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怕羞的木頭下(3 / 3)

這回輪到趙小穗發怔了。她問這麼說……你是為了我嗎?”

“當然。不為你,我盧昌泉何苦絞盡腦汁,出此奇策?又何苦勞心費力,去充當別人的白馬王子?你和我,一家人別說兩家話,事到今日,你坐享其成如願以償,我出師凱旋贏在勝算,你還不覺這是成事在天、謀事在人的筆嗎?精彩絕倫啊!”“那你事先為什麼不跟我說?”

“為其穩妥,保守機密,這是天下謀略家最基本的常識。諸葛亮為破曹軍,巧借三日東風,本是依據氣象知識預算在先,他還要裝神弄鬼呢,那可是對吳蜀盟軍的大都督周公瑾啊。我若對你事先說破真相,除了讓你擔驚受怕,在敵手麵前暴露破綻,萬萬不知對後來的大功告成又有什麼好處?”

“用我們鄉下人的話說,你既是幫別人打藥施肥,又怎麼料定秋後的莊稼會進了自家倉房?”

盧昌泉又哈哈地笑了起來,說:“於你,這可能是至關重要的疑難環節;於我,則是你師母的本行,小兒科的幹活。我隻需在自作聰明的巫女士小有疏忽的時候,悄悄對你師母提上一句我認識李韻的話,便可一切搞定了。想想看,事情後來發展的過程和結果,難道不是如此嗎?”

“鷸蚌相爭,最後得利的應該是漁翁李韻。”

“這不可能。因為我跟巫女士第一次單獨見麵時,已做了試探,知道夏老師,還有你們的師母,對李韻的印象都不好。不然,我才不會去做那種周大都督損兵折將吃苦受累,卻讓劉皇叔坐收了荊州的蠢事。”

“是你先找的巫雨虹,還是她先求到的你?”

“準確地說,是你先給了我至關重要的信息,然後才有了我的靈機一動信如神。實話實說,我完全是裝作陌生的響應者,先將電話打給她的。兩人見麵時,她見是我,很吃驚,也有猶豫,還問你是否已知了此事?我對她說,我也沒想到會是你遇此坡坎,但既知了,也不好袖手旁觀,但願我能助一臂之力,幫你把這輛車推上坡i。她讓我保證,絕不將此事告訴你,起碼在畢業之前,我答應了。事情的全部過程,就是這樣。”“你不覺得這樣做,很……卑鄙嗎?”

“那……可就要看是對什麼人了。你以為她還不夠卑鄙嗎?對卑鄙之人,有時隻能還以卑鄙之道,誠如古人所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典型的戰例便是周瑜巧借蔣十之手,讓曹阿瞞虎了巴嘰地在渡江戰役前,誤殺了自家營壘的兩員水軍大將,那可是擅長陸戰的曹軍絕無僅有的兩個寶貝呀。三國裏諸葛亮也沒少玩過這種把戲,你感到孔明先生卑鄙了嗎?近代戰爭史上這種事例就更多了,我們把敵方的這種人員叫特務,而自己人則叫作地下工作者。”

趙小穗打斷了談興勃發的盧昌泉,再問:“我還有問題,那次去過夏老師家之後,你又見過巫雨虹嗎?”

“沒有啊。雨過了,天晴了,已是新桃換舊符,還見她幹什麼?”

“她也沒見你嗎?”

“好比你問,你的手上有泥嗎?這是一個巴掌的手心與手背,一個意思嘛。”

“我再問一遍,真的沒見嗎?”

電話裏的盧昌泉有些發怔:“這……怎麼還會有假呢。”“今天也沒見嗎?而且……就是剛才。”

“你……小穗,你什麼意思嘛!你到底聽說了什麼還是……看、看到了什麼?”

電話裏的盧昌泉慌了,聽得出來,慌得還很徹底,一向巧舌如簧的人,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趙小穗心裏酸痛上來,是那種浸入百年陳醋般的酸,是那種萬針紮心般的痛,那酸痛迅即又變成一種如墜萬丈懸崖的絕望。她強忍著那種酸痛,冷冷地說了句,“我還有事,就這樣吧”,便按下了手機上的紅色鍵子。

站在夏夜幽暗的樹影下,趙小穗隻覺身子軟,渾身冷,一股寒戰從心底襲上來。她想起了師母剛剛對她說的那些話,師母是過來人,她的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究竟看出了什麼?這些年,難道自己真的一直在被別人的假相蒙蔽著嗎?

掌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趙小穗知道肯定是盧昌泉追來的,她看都沒看,就徹底按死了關機鍵,然後步履沉重地向小區大門方向走去。

這趙小穗直到回了寢室,腦子裏都在想著這件事。公共汽車坐過了站,窗外閃過熟悉的學校大門,她才醒過神來。過馬路時懵懵懂懂踏上已亮了紅燈的斑馬線,氣得出租車司機探出身子惡狠狠地罵,丟魂兒啦你!

確是丟魂兒了,不可能不丟魂兒,誰攤上這樣的事情都要丟魂兒的。如果是眼睜睜地看到巫雨虹從那個樓門裏走出來,她會相信盧昌泉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不含一丁一點的水分。他出此奇招兒,雖說手段卑劣難談大雅,但畢竟事情的結果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裏,他確是為自己所想,也確是為兩個人的共同未來所謀,這無可懷疑。

盧昌泉原來最擔心的就是她畢業後會不會留在省城,他曾無數次地闡述意見,說就是所去單位不甚理想,也還是要把根留住,堅決留在省城。“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你是研究生啊,這是硬件,可以騎驢找馬,從長計議,慢慢來嘛。”這是盧昌泉的原話,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不厭其煩,她相信其中的實在與真誠。盧昌泉已在關心省城的樓盤市場,還一次次騎摩托去跑去看,他說兩人結了婚,就按揭買房,買一戶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先住上十年;他說買房的首期付款老爸老媽已答應替出,還給十萬元的裝修和安家費;他說他知小穗家裏困難,工作後該怎麼接濟還是怎麼接濟,孝心無價,既是責任,也是幸福,天理昭昭,善有善報;他讓小穗什麼都不要多想,未來的日子就是從容地享受人生,他們將共同創造獨屬兩個人的世界……

為這些話,趙小穗一直很感動,也很憧憬,那將是個並不虛幻也不遙遠的現實。可是,盧昌泉為什麼矢口不肯承認他剛剛又和巫雨虹見過麵呢?他明明在家,為什麼不接電話又關了手機?他們又在密談什麼?是不是巫雨虹夢想旁落,為沒能去上經委的事去找盧昌泉計較,甚至是興師問罪呢?那他坦言相告也就是了,她應該會理解的。她不理解的是,既然盧昌泉將“離間計”的始末緣起都原湯原水地告訴了我,為什麼卻對兩人再見麵的事諱莫如深不肯承認了呢?鄉下人對這種疑惑的結論是,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

還有,現在趙小穗要考慮的另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盧昌泉以此種卑劣手段攫取來的一塊碩大餡餅,自己還要不要心安理得地從容享用?就好像一盤精美的菜著已端上了餐桌,卻突然從盤中發現了一隻死蒼蠅,那這盤菜還能吃咽得下去嗎?

巫雨虹回來了,進屋不說話,直接爬到床上去。很怏有手機追過來,巫雨虹回答得很冷,也很硬,像夏日裏的冰雹,“我跟你說過了,沒時間,也沒興趣,不去,哪兒都不去!……

你不用再費話,我什麼都明白了。……我還不至於連個飯碗都找不到吧,吃不到稠的,還有稀的,餓不死人,你不用管了。”說著就啪的一聲,可能是徹底關了手機,一夜再沒有電話來。

不會是盧昌泉吧?那就是夏青山。他們中間又發生了什麼?

這天夜裏,趙小穗睡不著,便打開了電腦。電子信箱裏有幾封新來的信。一封是盧昌泉的,看時間是剛發來的:“為什麼將手機和電話都關閉了?你是否生出了一些誤會?大不該嘛。我會給你解釋清楚。”還有一條,發信人的郵箱代碼很讓人奇怪,[email protected],她打開了。

人生如夢,不要得意太早。你的盧先生雖說精明透頂詭計多端,但他的馬上功夫不行,顛簸不了多遠。而且,他的陰莖包皮手術並不成功,似乎需另請名醫,再動一刀。不然,你將一輩子難獲性福。

細看時間,是入夜時分發來的。那個時候,趙小穗正站在小區樹影裏用手機跟盧昌泉通話。沒有落款,誰呢?所言雖不甚明了,但用意顯然不善,甚至很是刻毒。再看發信人代碼,原來竟是“氣死你氣死你”。趙小穗發了一陣呆,將“陰莖包皮手術”六字輸人搜索欄,然後點擊,電腦屏幕上立刻出現了許多男性專科廣告,還有一些醫科書上的解釋。鄉下來的女研究生臉紅了,心跳了,但她忍著,第一次硬著頭皮接受這種科普的培訓。

趙小穗想起來了,盧昌泉讀完研究生,確是利用去出版社報到前的一段時間住了幾天醫院,她說去看望,盧昌泉堅決地拒絕了,說是尋常小疾,大可不必。她再堅持,他就說是男人的病,別去了。盧昌泉出院後,她曾委婉地問過療效如何,他搖頭,說不太理想,以後看看再說吧。如此說,他所治的就是這個病了。但發信人怎麼知道的呢?

發信人是盧昌泉私交密切的男友嗎?那他給自己發這封信是什麼意思?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信箱?

聯係到信中提及的“馬上功夫”和“性福”,再聯想到前些日子巫雨虹在電話裏調笑時說過的話,還有自己半茶半傻懵懵懂懂和李韻談到“騎馬”時得到的“綠色食品”的嘲笑,再憨再鈍的趙小穗也不能不想到巫雨虹,不能不想到與性有關的事情了。巫雨虹知道自己的信箱,巫雨虹認為自己鵲占鳳巢而心懷大恨,巫雨虹正與盧昌泉秘密交往以至有些鬼祟,她具備所有“作案”的條件,包括要臉皮。那麼,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巫雨虹不顧羞恥蓄意報複?還是盧昌泉順手牽羊摟草打兔子?甚或是賊喊捉賊趁火打劫?如果以此推斷順理成章,某女上求職失意情場反擊,還不惜刻毒地扯開帷幔,將自己最無恥最醜惡的一幕故意展示給所仇恨的人看,那這人心,可就險惡得不敢讓人相信了!

不敢想,不敢再往下想!趙小穗隻覺周身寒徹,如嘹冰窟。那一刻,趙小穗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恨巫雨虹,甚至都不再為她生氣。但她恨盧昌泉,越想越恨,恨人骨髓。如果所有推理都符合邏輯,也都是事實,那這就是兩個同樣險惡無恥之人。巫雨虹的險惡為泄憤恨,據說女人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什麼樣不可理喻的事情都可能做出來,比如俄羅斯的黑寡婦人體肉彈,可盧昌泉又是為了什麼?他先笑裏藏刀壞了巫雨虹的大事,再順手牽羊占了巫雨虹的身子,即便是巫雨虹故意賣色拉他下水,他也難逃狼狽為奸為虎作倀的幹係!他是不是以為這種詭秘的床笫便宜隻是自己消受誰也不會知曉?他以前是不是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他的古書看得太多了,他的權謀心機太電太重,重得扭曲了人格與人性,他做這種事時可曾想到對另一個癡心愛他依賴他的女孩子的致命傷害?不錯,趙小穗不懷疑他願意娶自己為妻的真誠,可如今想來,那也是他人生謀劃中的一個算計。

記得一年前,她去他那裏,兩人閑著沒事看電視,是一個汸談節上,主持人問一名人,你認為什麼樣的女人做妻子最合適?名人答,傻傻的。主持人又問,選什麼樣的人做女朋友呢?名人答,有趣的。當時盧昌泉拉著她的手哈哈大笑,說你就是我的傻傻的。我趙小穗也許確是傻傻的,但傻傻的就應該是他可以放心無忌欺瞞的前提和理由嗎?那巫雨虹又有趣在哪裏?他跟巫雨虹在一起,真的感到有趣了嗎?師母說得對,知人知麵難知心,這才是個至毒至惡至狠,比魔鬼還無情無義的人啊!

趙小穗大病了一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難入睡。巫雨虹每日出入,隻作不見。倒是李韻間來,摸了她滾燙的腦門兒,大驚,要陪她去醫院。趙小穗搖頭,不去。李韻跑出去,買回藥和食品水果,又去打回兩壺開水,還問要不要告訴盧昌泉?趙小穗拉住她,說誰也不要告訴,又讓她出去時叮囑門衛大姐,無論是誰,都不要放進來,她不想見任何人。李韻奇怪地問,你是不是和盧昌泉生氣了?小盧對你那麼傾心那麼體貼,還真生氣呀?趙小穗隻是搖頭,說不要提他,不要,我惡心。

幾天後,趙小穗好些了,她又一次打開電腦。電子信箱裏,竟一下擠進數十封來信,絕大多數是盧昌泉的,一天十來封,早午晚都有。趙小穗沒猶豫,也沒打開看,而是一次性點擊了徹底刪除。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她不再想聽仟何辯解,沒必要,也沒意思,那是一堆蒼蠅、蟑螂和老鼠。大病中的幾天,她將一切都想明白了,決心也已下定。

有一封,是省經委人事處發來的,說近來工作正忙,急需人手,他們已和學校學生處取得了聯係並獲同意,趙小穗可即去省經委工作,經委已將辦公室和臨時住所都為她安排好了,涉及畢業的有關事宜,可待日後回校補辦。信中還問,幾日裏你的手機和電話都聯係不上,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情?盼見信後盡快與我們聯係。

趙小穗立即提筆給那位女主任寫信,說非常感謝各位領導和同誌們對她的關心和賞識,但經過認真考慮,她隻能深表遺憾地告知,她已決定放棄去省經委的工作,另做選擇。至於原因,她說,她對發生在身邊的諸多醜惡肮髒深表羞恥,為了徹底地忘卻,為了獲取心靈的一份安寧與純淨,眼下,這隻能是她萬般無奈中唯一的選擇。在信的結尾,她稱女主任為大姐,說也許,日後我們還有坐在一起相敘的機會,到那時,我會將許多許多心裏的話傾訴給大姐聽,我想,大姐一定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