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師本是解惑人上(1 / 3)

第十一章 老師本是解惑人上

廖柏木被電話鈴聲驚醒的時候,正在做夢,是那種留守男人很渴望做,也經常做的令人激動的夢。所以,夢的突然被打斷,難免讓他心裏生出一些煩惱和惆悵。誰呢?妻子在大洋彼岸,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她是很少在這種時候把電話打到家裏來的。煩人的電話又響了一聲,又響了一聲,廖柏木才摸黑將話筒從床頭櫃上拿起來。

“我是廖柏木,您找誰?”

“廖老師,您正在睡覺吧?這種時候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

是女聲,年輕,略有些磁性的沙啞,還有些因愧疚而生出的怯懦,不算陌生。

“你是誰?”

“我是杜小黎。”

“杜小黎?”廖柏木重複了一遍。名字也不算陌生,但他還沒有將這個名字與一個具體而鮮活的人重疊在一起。

“廖老師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您的學生。”

廖柏木是北方大學的老師,講中文寫作課,他的學生一茬又一茬,就像田野裏的莊稼,讓他記住其中的每一棵,是不大可能的。

“你是哪年級哪個班?”

“我在電視大學,文秘專業,現在就一個班,您每周給我

們講一次課。我愛坐左側靠窗台的那個座位。”

“哦,哦哦,想起來了。杜一小一黎。對不起,我冷工醒過來,隻顧在大學裏的那些學生中想了。這麼晚了,你還在學習呀?”

廖柏木在市廣播電視大學兼著課,講文秘寫作。電視大學的學生多是在職進修,年齡偏大,授課時間也多安排在晚上或雙休日。這個杜小黎還是有些印象的,並不是因為她學業出色,而是模樣出眾,身材高挑,黑眸皓齒,舉止文靜,年齡嘛,似乎不會超過三十,在走廊或哪裏迎麵相遇,她微微一笑,他點點頭,也就過去了。若說兩人以前有什麼特別交往,也就是在暑期前的那次期末考試前,杜小黎下課時特意留後,對他說,廖老師,同學們都說您押題特準,我眼下在單位的工作太忙,全麵複習怕一時顧不過來,您再給我縮小縮小複習範圍吧。廖柏木說,我剛才在課堂上講的就是十個重點,你沒記下嗎?杜小黎說,記下了,我是說……能不能再縮小一挫?麵對年輕漂亮的女士,男人們難免都會表現出格外的熱情與學識,那一次,廖柏木佇下腳步,重新章出備課簿,在十個點裏再勾畫出二分之一,便隻剩下了五個重中之重。數日後,當試卷發到考生麵前時,等在考場外的廖桕木也為自己驚歎,竟有三道大題赫列其中,隻要把這些分拿下來,起碼可以及格了。杜小黎交卷出來,麵若桃花無比燦爛,高興地跑到廖柏木跟前,低聲說,廖老師,您可真神了,讓我怎麼謝您?廖柏木笑說,感謝的最好方式,就是你對誰也不要再提這件事,這次,我是瞎貓碰了死耗子。不然,以後同學們都跑來讓我押題,我的準星—旦失靈,還不自討挨罵呀?杜小黎忙點頭,說我明白,又不是廖老師出題。可我以後還是要請教您的,您可別煩。廖柏木說,我盡力而為吧,關鍵是你自己還是要多做些努力,千萬能迷信一隻瞎貓。

可眼下,仲秋時節,離寒假前的期末考試還遠著呢,她就開始複習功課了嗎?

杜小黎說:“廖老師,不是學習上的事。是別的事,我遇到了麻煩,是大麻煩,我睡不著,也不敢睡,也許……一會兒就會有人鬧到我家裏來。我真的害怕,沒主意了,又不知求誰幫我出出主意,就想到了您……”

很急切,也很慌亂,看來她真的遇到了麻煩。

廖柏木徹底醒過來了,按亮了床頭燈,拿起枕邊的手表看了看,我的天,淩晨一點四下分!

“好,你說吧,但願我不會讓你失望。”

“我給一個……一個人發了條信息,沒想他看過沒刪,昨晚又喝多了酒,回家就睡。她老婆夜裏翻看他的手機,就按著信息條上的號碼找過來,又是哭又是罵的,還要……還要帶人找到我家裏來。廖老師,您說,我可怎麼辦好啊?”

一個很平庸的司空見慣的社會故事。但這樣的故事具體落到哪個人的頭上,男女主人公真就遇到麻煩了。

“你什麼時候給他發的信息?”

“快下班的時候,五點來鍾吧。”

還算精明的女子,她把私房話搶在了別人的丈夫沒回到家前發了過去。可那個貪杯的男人卻是個馬大哈。

“那個女人又是什麼時候把電話打給了你?”

“快下點的時候。接連打進好兒遍。”

“你為什麼不關了手機,幹脆不再理她?”

“我關了,可她又把電話打到我座機上來,還說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也知道我的家住在哪裏,我想躲也躲不掉。”現代科技,這位該不算個秘密。那個被激怒的女人隻要與電信部門有關係,便可輕易按圖索驥。

“你的信息,都寫了什麼?”

杜小黎猶豫了:“廖老師……這個,您別問了行嗎?”是的,涉及個人隱私,問話太過莽撞。

“那個……接了你信息的人,眼下是個什麼態度?他都承認了嗎?”

“都這種情況了,我哪還敢跟他聯係?我隻是在電話裏,聽他對他老婆喊,說他不知道杜小黎是誰,他留下信息,就是當做新奇事解悶的。”

“哦,這就好,就好。那我再胃昧地問一句,你先生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離婚了。”

廖柏木的心不山一動,一個孤男,一個寡女,夜裏通這樣的電話,確是很刺激。

“你一定要聽我的意見,那就這樣:如果一會兒那個女人再打電話,你可以先表達對她和她家庭的歉意,但一定要順著她丈夫的話說,隻說你不慎,按錯了號碼,將發給你男友的信息錯發給了別人,造成了她家裏誤佘。那位先生在她旁邊對著電話又喊又叫,其實就是想把這個信息轉達給你。”

“他的意思我懂,這樣的話我也都說了,可那個女人不肯信,她說她一定還要找出進一步的證據,絕不會輕饒了我。廖老師,我、我真的很害怕呀……”杜小黎說到這裏,已有些哭

音了。

廖柏木聽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年輕女子陷人絕境時的求助哭訴。他想了想,說:“既然你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她再來電話,你就強硬起來,警告她不要再騷擾民宅,小心你求助警方幹涉。有些人,就是欺軟怕硬,你真理直氣壯起來,她就知道自己沒理了。”

“可是,我……真是怕……”

廖柏木聽得明白杜小黎沒說出口的意思,她是做賊心虛。

騍馬上不得陣,真攤上事了,可能都是這般德行。他說:

“你不是沒有別的把柄在她手裏嗎?那你就照我教你這樣說。我想,起碼,今天夜裏她是再不敢打擾你了。至於明天以後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看是不是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這種事,我隻能說白比你多吃了一些年鹹鹽,也是沒有經驗。好了好了,這個話題咱們就先說到這兒,你心裏還是亂,那咱們就再說點別的,好不好?”

下麵的話,基本都是廖柏木在說,說是說點別的,其實也離不開那個正讓電話那邊鬧著心的事。廖柏木說,離異的人再娶再嫁,或者說相處朋友,一定要格外慎重,最基本的一條,是事先一定要打聽好對方的婚姻狀況,人家是有家室的,則萬萬不能涉足,那不僅有違道德和法律,也必然會給自己帶來難以料想的煩惱,很少有好結果的。他提醒杜小黎,從現在起,就再不要跟那個男人有聯係了,除非那個男人也離了婚,是個自由身。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杜小黎則在電話裏不斷地應著是,我明白了,謝謝老師指教之類的話,雖是很恭敬也很虔敬,但廖柏木還是聽出了人家真心裏的勉強。是的,在講台上站得年頭久了的人,極容易養成好為人師誇誇其談的職業病,人家好歹也是三十來歲的人了,這些一加一等於二的道理誰不懂呢?人若陷入感情的深潭,往往就很難用道德和法律的一二三去衡量和判斷了,不信你就踏進那種泥潭試一試,未必比人家好多少呢,所謂旁觀者清,當事者迷,情感這種東西最難說得清楚。人家半夜三更地打電話給你,哪裏是把你當成老師聽教誨,而是在百爪撓心無著無落的時候想找一個人傾訴,即使口上說是討主意,也不過是一種客氣話,人家心裏未必就是一點主意也沒有吧。

意識到這一點,廖桕木就趕快收了話頭,口氣也委婉了一些,說:“這樣吧,你把你的電話和手機號都給我,我們都再想想是不是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但願,我沒有白比你多走幾年路多過幾座橋。當然,我也非常感謝你的信任,你放心,今晚你說給我的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說給任何人。這點基本的人格,我還是有的。”

廖柏木收了電話,再看手表,已過了淩晨三點,這個電話,竟打了足有一個多小時。熄燈,縮進被子裏,卻再難人睡。想一想杜小黎,此時一定嚇得不敢開燈,敢閉眼,甚至連衣服都不敢脫,像一隻偷吃了別人東西的小鼠,被老貓發現追逼到洞口,便隻好躲在洞子裏,驚懼地閃著兩隻黑亮的眼,連口大氣都不敢出。想一想小鼠的“偷”,委實可恨;但看看她那個小樣兒,又確是可憐。唉,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年紀輕輕,獨守空房,怕是很難耐得住那份寂寞,一時難找年齡事業都匹配的光棍男子,隻好暗地裏結交一二已有家室的男友,雖不道德,卻也正常,翻翻眼下報紙,哪天沒有這方麵花花綠綠的社會新聞?極具典型鬧到極致的便是萊溫斯基,直把美國國會鬧成一團粥,惹得全世界為之矚目。似杜小黎這樣的普通小女子,惹了禍,受到了威脅,因這種事的不光彩,連自己至親的父母兄弟都不敢說,跟平時親親熱熱宛若同胞姐妹的女友更須諱莫如深緘口不言,窩在肚子裏的驚恐與無奈便如熱脹的氣球,越憋越大,不吐不快,萬般無奈的情勢下,找一個成熟的信得過的男子傾訴,便是唯一的最好辦法。男人嘛,心胸眼界相對開闊,對一個弱女子的信任與求助,最可能展示父輩一樣的寬容和兄長般的仗義,而且,也最可能替對方保守住這一方麵的秘密,不然,事情一旦泄露,別人會首先懷疑男人與這個女子的關係,她的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又為什麼偏偏對你說?而那些閨中密友則不同,女人嘴巴鬆是一個原因,而且女人多嫉易妒,真若日後有些不愉快,這種隱私極可能成為相互攻訐脅迫的小辮子,而且一無忌諱,就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也難避同性相斥的覆轍,物理學上的這個定理,在社會學中同樣適用,並百試不爽。這麼一想,杜小黎半夜三更將電話打進家裏來,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自己曾把家裏的電話號碼寫在黑板上,說同學們在學習中遇到什麼疑難問題,可打這個電話,我不坐班,這個電話一定能夠找到我。杜小黎慌而擇路,有病投醫,向一個無論工作和生活都不會與她產生任何糾葛衝突而且年長於她又獨居在家的男性老師求助,可算一個最聰明的選擇了。電大文秘班的學生裏,與他相熟並知他的妻子去國外進修的並不少,所以對杜小黎來說,這也不算什麼秘密。隻是,除了那些話語的寬慰,自己還能再給她一些什麼樣的切實幫助呢……

睡意終於重又襲上來,廖柏木在黎明時分睡去,睡得卻仍不踏實,夢境中似拉著一個女子在莽林沼澤中奔突,那女子不住地喊,我怕,我怕……

廖柏木激靈一下醒來,他坐起身,怔怔地想一想夢中的情景,好,有了,也許是個很不錯的辦法!他摸過手機,給杜小黎發出一條信息:

“辦法似已有了一個。如不介意,請將那位男士的手機號碼告我。具體實施步驟另告。”

正好上午沒課。廖柏木起床後,刷過牙洗過臉,喝了一杯牛奶,便急急打車奔了市裏的手機市場。

廖柏木在賣卡號的攤位前久久徘徊,他要找一個與那個男人的手機越相似越好的一個號碼。那個男人的後六位數是585888,我發我發發發,看來一定是位渴望發財而且手裏也有些閑錢的家夥,不然,那個擇號費一般人是舍不得花的。他將那個號碼寫在一片紙上,讓攤主們找一找,後六位數不能變,最好在前五位中,隻差一個碼。攤主們一個個熱情洋溢,卻都搖頭,說你隻限前五位,其實又哪有五位?還能把那打頭的13也算上啊?剩下的也就三位了,這是上億分之一,上十億百億分之一,不好找。廖柏木說,在後六位數中差一差也行,但全部十一位號碼也隻能差一位。攤主們說,概率一樣,你這是硬叫豬八戒養孩子,難死猴兒。廖柏木為這“難死猴兒”笑,彼此彼此,誰是猴兒呢?便苫笑說,你們還懂概率呢,了不得。攤主們也笑,說先生別笑話我們了,我們也是常聽客人說,跟著學,顯得挺專業有學問唄,真要懂那玩意兒,還坐到這兒來風吹日曬呀?你還是去電訊營業大廳問問吧,人家用電腦,也許能給你找出一個差多的。

營業大廳的電腦果然迅捷,很快,操作女孩說,有一個136的,你的是139,其他都相同。

廖柏木大喜,忙說,就是它了。

女孩說,擇號費,八百。

廖柏木說,喲,這麼貴?不能便宜些?

女孩說:這沒商量,領導定的,不議價。

廖柏木點頭,行,那就八百吧。

女孩又說,我還要事先聲明一點,這個號碼的主服務區是在外市,您若在本市使用,另要支付長途加漫遊費用。

廖柏木想了想,反正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幫助杜小黎把那個坡坎跨過去,還把原來那個卡換上就是了,既買了馬,又何必在乎幾個配鞍的小錢兒?便又點頭,行,漫遊就漫遊,我知道了。

女孩笑了,說,你光知道不行,必須同意,而且要簽字,不然,了後鬧起糾紛來,我可擔負不起責任。

廖柏木也笑了,教大學中文寫作的,讓人家小姑娘挑了這麼個字眼兒,而且是關鍵詞,確是有些滑稽可笑。他說,好,我同意,我在法律文本上簽字畫押,這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