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亂季下(2 / 3)

這是在寫我嗎?不是我又是誰呢?劉成吉怔怔地望著封麵下自己的光輝形象,心裏不得不歎服悶雷確是高人,且不論他妙筆生花的本事,單說空口套白狼,硬是能不動聲色地讓你放下思想武裝,又在你不介意間,“逗”你往外“交代”往事!隻是……這文章做得太大了,有失張揚,讓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去,還以為咱不定花了多少票子,又請作家又買版麵的,在玩沽名釣譽的把戲呢。

這般想著,劉成吉便大聲喊過宣傳委員,劈頭就問,早跟你講過,不許宣傳我個人,這算什麼?

張際輝說,文章我看過了,事實基本沒大的出入。作家也打過電話來,說文責自負,讓你不要想那麼多。

劉成吉說,他自負?他負得了嗎?這麼一整,就好像我劉成吉獨貪了天功,鄉裏的弟兄們誰沒為這個市場出力?讓我以後還咋跟大家見麵嘛。

張際輝說,鄉下不妨換個角度想。這篇文章雖說是拿你說事,但受益的還是咱東林堡大市場,不然,咱得花多少錢,才能做來這麼大篇幅的廣告?

劉成吉說,我寧可花錢做廣告,也不占這個便宜。你手上是是還有這期刊物?都給我鎖起來。

張際輝說,一共寄來五木,我手上還有兩本,另兩本讓別人搶去看了。既公開發行了,咱還管得了啊?

劉成吉說,那是他們的事,反正到了咱們這兒的,一本也不許再往外擴散。你把那兩木也趕快收回來,誰也不許再給看了。

《雄關文學》在同一天也擺上了西林堡鄉長的案頭。項林高興,哈哈笑說,不錯不錯,正合吾意。瞧著吧,這回劉成吉可要有追星族了,真要碰上兩個傻丫頭,那老兄還得費一番心思粉碎圍剿呢。穀秉芳給悶雷打去電話,悶雷不無得意地說,拙作極有可能變悶雷為驚雷,一炮打響,市電的《黑土地時報》已告知要全文連載,這個活兒,真是一手抓了票子,一手抓了麵子,兩手都硬了起來。我要好好謝你呀!

很快,省報上的文荸也登出來了,是那篇報告文學的精縮版,還配發了照片。這一下,就好似在東林堡上空爆炸了一顆原子彈,強勁的衝擊波由鄉而縣,由縣而市,劉成吉一下成了名人。有人告訴項林,說近些天去東林堡參觀學習的人,就好像麻將桌上莊家自摸杠開花,翻了一番又一番,連外省市都有人跑來了,而且來了就一定要劉成吉親自出麵傳授經驗。項林嘿嘿笑,說這叫名人多累,劉成吉有一壺喝了,等著吧,下麵還有好戲呢。

最先感知這場好戲震撼力的是劉成吉。縣委組織部的一位好友夜裏跑到他家,關切屮透著慍惱,責怪他浮躁張揚,怎麼就忘了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的道理?怎麼就沒想到上封麵、出大名可能帶來的負麵影響?說這幾天,縣委縣政府的人都在議論這個事,雖然誰都杏認不了東林堡為縣裏的產業化農業起了龍頭作用的事實,可也有人提出,推進產業化大農業是裏裏的總體戰略規劃,下上下下方方麵麵都在為此獻策獻力,劉成吉如此突出自己,把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作用放在了哪裏?芮至有人說,上封麵發表這樣的文章,沒有不動錢財的,劉成吉花公家的錢揚自己的名,其政治品質令人懷疑。劉成吉大叫委屈,說我根本沒讓誰來寫我,又哪花了什麼錢?有賬不怕查,此事一問雜誌社便知。好友講,此事奄又何用?像酒後把毛驢工當媳婦的事,你自個兒不講,耍筆杆子的人又怎麼會知道?還有更不好聽的話呢。有人說,今年縣委班子要換屆,劉成吉選在此時搞動作,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劉成吉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張著嘴巴好半天說不出話,腦子裏混沌一團,再難理出個頭緒。

這一夜,劉成吉大睜了兩眼,一宿沒睡。官場風雲,遠比市場險惡。細想想幾篇文章發出後的這段了子,縣裏的領導確是比以前少來東林堡了,就是見麵,也隻是表麵嘻哈敷衍,少了許多實質性的交談內容。這個跟頭摔得如此狠重,讓你哭不得,叫不得,連聲冤枉都喊不出……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又從頭想一想,雖說送了作家煙茶,還請喝過一頓酒,可那也是我們自願,即使不送,想來悶雷也斷沒有文章寫完棄之不發的道理,那個書生看起來豪爽坦蕩,不似卑瑣小人。可他們的刊物真就甘做無私奉獻嗎?這其中是否還有未知的其他背景呢?

這般一想,劉成吉不顧夜深人靜,翻出悶雷的名片,就抓起了電話。當然,劉成吉畢竟是劉成吉,他不會莽漢一般出馬一條槍,直捅捅地直逼要害,在按下號鍵的那一刻,他已想好了試探的借口。

真是不好意思,半夜三更的,驚擾作家美夢了吧?

我是夜貓子,剛睡。難得劉鄉長打電話來,驚跑了夢中的毛驢子也是不勝榮幸。悶雷從睡意蒙曨中醒來,很快恢複了爽快與幽默。

劉成吉笑說,毛驢子的故事叫你這麼一散播,流毒甚廣,都成了糟蹋酒鬼們的典故了。現在我是連上老婆的床都難,人家讓我還是跟毛驢子睡去。

悶雷也笑,說我罪該萬死,等以後有機會,當麵向嫂夫人清罪,千萬不要為了這點兒小事傷害夫妻感情,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呀。

劉成吉說,太晚了,不敢多打擾,我還是快說正事吧。我有位企業家朋友,看了你寫我的那篇文章,對老兄的文筆和學識都大加讚賞,讓我引見,也想請老兄勞神用筆,不知老兄能不能賞我這個麵子?

悶雷猶豫了,說這事嘛,我得和主編請示。和企業家交朋友,於我是求之得,開闊眼界嘛。隻是……這串麵還有些實質性的問題,我個人不好自作主張。

悶雷的遲疑,驗證了劉成吉心屮的疑惑。他問,是不是還需些費用啊?我的朋友說了,我怎麼出,他就怎麼出,而且隻高不低。至於作家本人,他也心裏有數,市場經濟嘛,按勞取酬,情理之中。

悶雷說,有劉鄉長這句話,我就心裏有底了。我隨時恭候調遣。

劉成吉問,可到眼下為止,我還不知若是出資,我們東林堡該是個什麼價呢?

悶雷說,你們嘛,另當別論。

劉成吉說,可別,我總不能說我一分錢沒花,那你還比我怎麼一手托兩家?

你們嘛……也不是一分錢沒花,有人願給你們出,也就行了嘛。

劉成吉心頭不由咯噔一動,問,是誰出的?

悶雷又猶豫了,說這個事……朋友有囑在先,你最好就別問了。

驚惑的劉成吉故作輕鬆地哈哈笑起來,說,有人不光給我保了媒,還給我娶媳婦,眼下我已入了洞房當了新郎倌,再保密還有什麼意義?總不能讓我備了供品,還不知進哪個廟門去燒香磕頭吧?

悶雷狠狠心說,這樣吧,我隻能點到為止,你自己去猜。一、你的同行;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劉成吉怔了,我們鄉裏的?

總得隔條馬路吧。

劉成吉頓悟,怎麼就沒想到是他?那老兄在官場比我混得年頭多,混成了白尾巴尖的狐脾,在市場上跟我鬥不過,才出此邪招損招。此一招是蘸了蜂蜜的辣椒,初人口,甜甜可口,可等你嚼了兩口,才知道了其中的厲害呀!

這劉成吉心裏窩囊,找了個時間,將自己聽到和想到的都跟宣傳委員張際輝說了。張際輝也很是吃了一驚,恨項林是白臉曹操,出招陰狠,也恨自己腦袋簡單,怎麼就沒想到世上本無免費的午餐。當初,悶雷來鄉裏采訪,先找的是自己,自己隻以為這對貸傳東林堡有好處,是白揀的便宜,便熱情接待,還力促劉成吉和悶雷見麵喝酒。要說責任,這事主要在自己。他說,這事怪我,你罵我吧。劉成吉說,算了,往後多加些小心就是了,我心無鬼,也無愧,不怕見太陽,大不了讓別人多嚼幾天舌頭。

可劉成吉越這樣說,張際輝心裏越是不安。劉成吉對自己小薄,自己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是劉成吉讓他來鄉裏當通訊員,又跑上跑下地將他轉為鄉千部的正式編製,後來又向縣裏力舉讓他當了鄉黨委宣傳委員。士為知己者死,可自己這是做廣什麼呀?沒幫上鄉長什麼忙,反倒幫別人往鄉正身上潑了一盆難洗難刷的汙水。平時,鄉裏的同事們沒少私下議論,說劉鄉長要人品有人品,要政績有政績,遲早要去縣城挑大梁的,可這麼來,起碼這一屆換屆,怕是要往旁邊靠靠,沒戲了。再深想,那項林也太不地迫,下了血本地誇你,目的卻是不把你誇走,就把你誇倒,讓東林堡的領軍主帥沒了心思做文章,他們的西林堡就外乘虛而上了。張際輝越想越恨,吃不香,睡不安,便要想個辦法報複一下項林,也讓他也嚐嚐遭人暗算的滋味。思來想去的,腦子一熱,真就想出一個主意,這個主意也許更損更不地道,但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活該!這個主意不能跟劉成吉說,說了他博定同意,了後可能還要承擔責任,那就島己天馬行空,獨往獨來好了,即使上後鬧出滿天風雨山高水低,也好一人蟄伏避開追究,諒他項林手無證據,隻好去吃啞巴虧!隻是,此計一出,那個穀秉芳總要沾些埋汰,尤其年輕女士,最怕的就是這種緋聞,但誰讓你幫著項林為虎作倀呢?她要不是個女的,這個主意還想不出來呢。

張際輝主意拿定,便不管天不顧地地依計而行了。縣委機關門廳裏有個信箱,靠牆而立,長長的一排,每個鄉鎮和部委辦局各置一屜,縣裏有什麼不太急的文件或宣傳材料,便都塞進那裏,各部門再定期派人去取。東林堡鄉取送文件的差事就是張際輝兼著。那天,張際輝用鑰匙打開信屜時,見身邊沒人,便鬼鬼祟祟地塞進幾家信屜一片紙箋。他沒挨家都塞,有那麼幾張就足夠了。他也沒敢往紀檢委和監察局塞,真要查起來,動靜可就鬧大了。

紙箋上的文字是電腦打印的,隻寥寥六行,是打油詩。

有個鄉長叫項林,

來個副手玉佳人,

項林本性天蓬帥,

見了嫦娥丟了魂。

丟魂就要有故事,

不信請您去西林。

那些來縣委取文件的人,本都是一些普通幹部,再加傳單是赤裸裸無遮無掩的,順口溜又上口好記,所以一傳十,十傳百,立刻風一般傳遍了縣城和各鄉鎮。

那幾了,項林和穀秉芳隻覺人們投過來的眼神都怪怪的,躲躲閃閃含了許多內容。兩人奇怪,掩上門,悄然交流探詢,沒想,這越發給猜測的人們提供了佐證,話兒傳出去,好像西林堡鄉的兩位領導真是關係噯昧了。

這天,縣委主管組織幹部的副書記親自打電話,把穀秉芳找到縣裏去,先是問了幾句她在鄉裏的工作和生活情況,話頭一轉,便說縣委準備將她另派一個鄉去工作,征求她的意見。穀秉芳雖年輕,也是有一些領導工作經驗的,自己剛去西林堡幾個月,這麼突然調動,顯然很不正常,又聯想到鄉裏千部近幾天的正常,便問,能不能將縣委領導的真實意圖告訴我?副朽記猶豫了一下,便將傳單的事委委婉婉地說了,又說這樣調動,也是出於對下來鍛煉的年輕幹部的愛護。穀秉芳氣紅了臉,忍著,再問,縣委領導是相信那樣的傳言,還是相信我的黨性和人格?副書記說,如果我們真相信那種傳言,就不會僅僅是將你的工作調動一下了。穀秉芳說,有領導這話,我就放‘心了。我的態度是,不動,堅決不動。如果我同意去別的鄉,那就等於默認了自己行為的不檢點,也默認了某狴別有用心的人對項林同誌的誹謗。

穀秉芳回到鄉裏,關上門,委屈得好流了一陣眼淚。項林奇怪縣委領導為什麼突然將她找去談話,又奇怪她為什麼一回來就關在屋子裏不宵見人,便兒次敲門想詢問和安慰。穀秉芳不開門,隻是隔門對他說,項鄉長很快會明白的,你也有些心理準備吧,我們遭人暗算了。

項林晚上回到家裏,見廚房裏冷淸清,夫人卻捂著大被在床上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急上前問是不是病沒想夫人突然掀被而起,破馬張飛似的跳下地,抓起枕頭往他身上摔,抓起杯子也是摔,還瘋了一樣地吼,你個豬八戒,你個老騷豬,你去風流吧!姓穀的年輕,姓穀的是嫦娥,你去圍她轉吧,你去跟她過日子吧,你還回家幹什麼?項林怔了怔,旋即明白了穀秉芳為什麼從縣裏一回到鄉裏就有了異常表現。他知道這種時候越是勸,女人越要逞性,也越發相信不定從哪裏聽來的那些混賬話,便幹脆采取了以硬治硬、以牙還牙的策略,你吼我也吼,你摔我也摔,你摔枕頭我幹脆掀床鋪,你摔杯子我就摔茶壺,甚至做出要砸電視機的樣子。

這一招果然見效,夫人立刻撲上前死死按住他的手,說你先把話給我說明白,再砸再摔隨你便!

項林吼,你讓我說什麼?

夫人說,你為什麼這幾個月總是夜裏往外跑?為什麼動不動就夜裏不間家?為什麼你偷拿了家裏的錢,偏去找姓穀的幫你撒謊騙人?說,你說呀!

項林聽大人提出這樣的一連串問題,想想還真像是些尋花問柳的蛛絲馬跡,如果讓局外人聽去,不能不讓人心裏一魂兒,看來夫人聽了傳言,確是信以為真了。但這種時候,越解釋女人越不相信,不如幹脆破罐子破摔,了等她冷靜時再從容應對,便瞪著眼睛喊,你家爺們兒在外麵被人扣了屎盆子,沒想回家你還幫著胡攪蠻纏,這個家我還要它幹什麼!你要信得著我,就好好跟我過口了,你要相信外人的,那好,我現在就走,你休想讓我再回來!

夫人死抓住他的手不讓走,說,你敢發誓沒有那些破爛事嗎?項林說,我要做了半點兒對不起你和家裏的事,立時變成王八爬出去,再叫大卡車從我身上軋過去,碾死,碾碎,碾成泥,這你滿意了吧?

夫人聽了此肓,便趴到床上去,嗚嗚地放聲哭起來。

這一夜,夫婦倆平靜下來,卻徹夜難眠。夫人問,有人下這樣的黑手整你,你知不知道是誰?你真就想當灶坑裏的王八,憋氣又窩火的就這樣忍了?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項林也不想再遮瞞妻子什麼,便將如何與東林堡競爭,自己又如何讓穀秉芳請作家宣傳劉成吉的事都講了,連擅動家裏存款的事也一並和盤托出。他說,這事,我佔計必是劉成吉所為,我料到他遲早會有報複,何萬萬沒想到,一個堂堂國家幹部,會使出這種無法無天的卑鄙手段。

夫人說,這叫誣陷,這叫人身攻擊,是犯罪,起碼也是嚴重違紀,你去告他!

項林苦笑,說我隻是猜測,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怎麼告他?劉成吉這個人,狐狸一條還成了精,他既存心撒了一泡臊尿惡心你,就早把退身之步想好了。慢慢等機會吧,我絕不會輕放過他!

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劉成吉不可能沒聽說傳單順口溜的事,他還知道項林回到家裏,夫人跟他大哭大鬧撒了一場潑。一個小小縣城,縣直機關和鄉鎮幹部基本都住在縣裏統一建造的那幾幢忭宅樓裏,一家有事,眾人關注,尤其是夫婦間這種你猜我疑的打鬧,曆來都是熱點中的核心。初時,劉成吉還起疑,說項林和穀秉芳如何如何,能嗎?雖說項林為市場競爭,急得亂撓牆根子,恨不得請出諸葛亮為他當軍師,可這種事,還不至於正他亂了分寸吧?一鄉之長真要起了花心,西林堡市場也是鶯歌燕舞,年輕漂亮的小姐投懷送抱的自不會少,還用得著去吃窩邊草嗎?再說那穀秉芳,聽說先生是市水利局的副局長,新提拔起來不久,年輕幹練,前程尤限,她會移情到項林那個土包子身上嗎?她不要家庭和政治前途了啊?她敢斷然拒絕縣委調她去別的鄉鎮的動議,已足可見出此女子的堅毅、自信和不聽邪。再細想,此事恰恰發生在自己與張際輝談說了對悶雷文章的疑惑之後,劉成吉隻覺腦門兒刷地冒出一層冷汗。娘的,這個張際輝,此事若真是他所為,那可徹底臭了我劉成吉的為人了,司法紀檢部門可能暫可無憑無據難以追究,但讓人們把懷疑的目光盯向自己,那種內心深處埋藏的輕蔑可比受了什麼樣的法紀處理,都更難消除影響也更具潛在的禍患啊!

劉成吉把張際輝叫到自己辦公室,關門,落鎖,冷著臉說,我現在不是鄉黨委書記,也不是鄉長,我隻是你大哥。我問你,大哥這些年對你怎麼樣?

張際輝躲閃著劉成吉如鋒如炬的目光,惴惴地說,這輩子,除了我爸我媽,也就大岢對我恩重如山了。

劉成吉說,少扯那恩重如山的淡,我不愛聽。我隻問你一句話,你要真把我當大哥,你就實話實說;你要想跟我扯犢子,那好,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倆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別再跟我套近乎,我嫌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