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師本是解惑人上(3 / 3)

果然很清靜,山野間不見幾個遊人。兩人順著坡道往上走,一路說笑。杜小黎心裏去了陰霾,臉上便有了陽光般的燦爛,更顯靚麗,說廖老師要是當作家,當導演,當演員,一定都是非常出色的,以前真沒想到。廖柏木知她又在說那件事,便也開玩笑說,看來真是十億人九億俗,當大學老師的就比千那些行當的低氣呀?杜小黎說,廖老師千萬別這麼想,我是說,您不論幹什麼,都會是個非常出色的人。就憑您的想象推理和臨機應變能力,就是當刑警、偵探或者打入敵人內部當特工,也都行。廖柏木說,你就別忽悠我了,你要真相信我的眼力,就聽我一句話,知你愛聽不愛聽?杜小黎說,您說吧,您現在就是罵我一頓,我都愛聽。廖柏木說,風平浪息狗不跳貓不叫了,那個人可能還會找你,我隻希望你吸取教訓,不管他怎樣花言巧語,都不能再理他。他是個怎樣的人,我不知道,但我見到了他的夫人,恕我直言,那個女士除了年齡比你大些,其他各方麵都不遜色於你,那個人會因為你而離婚,你和他,不會有結果的。杜小黎紅了臉,飛快地掃過一眼,低聲說,我……聽你的。

就是那掃過的一眼,讓廖柏木心不由一動。這個提醒和告誡,是不是讓她誤解了什麼,以為我在吃那個人的醋?不然,她為什麼突然將“您”改成了“你”,以前可從來沒有這種語誤的。便又說:

“那個事,這是我最後一次提起。以後,咱們再不說它。”

兩人遊過楓林,順著石徑又走到接近峰岩的頂部,下山時進了寺廟,杜小黎還燒了一炷香,投進功德箱一百元錢。返回廖柏木身旁時,她從牛仔包裏摸出一個傻瓜照相機,提議要和老師照張相。廖柏木也沒多想,便請遊人幫助按了快門。在那永恒的一瞬,廖柏木有意往身後的台階上退了一步,照片出來後,就會產生一種層次感了,不是景深的層次,而是人物身份的層次。

就是那麼人的一片地方,不過一兩個小時,已基本都走到看到了。廖柏木遊興未盡,杜小黎帶來這麼多吃的東西,也不會就這麼快地返回城裏去,便望著四周的田野問,還去哪裏?杜小黎說,難得這麼好的天氣,滿山五穀香,咱們再去山上隨便走走,好不好?

坡嶺上的大秋莊稼,玉米、高粱、穀子、糜子,已基本都放倒,但還沒收回農家的場院裏去,那穀子打成捆,在田地裏堆聚成一堆又一堆,在晴朗的陽光下晾曬。大豆還沒有收割,地裏傳來蟈蟈不倦的叫聲,響亮而清脆。廖柏木跑到大豆地裏去,小心地循聲尋覓,很快捉回兩隻。杜小黎便孩子氣的高興地叫,掏出手帕,兜紮在裏麵,又發愁地說,回去可怎麼放?還不悶死呀?廖柏木說,一會兒去高粱地找兒根醬稈,我會紮蟈蟈籠子。杜小黎問,醬稈是什麼?廖柏木說,就是高粱的秸稈,最頂部的那一節,紮出來一定又均細又光溜,好看。杜小黎說,廖老師什麼都懂啊?廖柏木說,我是莊稼院走出的孩子,到了田野裏,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杜小黎得意地說,我帶你來這地方玩,好吧?廖柏木笑著糾正說,你這帶字用得很不準確,應該用請,或者陪,主次不能混淆。杜小黎知他不是認真的,便哈哈笑說,又不是開新聞發布會,我偏不接受批評。

兩人準備野餐,四下踅摸地點。起風了,坡嶺上的風更顯強勁,不時卷起塵土和枯葉。廖柏木建議,說咱們就坐穀堆邊好不好,又曬陽,又遮風。杜小黎指著附近一個大穀堆,說美雄所見,完全相同,就在那兒吧,沒有比那個地方更合適的了。

果然是個用餐休息的極佳之地。穀堆很大,比別處的大幾倍,肯定是幹活的農民或者遊人已在這裏歇過乏或用過餐,北側堆碼得很高,四周也都圈圍著,中間床鋪大的一片地方,用穀捆鋪墊,往上麵一坐,身下軟軟,陽光暖暖,隻聽風聲在頭頂颯颯吹掠,放眼可望四野,別處不特意關注,卻輕易發現不了坐在這裏休閑的人。

杜小黎鋪下餐布,掏出了易拉罐啤酒,還掏出了鬆仁小肚、夾心麵包、蓮子八寶粥、五香花生米,熏製鳳爪,甚至還有清淡型的什錦小鹹菜,她是真用了心思做這番準備的。兩聽易拉罐砰砰地響過,杜小黎舉罐相敬:

“廖老師,為了您今天的輕鬆與愉快,幹懷!”

那天,廖柏木喝了兩聽易拉罐,他本是個不勝酒力的人,加上午前登山踏嶺,身上已有些酸軟,酒足飯飽,暖陽髙照,眼皮就粘上來。他對杜小黎說,你再去走走玩玩,我靠穀垛上小眯一會兒,行吧?

那真是一個美覺,從鄉下走進城電二十多年,極少有過的美覺。大地是床,驕陽是被,四周擁著新穀的清香。睡得深沉,沒有夢,卻又似乎母親就坐在身邊,輕輕拍打著他,還低聲哼唱著催眠的古老歌謠……

廖柏木是被突然驚醒的,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四條黑黝黝的身影,手裏都抓著鎬把鐮刀之類的東西,將偏晌的太陽遮擋在身後,麵容凶蠻而得意而此時,偎靠在穀垛另一側的杜小黎則大瞪著驚恐的眼睛,兩人中間的餐布上,易拉罐食品袋什麼的都巳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放了幾個蘋果梨子和紅彤彤的大棗。顯然,她收拾完午餐的戰場,也睡著了,還想在兩人醒來後再吃水果。廖柏木定定神,坐直身子,問:

“你們要幹什麼?”

一個抓著鎬把的黑臉漢子罵:“還問我們幹什麼,你們一對狗男女跑到這兒來配豬配狗扯王八蛋,我們這一垛莊稼還要不要?”

廖柏木說:“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我們隻是坐在這裏吃飯,又休息了片刻,如果給你們造成了損失,我們很抱歉,也可以為損失支付費用。”

鎬把說:“有你這話就行。那掏錢吧,兩千塊。”

廖桕木冷笑:“兩千塊?也太不著邊際了吧?我們坐在這裏,即使揉落穀粒,三斤五斤已是頂天的大數,你們應該知道市場上小米多少錢一斤,小米不會是金粒子吧?”

鎬把又罵:“三斤五斤?你們跑這上頭來扯淡,這一垛的糧食晦氣不晦氣?別說人,怕是連牲口都不吃了!這一垛,你們都得賠!”

廖柏木說:“我們扯什麼淡了?滿世界的莊稼進了場院,哪有不經身碰腳踏的?說話不能不講道理嘛。”

提鐮刀的便躥上來,踢翻兩捆穀捆,便從裏麵翻撿出一個巳用過的那種膠製用品,挑在鐮刀上放肆地抖:

“呸,還說沒幹,這是什麼?”

杜小黎又羞又惱,氣得喊:“那不是我們的!”

鎬把腳將穀捆踢上了天:“不是你們的,還是野貓野狗的?人贓俱在,還想耍賴,休想!”

杜小黎又喊:“不是就不是!這種事,可以做鑒定!”鐮刀罵:“你個臭養漢老婆,還鑒定!走吧,到哪兒?”鐮刀一將那種東西亮出來,廖柏木心裏就明白了,這個穀垛窩兒,是這鄴人早就布設好的一個陷阱,他們早在暗中瞄視,隻等著有人走進來。在此前,不定有多少男女吃了這種虧呢。莫說似自己和杜小黎這般清白無辜的,尚且有口難辯,那些為偷情而來甚至讓人家抓了現形的,豈不隻得乖乖就範。想到這一點,廖柏木心裏反倒平靜了,不過就是為了幾個小錢兒嘛。他說:

“好,什麼都別說,我都明白了。直奔主題吧,”他從襯衣口袋裏摸出票子,那是五張,他的習慣是身上常帶五百元現金,用過再補。他抽出一張,將其餘的四張丟在穀捆下,說,“別讓你們巧設機關白忙活,一人一張,拿去玩兒。如果再想扯別的,我奉陪到底,村委會我肯定不去,去就去鄉派出所,直接去公安局更好。”

杜小黎撲上來,抓起票子往廖柏木手裏塞:“廖老師,不怕他們,這是敲詐!”

廖柏木輕鬆一笑:“你聽我的,隻當扶貧了。你快收拾收拾東西,咱們回去。跟他們上較,不值。”

四個鄉下人麵麵相覷,眼珠子都落在那四張票子上,再不說什麼。廖柏木和杜小黎起身走時,還主動閃出一條道。走出幾步,廖柏木站下,回身說:

“我勸諸位兩句,這種事,趕快金盆洗手,不可再了。定哪天遇到茬口,鬧個雞飛蛋打,怕連正經日子都過不下去了。人這一輩子,誰不想富?但還是要守住本分要緊。”

四人不搭一言,剛才的凶惡倏忽而去,隻是都木木地站在那裏。

一路走下坡嶺,杜小黎身子軟軟的,一直拖抱著廖柏木的胳臂,直到坐進返城的出租車。她抹淚說,廖老師,剛才嚇壞我了,真掃興。廖柏木安慰,說沒事,就算做了個不算和諧的夢。

經過這麼兩次事,廖柏木和杜小黎就覺彼此間親近了許多,在電大再見麵,雖然仍是彼此點頭致意,但那笑容裏便豐富了許多內容。有時夜裏,杜小黎會把電話打過來,問功課上的事,也聊些家常,杜小黎會主動將最近有人介紹給她的對象,或追求她的人的情況說出來,請他幫助拿主意。他也樂於當這種高參,耐心細致地幫她分析,又提醒她重要的是要進一步了解些什麼,可采取什麼樣的辦法。再來電話時,杜小黎感謝廖老師的正中要害深謀遠慮,廖柏木心裏便生出一種被人信賴的成就感。杜小黎說,廖老師,我有時也奇怪,我怎麼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呢?許多事,我可是連我爸我媽都不說的。廖柏木說,有時我也有類似的感覺,有些意見,就是將來我的女兒大了,我也不會那麼直接地說給她。杜小黎說,真是遺憾,我要是你的女兒多好,可惜我太大了。廖柏木說,那你就把我當成你的鄰居大哥吧,一個還可信任的鄰居大哥。常常是,話一說到這個份兒上,彼此便都沉默了,也常常是杜小黎深深歎息一聲,說廖老師休息吧,我不打擾了,就放下了電話。

廖柏木有時也把電話打過去,或發去信息,那多在一些節假了,致以問候祝福。敏感的情人節,廖柏木不敢有所造次,卻在心裏期盼著她也許會采取什麼樣的主動。但沒有,什麼都沒有,白天沒信息,夜裏也沒接到電話。直到第二天清晨,廖柏木打開手機,很快便有了信息提示的水晶樂曲。“祝廖老師咋口愉快!”再看時間,竟是00:01。廖桕木看著那時間發呆,這究竟表明什麼?

留守的男人或女人,難挨的是夜晚的寂寞,連給大洋那邊的親人打打電話都要猶豫,人家正在學習和丁作呀。廖柏木有時身體燥熱,胡思亂想,便用那種人皆可知的方法自我解決。忘我的激情過後,回過頭想一想,那虛幻的對象怎麼多是杜小黎?那個赤身裸體激情四射的杜小黎!那個任人馳騁或策馬揚鞭的杜小黎!那個駿馬長嘶或馭手豪歌的杜小黎!伹想到後來,廖柏木都是惡狠狠地罵自己,什麼東西,人家是你的學生,可是一口一個老師敬著你的人呀!

廖柏木的日常應酬活動是不少的,尤其是昔日的同學或學生,畢業後在社會上的發達很難讓人預料,或因什麼事,或僅僅是為了久別的聚會,常恭恭敬敬地將他請上,並堅持著將他安排在首席的位置上。對於時下的這種應酬,廖柏木的原則是,什麼價位的酒都可喝,酒後什麼樣的歌廳和洗浴宮也都可進,找來什麼樣的小姐陪歌陪舞或五花八門款式翻新的按摩也都可以接受,但下一步的熱情,他則堅決拒絕。畢竟是為人之師,無論如何要守住一條道德的底線。

那一天,喝過酒,又坐進歌廳包廂,房門口呼啦啦擁進一排陪歌小姐,當中一個,不由讓廖柏木心頭猛地一動。主人讓廖柏木先選,他便點了她。這個小姐長得酷似杜小黎,臉盤像,身材也像,隻是更年輕些。小姐款款地在他身邊落座,一隻溫熱的小手主動放在他的膝頭。廖柏木問,你叫什麼?小姐答,大哥就叫我小麗好了。廖柏木心中不由又一動,小麗,小黎,何其相似乃爾,便又問你姓什麼?小姐竟想了想,答,我姓於,幹鉤於。廖柏木問,是真的嗎?小姐答,姓肯定是真的,但名字不是,大哥不怪我吧?

小麗的歌唱得不錯,特別是仿唱鄧麗君的歌,柔柔軟軟,聲情並茂,連那氣聲都運用得極其準確到位,幾乎可以亂真。廖柏木心裏慨歎,真是命啊,這個女孩若是遇了伯樂,給了她一首原創歌曲,就是唱紅半邊天也未可知。趁著別人正唱得跳得投人,他又問,你叫小麗,是不是有意含了鄧麗君名字裏的一個麗字?小麗說,有人也這麼說,可我當初決定幹這行時,唱得不好,也沒想得那麼多,隻是圖個順口。廖柏木說,以後我再來唱歌,還找你,好不好?麗便順手將廖柏木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抓過去,按丫一溜兒鍵子,說你聽,我的手機已通了,以後大哥找我,就打這個號。廖柏木說,要是趕上你正陪客人呢?小麗說,那我就說有急事,過來陪您。廖柏木說,為什麼?小麗說,其實客人選我們,我們心裏也選客人,大哥一看就是個有文化有品位的人,不動手動腳的,也不胡說八道。這話讓廖柏木聽著舒服,雖說心電也知這些人難免逢場做戲討你高興,但畢竟讓人心裏受用。

當天夜裏,廖柏木回到家,就將手機通話清單裏的那個已撥電話的號碼刪除了,他不想和歌廳裏的那些小姐發生什麼故事。可是幾天後的一個下午,他卻突然接到了小麗的電話,小麗問還記不記得她?廖柏木便想起了那張酷似杜小黎的臉。小麗又問他為什麼這些天都沒找她?廖柏木敷衍說,我去歌廳也是為了應酬,偶爾為之,以後吧,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再聽你唱鄧麗君的歌。小麗說,我想冒昧地請大哥說說話,您肯賞光嗎?廖柏木問什麼時候?小麗說,就是現在,我心正煩,特別想找個人坐一坐。廖柏木問你沒在歌廳嗎?小麗說,我已經有兩三天沒去了。廖柏木猶豫了一下,問,那你說去哪裏?小麗說,隨大哥吧,但有一點,我得事先聲明,今天是我買單請大哥。既是人家買單,廖柏木就想到了節儉,那些賠人笑吃青春飯的女孩了,掙幾個錢兒也是不容易,便說,那就去避風塘吧,我去那裏等你。

這件事過去後很久,廖桕木還在想,那天,是什麼因素讓自己接受了那種風塵女子的邀請呢?答案似乎隻能是,還是因為杜小黎,他特別想看看那個叫小麗的女孩子卸了裝束,走出那種迷離環境,會是一種什麼模樣,還會像杜小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