒像往常那樣小鳥似的撲過來,而是怯怯地望定我,一雙小手更緊地抱住她媽媽的胳膊,好像闖進門來的是一個盜賊。曉燕用眼角恨恨地橫了我一下,我看到了她淚波閃閃,何她抓起枕巾狠狠地擦了擦,臉就高昂著望定了牆角,一副視死如歸很江姐的樣子。

我的心悠了悠,便笑了:“鬧半天沒丟胳膊丟腿呀,生孩子不叫生孩子你可真會嚇(下)人。”

曉燕用鼻子重秉地哼了一聲,更高地仰起了那顆高貴的頭。我又笑:“想我了就明說,也犯不上用這種辦法嘛。”

曉燕終於說話了:“也不搬塊豆餅照照自己的德行,想你?你以為你是誰?”

我說:“看樣子是又想回她姥姥家住了?”

曉燕說:“東西在桌上呢,你自己看。”

我這才發現木桌上蘋放了一張紙,拿起來看,竟是一張離婚協議書,理由是互信任,感情不和,曉燕早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又笑:“咋,你也想玩玩現代派,瀟灑走一回?”曉燕冷冷地說:“你最好現在就簽字,你不簽,我在我媽家等著你,啥時簽了咱倆啥時上法院。”

那時打離婚還得經過法院判,不像現在,雙方協議離婚的,去街道辦事處扔上幾百元手續費,就能把藍皮皮的離婚證拿到手。我看曉燕真不像開玩笑,便真有些急,也有些惱了,凶道:“過家家哪?你拿我耍呀?”

曉燕以凶對凶:“是你耍還是我耍?是你耍我還是我耍你?你別拿誰不識數,我知道我腦子不如你靈巧,可還沒到傻透腔的地步?傻透腔也犯不上讓你這麼耍,惹不起我還躲得起!你願瀟灑你自個兒瀟灑去,我吳曉燕跟你丟不起這份兒人!”我跳腳喊:“我丟啥人啦,你說?”

曉燕把那串鑰匙摔過來,重重地砸在木桌上:“你也用著拉屎攥拳頭假裝凶,你自己丟啥人你自己知道,我說出來都嫌替你臊不起!”

一見那串鑰匙,我滿腦袋的頭發便刷地車起來,冷汗也緊跟著流下來了。我情知事情必壞在這鑰匙上,我的秘密已讓我的妻洞察秋毫無遮無掩了。所以在這裏我得跟所有讀到了這篇小說的朋友們提個醒,不管是男士還是女士,隻要你有配成偶,就千萬不要把秘密鎖在辦公室桌裏,高一點層次的提醒是,也不管你是男是女,都不要輕易獨自去開啟對方並沒明確同意讓你開啟的鎖,那是個地雷陣,極可能炸傷你,也炸傷她(他),還是糊塗點好啊!

曉燕跳下炕,拉起孩子就往外走,她把兩個大包楸搭掛在自行車的貨架上,又把孩子放在車梁上。一直躲在門外聽聲的我媽急去攔阻,滿臉賠著小心:

“燕,燕,聽媽一句話,兩口子過日子,哪有舌頭不碰牙的,咯嘰幾句就拉倒唄,別動不動地就往娘家跑,讓人笑話。”曉燕說:“你兒子都不怕讓人笑話,我還怕笑話啥?”我媽說:“你們倆到底是為個啥呀?”

曉燕說:“你兒子知道為了啥,他做得出來我可說不出來,我臉皮沒他那麼厚。”

我媽說:“大強他有啥不對,我打他。他再活這麼大歲數,也得由我打,我不信他還敢反了天呢!”

曉燕說:“你兒子現在能耐可人了,反天是小事,我怕他哪天學陳世美,還要殺妻滅子呢。”

曉燕說著,推車就走。我媽驚得滿臉煞白,手腳都哆嗦起來,真的就揚手給了我一巴掌:“你不快去追追攔攔,還傻愣著下啥!該賠兩句小話就賠兩句,也不算你低氣。你可比媽多活兩年吧。”

我從偏廈裏稀裏嘩啦推出自行車,蹬了就貓腰撅腚地加了速。我沒去追曉燕,而是直奔了編輯部,我要驗證這個天大的窟窿是是從我的抽屜裏漏出來的口同事們奇怪地問,咋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遮掩說,落家裏一份稿子,人家讓我回來取。同事們又問,還得去呀?我說,還得去,明天走。我這般應著,打開了抽屜,這是一種放了屁又脫褲子的驗證,隻能讓那臭味更快捷地撲到我鼻子裏來。我實話實說,坦誠交代,小且寫給我的那些書信和照片至今還密藏在我妻子曉燕的手裏,風雨過後我曾一次次嬉皮笑臉甜言蜜語,央告她把那些東西給我,並信誓旦旦一定當著她的麵銷毀,像聯合國核查伊拉克一樣堅決徹底。可曉燕隻是撇嘴冷笑,再催得急了,便說緩期執行,以觀後效。我知道這個期限將是很長很長,直到有一天那隻是一堆笑資了,她才會咧開皓齒落盡的癟嘴巴,引逗我跟她一起老頑童般地傻笑。

同事們去吃午飯了,屋子裏隻剩了我自己,我給小且打電話。小且—聽我的聲音,立刻驚驚喜喜地喊,你在哪裏呀?我從聲音裏猜知,她對我這裏發生的一切還一無所知,兜地而起的颶風衝擊波還沒衝擊到她那裏,可那將是不可避免的。我冷冷地說,在辦公室。小且高興地說,這麼快就回來了呀,你是不是……我打斷她,說什麼都是,我隻是要告訴你,你寫給我的信和照片都不見了,這隻有一種可能,你要有所準備。小且那邊靜了靜,又笑了,說我早準備好了,我不怕,我知道這是早早晚晚要麵對的事,讓她來找我吧。我說,你要冷靜,千萬不能胡鬧,我早跟你說過,我們不合適,也不可能。小且說,什麼叫不可能,事在人為,你可能還不真正了解我,我是冬天裏的一把火,我是迎著暴風雨飛翔的海燕……我再一次打斷她,說我很忙,也再不能幫助你什麼,如果有什麼情況,再聯係吧。

我放下了電話,腦子裏早亂成了一鍋臘八粥,哪裏再分得出小莧黃米高粱子。我知道嶽父午間要回家吃飯,我怕見那張永遠板板正正陰晴難辨的臉。我如坐針氈,眼盯時鍾,直到估計他已又去上班了,才奔了嶽母家。

是嶽母開的房門,嶽母的臉上沒有表情,開了門轉身就踅回了她自己的屋子,連讓我齜齜牙做做笑的機會都沒給。曉燕的房門也關著,閂得嚴嚴實實,我白敲了好一陣,裏麵了無聲息。我隻好涎著臉,進到嶽母屋裏去。嶽母又在抓笤帚掃地,她心裏一不痛快就掃地,掃那塊比臉盆大不了多少卻永遠也掃不淨的水泥地。

“媽,曉燕跟我生了點氣。”

“點氣?點氣她就敢給我往娘家跑?”嶽母腰不直頭不抬,一把破笤帚有滋有味地亂劃拉。

“真是不大的事,我跟她一解釋,她就會明白了。”

“那你去跟她解釋唄,我攔著你啦?”

“可她……連門都不開……”

“她開開也算不了多大毛病,她進了她媽家門你還有啥不放心?”

我聽得出,這話就有點含沙射影,在破題了。曉燕一定把啥都跟她媽說了,嶽母的刀子嘴,半個城都有一號,她這是在敲打我呢。

“媽,你老聽我說……”

“別的你啥也不用說,先拍拍自個兒胸脯子,說說你有沒有錯吧?”

“我有錯。”

“啥錯?”

“這……”

“你也用不著嘴裏含根黃瓜似的,舌頭打不過彎來。說不出錯來,就回家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來。”

我惶惶然跑出嶽母的家,聽門氣,似是死緩或無期,起碼還至於立即執行,心串稍感安實了呰。卻不敢回家,怕我媽問,也不敢回編輯部,怕同事們看出蹊蹺,便喪家犬一般夾著尾巴專找小胡同轉,直轉到月滿西樓華燈繁密時分,才敢往家裏鑽,卻沒想路邊的暗影裏又站出一個人,攔在我的麵前。是小且,竟也是滿麵憂戚之色。

我一驚,問:“你怎麼在這裏?”

“等你。”

“不是說過咱倆再不見麵了嗎?”

“我有話要跟你說,你又不在編輯部。我都在這兒等了半天了。”

我賊眉鼠眼地四下撒摸了一眼,問:“什麼事這麼急嘛?”“你老丈母娘下午找我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懸到了嗓子眼。為這事,我隻怕曉燕楊排風似的闖出去橫棍罵陣,萬沒料到佘老太君竟親自出馬了。我問:“是到你家還是到你班上?”

“到單位。”

“老太太說了啥?”

“倒也沒說啥,她隻叫門衛師傅把我找到了門外。”

“沒鬧嗎?”

“沒鬧,連一句帶刺的話都沒說,一宵滿臉堆笑的。”

“那她去幹啥?”

“她說給我介紹對象……”

我越發迷惑了,老太太這是唱的哪出戲?

“她先做自我介紹,說是街道幹部,一輩子就好個成人之美,一邊說著還一邊拿出好厚一遝子照片讓我看,說那些都是經她手介紹成的,這對如何美滿,那對又如何幸福。她還說有個小夥子看上我了,各方麵條件都不錯,求到她從中搭橋介紹。她還說,這一見麵,我心裏就有底了,我看你們兩個挺般配。”我心裏總算有了點底,嶽母這是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想和平解決危機了。我又問:“你怎麼知道她是我丈母娘?”“這老太太可是武林高手,非比尋常,她不露聲色,點到為止,讓我不尷不尬,還立時讓我領教到了她的曆宙。那一遝照片裏,就有你們一家三口的。她有意把那張拿出來給我看,說我閨女一輩了的大事也是我老太太咬鋼斷鐵,親自定的千斤砣。當初我閨女女婿還是個小工人呢,我就看定了這小夥子心氣足,會久甘人下,你看咋樣,現在都成作家啦,文章寫了一篇又一篇,在省串都有點小名氣,一家三口過得和和美美,誰看了誰眼熱。除了有能耐,更難得的是小夥子品行正,聽說追他的漂亮姑娘不讓三個五個,又寫信又約會的,死活要撬我閨女一杠子,可我閨女女婿裝憨做傻,隻不上鉤,對我閨女也早有話,世上他最討厭的就是陳世美那種人。她還對我說,你比我閨女條件好,長得也招人喜歡,放心好了,我老太太給你介紹的,保準不比我閨女女婿差,比他還得有個頭,有相貌,有才學,有人品。”

“‘四有’新人哪。那你怎麼說?”我心一放鬆,竟隨嘴開了句玩笑。我這沒心沒肺不可救藥的東西呀!

“我說我眼下不想考慮這個事,還想過兒年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呢?”

“那老太太還愁沒話說?我一句話沒落地,她百樣話都接上了。唉,我也不想再跟你細學了,學也學不完整。我在這兒等你,就是要跟你說說這件事,你說我可咋辦呢?”

我長歎一聲,苦笑了。我還能說什麼?我不想太狠地傷害一個女孩子的癡情,更不能違心地許諾她什麼,那豈不更不道德。況且,實心實意地說,到了這會兒,我才越發明白我不能沒有曉燕,更能傷害我心愛的女兒。

我給筆會的朋友們去了長途電話,報說家裏逢凶化吉,巳無大礙,但也隻好下次筆會再會了。在此後的日子,我也不回編輯部,隻稱又返筆會。我顧不得對嶽父的畏怯,每隔兩天,

就用午間或晚上曉燕可能下班在家的時辰,一次次到嶽母家去,可每次曉燕都是壁壘森嚴,閉門不見;嶽父嶽母二位老人也似早有默契,隻是聽敲門便來開,既不幫我對曉燕勸說,也不對我斥責教誨,開了門便各返自己的一方天地,一任門外的憂風愁雨遮天蔽日連連綿綿如進梅雨之季,弄得我一次次訕汕而來,尷尬而去。我跟小且也有約,每隔兩天的傍晚,她在辦公室裏等我的電話,互通一下情報。當然基本都是她講,她說我的嶽母幾乎每天都去科研所,弄得所裏人差不多都認識這個老太太了,也都知道這個老太太是來給小且介紹對象的。老太太展開猛烈的感情攻勢,已主動提出要認小且為幹閨女,並一再表示,幹閨女的婚事她要一包到底,她介紹的這個小夥子不可心,還有下一個,隻要老太太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為小且做好這個參謀長。小且情知自己理虧,煩不得鬧不得,隻好節節敗退,先是吞吞吐吐地給老太太叫了幹媽,接著又鄭重表示,雖說眼下沒有心情,可日後一旦議及婚配之事,就是不跟親爹親媽商量,也保證第一個征求幹媽的意見。這個拉鋸相持的階段足有半月之久,最後那個電話裏,小且哭了,說以後你再不要給我打電話,我也再沒有需要向你通報的情況了,我服了,真服了,徹底服了,不是服你的妻子,而是服你的丈母娘,那老太太了不得,王母娘娘轉世,有法有眼,通神通靈,我鬥不過她,心服口服了。

隔了一天,我再戰戰兢兢邁進嶽母家的門,雖說曉燕仍閉門不見,我走時嶽母卻突然將她的房門拉開一道小縫,並丟出一張字條來。我惴惴撿起,上麵隻寥寥幾字:明晚九點來。嶽母參加過解放初的掃盲,可她的真跡我還是第一次拜識,歪扭僵硬,不敢恭維。可我心頭還是一喜,看來事有轉機,機在“明晚九點”。大喜之後,我又覺得可笑,是我像《紅岩》裏的華子良,還是嶽母像?我們在搞地下活動嗎?

可“明晚九點”又是個什麼意思?那是個說早不早,說晚不晚的時刻呀,那個時刻再有人串門,那個時刻也很少有人入睡,嶽母大人偏選了這麼個時間讓我來,難道如同《西遊記》裏的菩提祖師,對孫猴子頭擊三板,也是秘密傳真經的暗示?我雖難得透悟,第二天晚間九點,還是準時進了嶽母家的房門。是嶽父開的門,迎麵卻見嶽母房間裏正一片混亂。嶽母正抱著肚子蜷在床上,一聲高一聲低地喊疼,腦門兒上滿是豆粒大的汗珠,曉燕正拿毛巾給她擦,看也不看我一眼。女兒懂事地跑過來,抱住我的腿,怯怯地說,“爸爸,姥姥生病了。”嶽父則站在地心,不住地搓著巴掌,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我心裏不由一陣發涼,怎麼這般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趕在這個時辰病!看來菩提祖師今晚是沒戲了,此戲啥時再開幕也未可知,我命苦,苦到家啦!

我問:“我媽啥時鬧的病?”

嶽父說:“也就這說話間的事,剛才還看電視呢。”我又問:“沒吃啥東西嗎?”

嶽父說:“晚飯一塊吃的,這幾口人不都好好的嘛。”曉燕終於說話了:“說那些廢話啥用!爸,快想法找我大哥來,送我媽上醫院。”

蜷在床上的嶽母發話了:“不叫不叫,可別叫老大來,白天他到家來過,他今兒是後半夜的班。跑車的不讓他睡個踏實覺,你盼他出事呀!哎喲,疼死了……”

曉燕的人哥在鐵路上做事,是火車司機。二哥則在沈陽,遠水解不上近渴的。

曉燕又說:“爸,那就快給醫院打電話,讓他們馬上派急救車來。”

嶽母又反對:“不叫不叫,我又沒得要死的病,叫急救車十啥!那東西針紮火燎地一叫喚,驚得四鄰不安,我也覺瘮得慌。

曉燕急了:“這不行,那不行,有病還能硬挺著呀?”我說:“媽,我陪你老去醫院吧。”

嶽母便不再說話,隻是一聲接一聲地喊疼,意思是同意了。接下來的事便先是幫助嶽母下樓。嶽母下床後,仍抱著肚子直不起腰,邁步走了兩步便又蹲下了。我說我背媽下樓吧,嶽母便伏在了我的背上。嶽母家是四樓,嶽母又長得富富態態豐滿渾一,足有一百三四十斤,嶽父照著手電,曉燕在旁邊護佑,那山一般的分量便全壓在了我的身上,未待下到二樓,我已是氣喘籲籲,兩腿發顫。總算到了樓下,嶽父留在家裏帶孩子,我把嶽母攙坐在自行車後架上,曉燕在旁邊扶護兼掌電筒,一路急急向醫院奔去。時值四月,夜風習習,涼爽宜人。八十年代中期城市入夜的街頭很安靜,不似現在到處奔竄著出租汽車,不然我何至受那般苦累。伏在車座上的嶽母哎喲聲輕了些,便開始嘮叨:

“該著誰受累就是誰受累,要是秉強今天不到家來,我就得挺到天亮,疼也要疼死人啦。”

曉燕氣哼哼地接話:“沒誰地球都轉!”

嶽母說:“那你咋沒把我背下樓?一個女婿半個兒,女婿好,比兒子都強啊!”

曉燕說:“媽,你是不是不那麼疼了?”

嶽母說:“可不是,咋不那麼掏心扯肺似的疼了呢?”

我胯襠夾掃帚,硬充大尾巴狼,很明白似的說:“可別是冑穿孔,穿透了就不那麼疼了。”

曉燕氣哼哼地呲我:“不會說話你學驢叫喚去,你才穿孔了呢。”

嶽母說:“秉強也沒說啥歹話,你呲達他幹啥?人吃五穀雜糧,啥病不能得,你不說就不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