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師本是解惑人下(2 / 3)

說得如何貼心貼肺通情達理,廖柏木再無話可說,抓起筆便寫起來,寫他和小麗是怎麼認識的,寫小麗約他去閑聊,寫兩人上了幾次床,寫他後來給了小麗什麼禮物。不過就是那麼點破事,也用不著考慮什麼遣詞結構轉承啟合,幾百個字,果然就是一揮而就。當然,結尾處,廖柏木還是動了一些心思的,他沒忘給事件的本身定性,“我深為自己的這種不道德的婚外性行為表樂愧悔,保證吸取教訓,永不再犯。”他寫完“婚外”兩字時,曾想接著寫“戀”字,但停了停,還是寫了“性彳丨為”。既到了這種地方,寫婚外戀肯定通不過,有婚外戀連對方的確切姓名都叫不出來的嗎?與其被人撕掉重寫,還不如一次到位呢,隻要不承認嫖娼,不信他們還能怎麼樣。

亮腦門兒拿過去看了,又遞給小胡須看,笑說“到底是大學老師,出筆成章,不用改動一字。”

廖柏木窘臊地說:“警察同誌就不要再羞我了,我就差沒囊沒氣,不然早一頭撞死了。”

亮腦門兒說:“那就簽字按手印吧。”

小胡須將一隻印盒送到廖柏木麵前。

一切就緒,亮腦門兒將已具有法律意義的那頁紙夾進了一個文件夾,說:“中了,那就進入下一個程序,公事公辦,交罰金吧。”

廖柏木怔了,剛才光想著怎麼間答問題,怎麼就把這最要害的問題忘到腦後去了呢?警察為什麼要你來?簽了字按了手印的文字材料交出去,人家隻想收一篇你的作文呀?

“可我……並不是嫖娼呀?”廖柏木囁嚅地說。

“那個跟你有過性行為的小姐可承認是賣淫了,那你說你是什麼?她也有親筆交代的文字材料在案。”

“能能……讓我看一看?”

“對不起,我們有責任保護同案的另一方。”

“我都知道她住在哪裏,還用保護什麼?”

“你知不知道是你的事。可我讓你看了,就是我的事。”廖柏木歎了口氣,無奈地說:“行,我接受罰款。多少?”“五千。這是規定。”

既是落水之狗,就隻有想辦法快爬上岸的唯一出路了。廖柏木習慣地摸了摸襯衣口袋:“可我身上隻帶了五百元錢,我明天給你們送來行不行?”

亮腦門兒搖頭:“你和我,都別亂了規矩。”

“我現在回家,馬上就打車返間來。”

亮腦門兒仍搖他的那顆禿腦袋:“不交足罰金,任是誰,我也不敢放他走出這個門。”

一直沒說話的小胡須將電話送到廖柏木跟前來:“給家裏人或親戚朋友打個電話吧,讓快點兒送來。你是吃過飯來的,我們還都餓著肚皮呢。”

亮腦門兒說:“還是清你放心,錢送來了,我給你打收據,保證不對來人多說一個字,好吧?”

好不好,也隻能這麼樣了。廖桕木迅速在腦子裏翻名片,琢磨該讓誰來送這筆錢。亮腦門兒保證不向來人透露此款的具體用項,但五千元,不是小數,半夜三更的,送到這地方來,誰是沒長腦子的傻子?當然是自己家裏來人最好,但隔著幾百裏路程呢,就是老爸老媽不辭辛苦連夜奔波,又跑山路又坐汽車的,怕是最快也得明晚這時候才能趕到,到了這種地方,不把老人累死,也得把他們嚇死恨死。家裏還有一個姐姐,絕對是最可放心的人選,最多走出這個大門後,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狠狠唾罵自己一頓,但她絕對會為自己至死守住這個不光彩的秘密,但姐姐嫁在了鄉間,需跑的路不比老爸老媽少半步,自己等得起,兩個警察等得起嗎?警察等得起,學校等得起嗎?明天的課教務處早就安排好了,授課教師突然曠課,總得事先給人家一個理由充分的說法。嶽父家的親戚朋友在市裏倒是不少,但這種破事,最怕的就是讓跟那個家族有關聯的人知道。再有的就是自己的那些同學、學生和朋友了,伸挨個兒想了想,卻覺哪個也沒西分之百的把握,日後一旦走漏了點兒風聲,那可是丟不起的大人了。廖柏木真覺為難了,即便是眼下就要蹬腿閉眼,也不會讓他這般如懸半空無著無落,托孤之人總還是有的,托孤的前提是自己隨煙逝去何計身後評說,可自己卻還要在這世上苟活幾十年呢,總不能幾十年裏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隨時擔心臉上的這張皮可能被誰剝下來吧……

廖桕木坐在那裏發著呆,亮腦門兒坐在對麵甩圓珠筆玩,一支筆在空中滴溜溜地轉,再乖乖地落回到他的手上。一次又一次,亮腦門兒不耐煩了,咧嘴怪怪地笑說:

“哎喲,看你這個難呀,好老娘們兒孩子都生出來好幾個了,你還有個完沒有啊?”

廖柏木心裏恨,無聲地罵。罵那個小麗,果然是個幹鉤於,這個“鉤”下得狠,下得毒,沒釣上大魚不收線;又果然是隻鷹,不見肥兔不往下衝,見了肥兔也不往下衝,還要等肥兔後麵的傻麅子。但最狡猾最貪婪最狠毒的卻是背後控製著那“鉤”和“鷹”的人。他已認定,眼前這個亮腦門兒,笑裏藏刀,巧設機關,此番自己都壞在他的手裏了。

廖柏木突覺眼前一亮,便想到了一個人。自己不僅有恩於她,而且還掌握著她的幾乎同樣並不光彩的隱私,即使日後她真的恩將仇報,也當顧忌他的殺手鐧反戈一擊。在這個事上,就是讓她全盤知曉又如何,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老鴰落在豬身上,誰還怕誰去說黑?而且,以他的感覺,杜小黎未必就是那種不諳世態心裏裝不住事的人。

電話打過去,廖柏木隻說是一個朋友攤了點兒事,請她馬上帶五千元錢到塔東公安分局治安科來。杜小黎也沒多問,很快便趕來了。聽到敲門聲,亮腦門兒讓小胡須陪廖柏木出去,接過了沉甸甸的一遝票子。廖柏木轉身回屋裏時,對杜小黎說,謝謝,你先回去吧,我會很快把錢還給你。杜小黎點點頭,轉身就下樓去了。

廖柏木交了罰款,走出治安科,便將手上的那張罰款收據撕掉了,撕揉得很碎,似雪片似的拋撒在公安分局的走廊裏。但他沒想到,杜小黎還等在公安分局的大門外。夜已深了,街道上的車流已不那麼擁擠,北方春夜的清寒一陣陣襲來。兩人站在路邊,好一陣,都覺不知該說什麼好。

是杜小黎先開了口,她不看他,眼睛迷茫地望著遙遠的夜空,說:“今天下午,有個女孩子去商場買了一件羊絨衫,讓我轉交給你。我問她叫什麼,她沒告訴我,隻說你一看就知道了。可我看她走的時候,眼圈紅了。”

廖柏木大驚,隻覺心被狠狠地掏了一下,又扭了一下,渾身軟了下來。

杜小黎冷冷地問:“今天的事,是不是就是因為她?”廖柏木不是個善掩飾會撒謊的人,況且,人家一切都已看透,還狗戴帽子,裝個什麼人呢?他長歎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杜小黎搖搖頭,幽幽地說:“是你看不起我。在你眼裏,我可能還不如一個坐台小姐。”

廖柏木萬沒想到杜小黎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急急地說:“杜小黎,你、你聽我說……”

杜小黎卻不聽他說,快步衝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出租車,砰地一摔門,便離去了。

廖柏木頹喪地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很久很久。

在此後的日子裏,廖柏木再沒接到杜小黎打來的電話,也沒有收到她的信息,其至在那個事件之後的兩個電大授課日,都沒看到她的身影。廖柏木懷串甲備好了要還給她的五千元錢,也隻好一直那樣揣著。杜小黎終於又來上課了,卻自己調換了座位,躲在了最後麵不易讓他看到的角落,聽課也隻是用耳朵,不肯將那雙漂亮的眼睛注向他。那堂課,廖柏木突然覺得嘴巴千十的,舌頭僵僵的,全沒了講話的興趣,更沒了旁征博引妙語連珠的激情。放學時,杜小黎裝作整理東西,有意留在了最後,當教室裏隻剩下他們兩人時,杜小黎起身,默默地將一隻裝著羊絨衫的精致紙提袋放在講台邊,他也默默地掏出裝在信封裏的那遝票子,她無言接過,往挎包一塞,便離去了。

廖柏木也沒有再主動給杜小黎打去電話和發去信息,不敢,也不好意思,盡管心裏堵堵的,似有許多話要跟她說。

那天,他提著羊絨衫走出校門,在一個僻靜的胡同口,看看前後無人,便將那個價格不菲的東西丟進了垃圾箱。不堪回首,睹物傷神,還留下它做什麼?這期間,他也曾幾次衝動地想給小麗打去電話,自古以來青樓女子隻為掙錢活命,自己在報酬上並沒虧待於她,他要問她如此騙人坑人到底是為了什麼?罵她究竟是人還是魔鬼?可手指總是在按下確認鍵的最後一刻停下了。想想她托付杜小黎送給自己的那件羊絨衫,那切齒的恨意頓時打了折扣,這個小女子一定也有說不出口的難處與無奈,為了生存,她隻好臣服於身後那個強大的權勢而犧牲。

自己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最無一用是書生,也許縱鷹捕食的人早將目標鎖定在了像自己這樣的知識分子身上,怯懦,好騙,無權無勢,顧惜臉麵,就是一時夢醒恨火難消也沒有反擊報複的勇氣。小麗可能早就換了手機卡號,在茫茫人海中遁去,即便找到她,除了咒罵幾句,又有什麼用?那件羊絨衫,一絲一線,其實都在訴說著一個無奈小女子的深深愧疚……

這一段時光,廖柏木很少再出去應酬,有人找,他隻說女兒麵臨中考,他要回家輔導。就是不得不去的,他也隻限於酒桌,“套餐”中的其他內容他則能躲就躲,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在家裏,備備課,上上網,讀讀書,清心寡欲,自在平和,卻也不錯。

夏日裏的一天夜裏,廖柏木突然接到杜小黎發來的一條信息,這可是兩個多月以來,她的第一條信息了,打開前的一瞬,廖柏木甚至生出一些猜測,不知是吉是凶。

廖老師,這一陣我想得很多很多,但願能夠讀懂您。在這個世界上,也許真還有一種值得特別珍惜的友誼。我願意和您一起守衛這塊純淨無邪的綠地!

廖柏木望著這條信息,一遍又一遍,心底熱上來,眼角濕潤了。他立刻抓起電話,打過去。

“小黎,非常感謝你的理解,真的,我非常感謝。”

“我也非常感謝您這麼快就把電話打過來。我還怕您不理我了呢。”

“怎麼會?如果說傷害了彼此的信任,責任也是在我。”“不,是在我。您在困難的時候,想到我,不惜將最真實的麵目暴露給我,這是最大的信任,我應該為此感到驕傲。可我……真的對不起。”

接下來,兩人便在電話裏談了很多很多,話題廣泛,也比以前的交談深入了許多,尤其是對男女交往與情誼上的一些認識。廖柏木徹底丟掉了作為人師的那層包裝,坦誠直麵,暢所欲言,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杜小黎也一改以前求教求助的姿態,言談間也多了許多詼諧與調侃,兩人都覺彼此間親近了許多,長那種兄妹間的親近。那一夜,廖柏木睡得很香很沉。

半個月後的一天,杜小黎在電話裏再一次請廖柏木幫助拿主意,她說她最近結交了一個男朋友,兩人已約會過幾次,她說她不知進一步交往下去該把握的分寸了。

這個男友是杜小黎在商場工作時認識的,四十一歲,南方人,中等身材,儒雅而精明,有大學本科學曆,在相鄰的川平市一家房地產公司負責工程水暖設計,離婚後獨自來到那裏。那天,他來本市采購一批工程配件,進商場買了一件過季打折的皮夾克,在收銀台交款時,便在鈔票裏夾了一張字條,約杜小黎下班後到一家酒店就餐。杜小黎對那個人的第一眼印象不錯,便對等在遠處望著她的那個人點了頭。

眼下的獨身女人太急於將自己嫁出去了,彼此約會有時就是這般簡單,讓人想來有些不近情理。廖柏木心裏歎息,問:“他也太莽撞了吧?他怎麼就知你是獨身待嫁?”

“他也許是看見了我手上的戒指吧。這樣的事,我以前也沒少遇到。看遞字條的人不怎麼樣,我就把字條撕掉,低下頭不理,那些人自覺沒趣,也就走了。”

哦,原來是這樣。

“他既在川平,離咱們這兒也有百十公裏的路程呢,你們兩人見麵,並不那麼方便吧?”廖柏木又問。

“平時就是打打電話,有了時間,他就坐火車或大客跑來。利用雙休日,我也去過一次川平,還到他住的地方看了看,是那家房地產公司暫時還沒售出的一戶小型樓房,他隻在屋裏架了一張床,再有就是鍋碗瓢盆一些日常用的東西,還有一些書。看樣子,他愛好挺廣泛的,除了計算機和工程設計方麵的,他還愛看偵破方麵的書,福爾摩斯的他都有。他說,如果以後我們結了婚,他就到咱們市裏來,反正也是自由職業者,幹一月掙一月的勞務費,憑他的技術水平和能力,不愁在哪家房地產的公司謀個工作。”

看來杜小黎已對那個人動了心思,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不然也不會打來電話征求他的意見。廖柏木想了想,沉吟地說: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你究竟對他已經了解多少?比如,他真的離婚了嗎?深層次的離婚原因是什麼?離婚時對家庭財產的處理及對子女撫養問題,是否還留有未盡的縲難?婚姻是個很現實的問題,眼下社會又那麼複雜,我希望你把這些事情都摸摸清楚,也都想想清楚,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問題。不然,你以後要為這些事情煩惱。”

杜小黎說:“他把離婚判決書都給我看過了。他說是因為前妻有了外遇,他才堅決離婚,女方不同意,隻好訴請法院裁斷,但判決書上隻寫兩人感情不和。他將近百平方米的住房和家裏所有的財產都給了女方,有一個九歲的女兒也判由女方撫養。他是再不願在那個南方城市待下去,才獨身一人跑到北方來的。”

“你……確實看到那份判決is了嗎?”

“看了,白紙黑字,大紅印章,千真萬確,一字一句看的。”“那——你看這樣好不好,哪天,你想法再把那份判決書要到手看一看,篥點是一定要在心裏記住判決書的文號,最好你把他的身份證號碼也默記在心。做這些事,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千萬不要讓他感覺到什麼。然後,你把這些告訴我,我想辦法再幫你了解了解這個人。當然,如果你認為不合適,也不必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