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豔梅說:他來不了啦……孫五海說:咋回事?胡豔梅說:他們坐的飛機掉海裏啦。孫五海也不仰臉了,猛然打了個激靈問:真的?胡豔梅說:這還有假?一個鍾頭前聽到的最新消息,黃書記和陸玲乘人國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機,在飛越大西洋時出事了,機上無一人生還……
孫五海撓撓腦袋說:不是去意大利嗎?怎麼又跑八國去了?
胡豔梅說:鬧不清,他們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是考察項目,有說是私奔,還有的說……孫五海問:說什麼?胡豔梅說:說他倆攜巨款逃了。孫五海說:行啦,就說到這兒吧,沒別的事你走吧。
胡豔梅轉身把門關上嗚地就哭了,說:孫縣長,您得幫我,他們都說我是黃書記的……孫五海問:是啥?
胡豔梅說:說是他的情婦……純粹是糟踐我呀。說我成天跟著他,誰叫我是那邊的辦公室主任。說我跟他好,其實那都是表麵現象,他拿我當擋箭牌呢,他在市裏早就有相好的,我算什麼……
孫五海趕緊擺擺手說:打住,打住。我可不喜歡在背後說人家壞話。再者說,你這麼一說,萬一黃書記又回來了,你怎麼好意思再和他見麵。
胡豔梅走上前小聲說:孫縣長,您還不知道吧,李小白都交待了,牽涉到黃玉明,前些日子市裏已經來人調査了。
孫五海心裏仵怦緊跳了幾下,立刻感到有些憋悶,好像氣不夠喘的。他想,怪不得這些日子眾人跟自己幹得如此順當,敢情這裏麵有文章呢。不過,上級派人來,為什麼不跟自己打個招呼?這可有點兒不合常規,除非所查之事涉及到自己,否則為何不跟眼下主持全縣工作的負責人通個氣呢……
胡豔梅又說:孫縣長,我知道您不待見我,但其實我最佩服您的工作作風。當初,我也是從鄉婦聯主任幹起,啥累沒嚐過,啥苦沒吃過,但心裏痛快,也不那麼費腦子。現在可好,跟著黃玉明,整天除了動心眼兒,還是動心眼兒。不動不行呀,他的目標是快點兒升上去,就需要政績,人家明講了,縣裏就是個跳板,要不是如今必須經過縣委書記這道門檻,他才不來縣裏呢。另外呢,過去是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黃玉明呢,他才幾年,何止十萬……
孫五海兩手攥得緊緊地問:他有多少?
胡豔梅說:具體數鬧不清,反正不止十萬。您想呀,調整一次幹部,得有多少人給他送禮?每年正月,他還把各部頭頭輪著請到市裏他家吃飯,人家誰不明白,能空手嗎?孫縣長,我知道您在這事上廉潔,換個旁人,我才不說呢……
胡豔梅的模樣在孫五海的眼裏漸漸變得有點兒可愛了。且不說人家那眉眼那皮膚,單是說話那聲,柔柔和和綿綿切切,就不知比老侯強多少……況且,她還說出那麼些情況,隻要抓準一條,就足以讓黃玉明身敗名裂,那麼,自己也就能勝券在握地做一回名副其實的一縣之長。
孫五海還想聽胡豔梅說下去,但電話響了。是老侯打來的。孫五海說我正忙著呢,就放了電話。但鈴又響,還是老侯:時間可不短了呀。孫五海問:你啥意思?老侯說:門關得太嚴,替領導擔心。孫五海說:用不著。我心裏有根。老侯說:有根也不行,伍秀蘭在我這兒呢,她要過去。孫五海一下慌了,連忙說:別別,讓她等會兒,我一會兒過去。
孫五海趕緊讓胡豔梅走了,然後他定了定神,暗道幸虧這些年沒遇見這樣的糖衣炮彈呀,要是遇上了,還真不好抵擋呀。他看看地麵,沒有什麼腳印,看看沙發,也沒有掉下長頭發,吸吸鼻子,屋裏沒有什麼異味兒,即使這樣,他還是把窗戶敞大,讓熱乎乎的風刮進來。他本想去老侯那兒,卻又轉身坐回辦公桌後,打電話告訴老侯:你讓她過來吧,我在這兒見她。
孫五海想好了,她伍秀蘭要是進來鬧騰,自己就不給她一點兒好臉,一定要把女人盯老爺們兒梢這股邪氣壓下去。這陣子,縣裏若有急事想加個班,有個別人竟然麵有難色,說晚上出來幹工作,老婆不相信。有一天政府開政務會時間長了,會場外真有好幾個局長夫人前來探聽虛實,把會攪得要開不下去了。孫五海那時就想,照這麼下去,自己這個班長還怎麼帶著戰士打仗。沒想到,今天伍秀蘭競然也敢來這一套。老侯推門進來說:我來啦。孫五海眼瞅著房頂說:讓她進來吧。老侯問:誰?
孫五海瞪大眼珠問:不是我老婆來了嗎?老侯說:對不起,是我瞎編的,沒來。孫五海火往上撞,拍桌子問:老侯,你搞什麼鬼!你逗傻小子呀!
老侯說:我是怕您……
孫五海說:怕我什麼?我怎麼啦?我連跟人談話的權利都沒有啦!你老侯也做得太過分啦。你要是這麼管我,你就走人吧,我這兒用不起你啦!
老侯說:孫縣長,您別發火,我知道我做得有點兒過火,我的辭職報告都寫好了,我走了,您用胡豔梅或者什麼豔梅都可以。
老侯這麼一說,孫五海就知道自己那會兒確有點兒定力不夠了。不過,他不願讓老侯看出來,停了一會兒他說:瞧瞧,一個胡豔梅,就把你老侯嚇成這樣兒,傳出去丟人不。你以為我真想用她?我是誰,我能輕易動那個心……
老侯點點頭說:其實,用也沒啥,人家也不是壞人。
孫五海說:就是嘛,你們也別以貌取人,過去看人長得倚裏歪斜,就討厭,這會兒看人家長得漂亮,也討厭。有能耐老侯你也變個好模樣讓我看看,沒準你早升大官了呢。
老侯說:看看,還是喜歡俊的不是。我們師徒西天取經,八戒在這方麵最有一套,我最佩服。
孫五海臉上一熱,忙說:打住打住!你別往裏繞我了。我問你,外麵都傳什麼消息,怎麼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倒是給我說說。
老侯這才不緊不慢地坐下,抽著煙說了起來。敢情這幾天縣裏的傳聞還真不少,比胡豔梅說得還邪乎,不過多是沒根據的。比如飛機失事,市裏來人調査,都是你傳我我傳你瞎傳。但也有讓人疑惑難解的,像說李小白交待出與黃玉明在城建開發過程中受賄的事,多少百多少萬,有整有零,就跟親眼看見了似的。目前特別令人起疑心的,是好幾家蓋房子的業主,聯合起來放出風,說如果誰或哪個單位再想刁難他們,他們就不客氣,就抖老底,那麼著,整個青川縣股級以上的幹部誰也別想得好……
孫五海心裏轉得飛快,立刻問:這些情況為什麼不早跟我說,是不是把我也捎帶進去了?
老侯把煙磕掉,眼瞅著窗外說:那都是瞎扯淡,有什麼證據?
孫五海說:你甭管有啥證據,你就說外麵是咋說的吧,我心裏得清楚清楚,免得到時候我連個思想準備都沒有。
老侯說:倒也是。說您呢,無非說當初李小白當縣長,您當常務,不可能井水河水分得那麼清,肯定跟著得好處來著,早晚是根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想溜號跑了。
孫五海問:那這些日子咋工作還這麼順?潘老八和胡豔梅還跟我套近乎?
老侯說:工作順,是這陣子您抓得緊。咱們的幹部,大多數還是想幹工作的。至於套近乎,是他們還心裏沒底,想試探試探,萬一黃書記真出事了,他們好有個依靠。孫五海問:黃書記和陸玲啥時回來?老侯說:這可鬧不清。孫五海說:趕緊跟他們聯係。老侯問:萬一要聯係不上呢?孫五海說:你說呢?
老侯站起身推推已經關上的門,轉過身說:那就看您的了……
孫五海說:什麼意思?
老侯說:當初,胡長清就是人不見了,向上級彙報,才兜出那麼些事來。
孫五海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向市裏彙報……老侯說:大主意得您拿,我不過是給您提個醒。也許,人家黃書記過幾天啥事沒有就回來了,也許,李小白壓根就沒交待什麼。但最近的情形您都看見了,黃書記和張廣廈,還有潘老八那些哥們兒,人家早有個自己的圈子。您顯然跟他們隔著一層,人家不用別的,單有年齡和學曆這兩條,就足以讓您連脾氣都沒有,乖乖地把這縣長讓給旁人……
孫五海叭叭地拍桌子,說:那我他媽的就讓給他們!
孫五海拍桌子拍大勁了,睡了一宿覺,手腕子有點腫,活動活動,還能使喚,不像傷了骨頭。他就在家翻傷濕止痛青,翻的時候,發現櫥子裏麵有個小盒,不像藥盒,打開看,有條挺粗的金項鏈,還有個金戒指。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也沒收拾,亂七八糟就那麼放著。伍秀蘭去早市買菜回來,嚇了一跳,說你在家,怎麼就進了賊。孫五海說,也不知翻走了什麼,不過,都是些小藥,不值錢。伍秀蘭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什麼,叫聲哎喲媽呀,貓下腰就往櫥裏翻,翻著那個盒子,瞅獻東西還在,這才想起孫五海在一邊,趕忙往裏屋走。孫五海說慢走我都知道了。伍秀蘭說是你住院時小潘送來的。孫五海說不可能。伍秀蘭說是小潘替潘經理送的,就是潘老八。孫五海想想問:那天不是我都拿走了嗎?
伍秀蘭說:錢拿走了,這東西,我琢磨著,將來咱兒子結婚,得送女方三金……
孫五海說:還八金呢!你是不知道成克傑、胡長淸咋著?不知道他們,也知道李小白呀!你以為人家給咱送的是金鏈子,放屁!那是手銬子腳鐐子!那是往大獄裏禍害咱們呢!你還當好東西藏著,藏來藏去藏顆定時炸彈……
伍秀蘭小聲說:哪有那麼邪乎。聽我們經理他老婆說,他男的發一回燒,光奶粉就轉賣給小鋪一百多袋。
孫五海想拍桌子怕再傷了手,便當當地跺著地罵:那天咱倆白說啦!你個老娘們兒真是頭發長見識短,你咋不跟好的學學呢,專跟壞的學。
伍秀蘭說:我的工作你不讓調,非讓我看那破倉庫,你知道人家都說啥?
孫五海說:說啥?
伍秀蘭說:人家說我是在給你裝相,裝窮,裝廉潔。
孫五海氣得直想摔東西,轉了一圈,又沒舍得摔啥。他想,或許這些小物件收就收了,縣裏的頭頭腦腦,誰不收點兒禮呀。李小白犯事後,光從他抽屜裏,就翻出二十個金鎦子,據說,都是金礦上的人給的。自己不也曾收過倆嗎……不過,孫五海想來想去,也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已經過世的父母。唉,他們那一輩子,吃過啥,穿過啥,一年到頭把肚子混飽,就知足的不知道謝誰了。他們哪裏敢想自己的孩子當中有一個會當上縣長,出門有汽車坐著,吃飯有宴席等著,逢年過節還有人送禮,就衝這份享受,哪是在給老百姓當公仆呀,簡直比過去有錢人家的大爺還美三分。就衝這,你還不知足!嘿!你真是個混球子呀!混球子!
孫五海滿腦袋子裏頓時都是混球子三個字。他走上前從伍秀蘭手裏拿過小盒子,小聲地問:跟我過還行嗎?
咱老夫老妻的,你胡說個啥……不是外麵有情人吧。你胡唚啥!
那好,那好。告訴我,除了這盒,還有沒有。
伍秀蘭說:就這一盒,我對天發誓。孫五海笑道:好極啦,衝這個,咱老夫老妻還能做下去。你放心,等兒子娶媳婦,我保證讓你有三斤沉的東西就是了。
伍秀蘭說:是三金,不是三斤,你買三斤豆腐得啦。孫五海說:反正到時缺不了就是了。記住,再收人家東西,你就自己單過得啦。
也顧不上再安慰老婆幾句,孫五海立馬到縣政府,然後帶上老侯就奔了五道梁。到那兒先看大清渠,不錯呀,渠裏流著清淩淩的水,兩旁的地裏棒子也小腿那麼髙了。小潘聽到信兒騎著摩托突突攆上來。孫五海把小潘叫到一旁問:潘老八是你親叔?小潘說:八竿子也扯不著。孫五海問:那潘老八咋那麼說?
小潘說:那次黃書記和他來,喝酒時瞎扯的黃書記非讓我認。孫五海說:讓認就認?你幫他幹事,還去我家。小潘臉紅了說:是張縣長讓我幫他的,您知道了。孫五海問:你得過他的好處了?小潘說:不收不行,給我金鎦子,我正想退給他。孫五海問:他倉庫裏放的啥?小潘說:開礦的炸藥。孫五海問:占地有批示嗎?小潘說:黃書記口頭同意的,沒批示:孫五海把老侯叫過來說:小煤礦不是都要求關了嗎,這個潘老八咋還幹?老侯說:這個大概是黃書記特批的。孫五海把那小盒子交給小潘說:要是還想當官,就把這個,連同你的,都退回去!小潘連連點頭,又瞅瞅老侯說:這潘老八這陣子也太得意啦,不就是仗著黃書記給他掙腰,這回黃書記沒影了,孫縣長您就等著瞧吧,看我咋收拾他。孫五海擺擺手說:別瞎聯係,別瞎聯係,有啥事說啥事,胡亂聯係不好,影響全縣大局。小潘說:就是您仁義,就知道悶頭幹工作,您知道人家心裏想的都是啥,人家除了票子位子奶子,還琢磨昨把他們得意的人提上去,把他們不得意的拽下來,您可能就是要給拽下來的……
孫五海心裏著了火似的。這也難怪,換誰聽了這話也舒坦不了,而旦,小潘說的又確是實情。老侯因前兩天跟孫五海說過關於想法整黃玉明的話,孫五海雖然當場動了火,但事後卻沒了動靜。老侯就留了心眼兒,暗想拱火的事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拍馬屁弄不好還沒準拍到馬蹄上,何況挑動人家幹架,你知道人家心裏想的啥,你知道人家到底是不是自己以為的那種人。所以,老侯就給小潘使了個眼色,不讓他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