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歎息醫巫閭下
以前我來姥姥家,夜裏都是三舅帶我出去玩,掏雀啊,去山後的一個潭裏洗澡啊,或去果園裏偷摘青澀澀的蘋果或梨子啃。姥爺已是上了年紀的人,吃過晚飯就坐在院子裏吧哩吧砸一個勁兒地抽老旱煙,他才不會帶著我去瘋呢。我不知道他今晚咋會這麼高興,更想知道他到底比三舅多些什麼帶我玩的本事和花樣。結果那一夜讓我很掃興,跑到夜深,兩隻鞋都在露水草棵裏蹚得精濕精濕,也隻是捉回來兩隻蟈蟈,倒鬧得很累,回來時沒等媽媽給我擦洗完,眼皮已經粘上來,被媽媽往炕上一放,就呼呼睡著了,一覺睡到大天亮。
媽媽在姥姥家呆了幾天,要回去上班了,走時要帶上我。我不從,堅決地不從,大聲喊,我還有二十多天才開學呢!媽媽生氣了,照了我屁股就打了兩巴掌。我很誇張地咧開大嘴哭,眼睛卻四處溜尋著援助。三舅聞聲跑來,黑著臉責怪媽媽:
“大姐,你咋打孩子。大外甥和姥家人親也是錯?”媽媽說:“他這麼點的孩子,自個兒怎麼回去?”
三舅說:“他小我也小?到時我送他回去,中不?以前我也不是沒送過。”
媽媽聲音軟下來,也低下來:“三弟,他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呀?家裏多了一口人呢,咱爸咱媽夠懊糟(心裏不痛快,苦悶)的了。”
三舅說:“姐,這事你不用多想,我心裏有數就是了。”媽媽說:“你有啥數?有數能抗餓?連洮南那邊產糧的地方都餓死人了,你有數頂啥用?”
三舅不說話,隻是把手更緊地拉住我。
我還是留下來了,天天山前山後跟半大小子們瘋。屯子裏和三舅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突然對我表現出了罕見的熱情,見了我就往陰涼處扯,或拿出兩個青青的梨子,或摸出一個從瓜地裏偷出來的半生不熟的香瓜,逗引著問我夜裏都看到了什麼或聽到了什麼。我滿臉的茫然,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有人進一步追問,說你三舅和舅媽夜裏一定要偷東西吃的,直吧咂嘴,狗舔糨子(麵糊)似的,你真沒聽到?我立目跺腳地否認,說三舅吃啥都惦著我,咬根黃瓜都先給我撅下一大截,絕不會夜裏偷吃東西!那幫人便說,那他們睡覺前為啥非得立閘板?你今晚不讓立,看他們幹不幹?正這般說著,誰也沒察覺三舅啥時已悄然立在他們身後,照那小子腚溝子就踹了一腳,笑罵,你們這幫渾球東西,咋回家問問你爹你媽夜裏偷不偷東西吃?那幫小子嗷的一聲呼嘯,捂著屁股笑著跑遠了。
可有一天我還是做了一件傻事。那幫人對我說,你要想知道夜裏你三舅和舅媽是不是偷吃東西,也好辦,你臨睡前狠狠喝進一肚子水,就不會睡得那麼死了,半夜裏尿一憋,準醒,聽到閘板那邊有動靜,你就大喊一聲,我聽到啦,看你們還吃!保準他們立馬閉了嘴巴。我以為是好話,加上心裏好奇,傻麅子似的照辦了,沒想白天野乏了,睡前又喝多了水,夜裏醒來,卻江河橫肆地狠尿了一次炕。早晨舅媽笑著把濕褥子搭到牆頭上去晾,引了屯裏不少孩子站在大門外跺著腳齊聲喊:“地圖專家!水兵司令!地圖專家!水兵司令!”臊得我兩天沒敢出去跟他們玩。三舅責怪舅媽,咋把那東西拿出去晾,不知我外甥臉皮薄啊?舅媽翻了他一眼,嗔笑說,我要在褥子太掛張紙條就好了,寫上是羅智山的褥子,誰不知你臉皮厚?說完,兩人便一起鬼鬼地笑,笑得很甜蜜,甜蜜得讓我嫉妒。
家裏多了我和舅媽兩個沒有資格到生產隊食堂打飯的人,姥姥除了端瓦盆一天三趟往隊裏跑,回到家裏還要另燒火開灶。那飯做的也極簡單,從門前園裏拔了菠菜或小白菜,洗淨,放在鍋裏燒開,再將高粱麵或玉米麵攪成糊糊,往燒熱的鍋沿上一潑,待凝成了片片,再鏟到菜湯裏去,便成了麵菜湯,喝得人肚子滾瓜溜圓,卻不知饑飽,越喝越能喝。可媽媽從洮南帶來的糧食畢竟有限,結婚那天招待客人用去大部分,已所剩不多。姥姥下了狠心,開始從門前小菜園裏掰青包米。其實那包米再過十天八天就可以烀熟啃肯了,那是我一年中最愛吃的嚼貨,極甜嫩可口。可姥姥一天也等不得啦,她將一摁直噴漿汁的青棒子掰下來,剝去皮,放在盆裏連裏麵的棒核一起搗碎,然後兌些玉米麵貼餅子。那種餅子也就在那種非常年景我才得以品嚐,有股鮮包米的清香味,挺好吃,好吃我便狠吃,卻不知落肚後也覺排泄困難,蹲在那裏咋齜牙咧嘴幹叫喚也沒用。三舅用手紿我摳過屎蛋蛋,摳完就一遍又一遍地洗手,還去灶坑抓了草灰搓,說是那能頂香皂。我問他臭不臭?他說沒吃啥正經糧食,羊屎蛋似的,不臭。我說不臭你還洗?他便將手指一彈,將手上的水珠彈到我臉上,“你聞臭臭?”嚇得我撒丫子直跑。
有一天,姥姥和舅媽一起做飯時,我在旁邊聽她們低聲說著一些讓我聽不懂的話。姥姥說:
“照說呢,我當老人的,不該說這話,你們又正在好日子裏頭。男人都饞嘴貓似的,你可不能太由著他。”
舅媽的麵孔紅紅的,深深地垂在胸前,她在鍋前攪麵糊,不會是灶火映的吧?
姥姥又說:“也不是我心疼兒子說這話,山子雖年輕,可身子早虛到骨子裏去啦,吃不飽,更見不著油水,那種事男人比女人開銷大。咱鄉下有話,上裏吃頭牛,也抗不住夜裏流一流。他還吃牛呢,連根牛毛也見不著啊。你們往後的上子還長著呢……”
舅媽低聲說媽,你老別說了,怪臊人的……我懂啦……”從那天起,我突然享受起和三舅、舅媽同睡閘板那邊的待遇。睡前,舅媽給我洗腳擦臉,又催我往尿盆裏撒尿,說你三舅可怕你在他褥子上畫地圖,那他明天就沒臉去上丄啦。舅媽還讓我睡在她和三舅中間。三舅對我的“插足”顯然極不歡迎,背著我直向閘板那邊努鼻子,這讓我大感意外。可舅媽卻表現出了對我的空前慈愛,堅持讓我睡在他們中間,還緊緊地摟著我,也不怕天熱捂出痱子。我因新奇,入睡得不似以前那樣沾枕就著,所以就感覺得到三舅在腳下的小動作,還感覺得到緊緊摟著我的舅媽雖然緊閉眼睛不理他,身體卻有微微的抖動,還發燒似的燙起來。我毫不客氣地把她往旁邊推,不肯再接受她太烤太燙的慈愛。
回洮南去的日子還是誰也阻擋不住地到來了。那天早晨,三舅將幾件衣物塞進了他的一個黃書包,還寨了毛巾、牙膏、牙刷,本來他還想塞一小塊肥皂,可想了想,又放回胰子盒裏。那年月,肥皂也憑票供應了,可隻供應城裏人,姥姥家的肥皂也是媽媽帶來的。我記得那以前,鄉下人為省錢,肥皂是自己造,過年殺豬時,將豬的胰髒摘出來,搗碎,再配上堿和其他別的什麼東西,攪拌在一起,然後攥成團,晾開,就可頂肥皂用了,所以又稱為胰子。以前三舅去我家,沒少帶這種胰子,因是從老家帶來的,媽媽便用得極珍惜,還說比買的肥皂去泥抗用。可困難時期,鄉下人養不起豬了,連戧毛戧刺的狗也早勒死吃肉了,也就再沒那種胰子。舅媽問三舅,帶得這麼全,你還想在大姐家多呆些日子呀?三舅竟慌慌地說,不多呆不多呆,我送了外甥就回來,備著換洗吧。
我們上路了,舅媽一直送到山坳口。舅媽說,大外甥放假就來吧,過年時舅媽給你做黏豆包。我拉著三舅的手,點頭應著。二舅說,你別送了,回去吧。舅媽說,你哪天回來?我在這兒接你。三舅猶豫了一下,說,哪有準兒,你在家等著,別瞎跑了。舅媽溜了我一眼,低聲撒嬌說,我就要接你嘛。三舅卻不吱聲,把臉扭到一邊去,我抬頭看了看,不知他眼裏為啥汪了蒙蒙的淚水。三舅好一陣才說,那就第五天,中不?
我們走出好遠好遠,回頭還見舅媽站在山坡上望著我們,我們揮手,她也揮手,三舅一再示意讓她回家去,她就是站在那裏不動。我突然自作聰明地問:
“三舅,你說舅媽是在送我,還是在送你?”
三舅照著我的脖梗子拍了一下,笑罵:“你個小屁崽子!”我又說:“三舅這麼大的人,出門還哭啊?我從家裏出來時都不哭。”
三舅裝作沒聽見,不接我的話茬兒。可我扭臉看他時,發現他臉頰上又有兩行淚水在緩緩流淌。三舅真的哭啦!
我們坐火車回到洮南,那正是清晨的時刻,大街上的行人還不多。到了家門口,三舅把裝著我的東西的小包袱交給我,說你自個兒先回家吧,我找過去的老同學有點事,告訴你媽你爸別惦著,傍黑兒我就回來。我獨自進了家門,媽媽自是高興,問你三舅沒送你來呀?我學說了三舅的話,媽媽便急跑出門去,卻哪裏再見三舅的影子。媽媽嘀咕說,哪有天剛亮就摸到同學家去的,事兒再急,也得先回家洗把臉吃口飯啊。那天正趕上爸爸值夜班,沒在家,不然說啥爸爸也要追出去找三舅的。
可那天一直等到夜深,也沒見三舅的影子。爸爸找了過去宕二舅相厚的幾個同學家,都說沒看到他。爸爸說,不會是坐車急著凹去了吧?媽媽說,雖說剛娶的媳婦扔不下,也該把親姐姐2得這麼幹淨,到了家門口都不進來看看啊?三弟不是那樣的人!爸爸說,怕是知道咱們也是吃的上緊,有意避著吧?媽媽說,是誰跟誰呀,他要這麼想,看往後還敢不敢見我的麵!
我們是第二大上午才知道三舅的確切消息的。郵遞員送來了他的信,信上說,大姐、姐夫,別怪我,我是怕你們攔,才一聲告別的話都沒說,就走了。我不想眼看著一家人都守在大山裏等著餓死,決定自己出去闖闖,就算把我的那份門糧留給了我媳婦吧。別惦記我,我年輕,有力氣,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我已給家裏留下了信,掖在了被垛裏,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的。等我在哪裏落下腳,再寫信給你們吧……
媽媽捧著信,眼淚落得雨一樣,她哭著說:“三弟呀,你咋就去當了苜流,你才結婚不到二十天啊,正在好裏卩牙“”
幾月後,我才知道三舅那天旱晨離開我後,立刻重返了車站,扒上一輛運木材的火車,聽天由命地隨車而去。他到過沈陽,到過大連,後又乘船過海到了山東,再一路北上,去天津,奔北京,一路近似乞丐,在垃圾箱裏翻找菜根,在房簷了躲避長夜的風雨,後來又北上,總算在內蒙古的包頭市落下腳步。他給我們來倍時,已近了冬季,我想象不到僅靠了黃書包裏的那幾件衣物,他是怎樣度過了一天天霜意漸濃日益清寒的深秋……
在我長大成人後,常常想起二舅的那次離家遠行。那是在新婚蜜月裏呀,如果不是為生計所迫,他怎會拋下深深愛戀著的新婚妻子決然而去。後來一提起這事,姥爺就忍不住罵,這個死王八犢子,急得他媽和他媳婦在家天天哭,羅家好懸哭出兩個瞎娘兒們呀……
三舅已消瘦得讓人觸目驚心,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會理解皮包骨頭的確切含義。舅媽掀開被子讓我看,三舅的兩條腿棍子般地蜷著,竟隻有胳膊般粗細,胯部盆骨峰嶺般陡聳著,肋骨曆曆可數,腹部卻深陷成一個大坑,肚皮早已和後脊貼靠在了一起。令人奇怪的是那雙勞作了一生的大手卻依然粗大,與那如柴的身骨明顯不成比例,若掩上被子隻看那雙手,誰也想象不到已熬靠到了生命盡頭的病人還會有一雙這樣的手。舅媽說,三舅已半個多月不能進食了,隻是靠稀釋的奶粉或豆汁維持著,每次也隻能洇進三兩匙,多一點都要吐出來。舅媽又說,和你三舅說說話吧,這是你們爺兒倆見的最後一麵啦。說得屋裏人眼圈都紅上來。
三舅虛弱得再也坐不起來,說話也隻有把耳朵貼到他嘴邊,才能勉強辨得清了。可三舅神誌仍清醒,一見我進口,眼睛就不斷地往門口瞧。我知道他在找誰,便大聲說:
“大林、二林我都用電話通上話啦,他們都在廣東呢,止急著往回趕。現在車票緊,不好買還得等兩天,我就先趕來啦。”
三舅在枕上微微點了點頭,兩顆碩大的淚珠從眼角溢出來,不再問什麼。
大林媳婦和二林媳婦聽說我來了,都拉著孩子急急趕過來,見她們的丈夫沒有跟回來,隻禮節性地說了一會兒話,便都沉著臉離去了。我知道三舅牛病後,完全依靠著舅媽服侍,她們都不伸什麼亍。她們深恨二舅把她們的男人們攆出大山去,卻又一去不歸,讓她們帶著孩子,守著兒畝坡嶺薄地,過著和沒男人一樣的寡居日子。她們都還年輕,不肯原諒公爹的獨斷專行。
我曾聽大林媳婦說,大林二林出山後的最初幾月,二林還偷偷地跑回家幾次,每次都是夜裏進山,鑽進家門便再出來,隻怕三舅知道後責怪。可三舅還是有了察覺,天一亮就徑奔了二林家的院子。林媳婦聽了院門響,便急急從屋裏跑出來,堵在房門口問,爸,備事呀?三舅說,屋去說。二林媳婦說,屋裏亂糟糟的沒收拾,連尿盆都沒倒呢,你老有啥話就在這兒說吧。三舅便站在院裏,故意放高了嗓門,說二林媳婦,近來你要是給二王八羔子寫信呢,就給我捎去一句話:是爺們兒就別娘兒們似的隻知戀家,他要對這個家不放心,就長點本事,在山外立份家業,把老婆孩子大大方方亮亮堂堂地接出去,讓地下的祖宗看了也髙興,比鬼鬼祟祟地總往家跑強。一林媳婦紅了臉,說爸,你老啥時見二林四家來啦?三舅拔腿往外走,扔下話,說沒回來好,他要是條戀家的狗,看我不照著他臉吐唾沫,罵不死他!這般有了三兩回,二林也就隻見書信再難見人,逢年過節也隻是憑彙款單盡孝心。大林媳婦對我說,大林不像他兄弟,心憨,憨透腔,隻知聽他爹的話,出去了就沒回來過一次,這是鐵了心讓我在家守活寡啦……
一年前,已患病在身的三舅還能在舅媽的攙扶下勉強行走,他們去了我所在的城市。我帶三舅去醫院,大夫問過病情,摸了摸三舅的胃部,開了張條子,讓我們去做B超。儀器的屏幕是彩色的,我這個對醫務一無所知的人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舅的胃裏長了一個褐色的腫塊,足有雞蛋大小。大夫說,住院,準備做手術吧。我說,是不是再做個病理切片,看是良性還是惡性的?大夫翻了我一眼,說,你真明白呀,良性的就不做啦?良性的照這麼一天天地長下去,也早晚堵得病人吃不下東西,餓死的不算死呀?現在的辦法隻有一個,不管良性還是惡性的,都得往下切。做切片還得多遭一回罪,最快也得等一星期才能出結果,你願意讓病人多遭這回罪就做。三舅忙說,我不做,不做。我扶了三舅到走廊裏,讓他坐在長椅上,要去辦住院手續。三舅卻一把拉住我,說我剛才說的不做,是不做手術的意思,咱們間家吧。我說,剛才大夫的話你老也都聽到了,不做手術怎行,有病還幹挺著呀?
三舅說,我心口絲絲拉拉地疼了有十來年了,還不是屁事沒有,我再挺它個十來年,就七十多歲了,死了也夠本啦,不算短命啦。活蹦亂跳的人可不能隨便開了那一刀,元氣一傷,咋說也得少活好兒年。我說,這裏的大夫可不是鄉下的赤腳郎中,人家說話是有科學根據的,給你檢查的那種儀器就值上百萬美元,是曰本進口的原裝貨。三舅說,你要光聽大夫的,活能把人嚇死,他不說得邪乎絲拉的能顯出他的能耐?我說不做就是不做。三舅死拉著我的手不讓我動,我沒辦法,隻好陪他回家,想讓舅媽再勸勸他。可不知老兩口背著我是怎麼商量的,竟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見,死活不肯住進醫院去。見我還堅持,舅媽說,眼下說收秋就要收秋了,侍弄了一大年的莊稼還在地裏呢,我和你二舅先回太忙過這一陣,要看著不好呢,我陪你三舅再來,中不?
誰知去年那一次,競是三舅最後一次到我家裏,也是最後一次走出大山了。他和舅媽隻在我家住了三天,再挽留不住,堅決地回去了。火車開動前我塞給他三千元錢,讓他回家買藥和滋補的食品。三舅先還不接,見我頑強地堅持,也就握在了手心裏。舅媽抹著眼窩說,你三舅沒白心疼你一場,比自己親生的強百套啊,那兩個死王八犢子……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幾次給三舅寫信,詢問他的病情。三舅的信回複的都很快,都是他親筆寫,一再說還是老樣子,沒啥大的變化,讓我盡管放心。放寒假時我還專程進過大山裏一次,和三舅一起坐在炕頭搓包米拉家常。唉,我怎麼就輕信了呢,怎麼就沒想到三舅的病如下山之虎,已發展成這個樣子呢?看看日影西斜,躺在炕上的三舅擺手示意,讓舅媽快去給我做飯,還拚了力氣大聲說,“用老磨,用老磨。”迎著我疑惑的目光,舅媽說,你三舅一夜一夜睡不著覺,早就算計著你今天會來,說你最愛吃他做的水豆腐,天一亮就讓我把豆子泡下了。還說電磨拉的豆腐味道差,讓我找盤過去的老石磨給你拉。我這就去。我心酸上來,緊握住三舅的手,不知該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