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鄉村英雄(一)(1 / 3)

第十六章 鄉村英雄(一)

古人雲:溫故而知新

—九六九年春節後,我最敬佩的我的親大舅、茅草溝公社石碾子大隊革委會主任趙德印,去北京出席九大。會議期間有一次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吃飯,有人把我大舅引到一個圓桌前坐下,坐下後我大舅抬頭一瞅,就愣了,對麵好像是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呀。我大舅平日裏愛上火,北京賓館的暖氣又死熱,結果他那些日子就一個勁長眵目糊,看人啥的就不大淸楚。周總理認識我大舅,說德印同誌,你搞的高溫發酵肥,對農業增產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啊。我大舅揉揉眼睛說真是周總理呀,您老不在台上坐著,也親自來吃飯呀。說得周總理和全桌人都哈哈笑。我大舅臉通紅,說對不起,我就會積肥,我不會講話。周總理說你要不斷提高自己啊,不能總當大老粗,要學會掌好革命的大印,不能得(德)印就萬事大吉。我大舅嗯了兩聲,就端碗吃飯。桌上的菜本來就漂亮,他眼神又不大好,看去就是紅紅綠綠一團一塊,於是就不敢下筷子。周總理很親切地問:德印同誌,你怎麼不吃菜?

我大舅不好意思說眼神不好,看著桌子說:莊稼人,不愛吃菜。周總理問:那你想吃什麼?

我大舅咬咬牙說:吃肉,燉肉。

周總理樂了,真讓服務員給我大舅端來一碗紅燒肉,吃得他滿嘴流油,那個叫香。飯後,周總理送給他一枝紅藍鉛筆,鼓勵他多識字多讀書。我大舅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這時旁邊有個白胖子,禿頭,鼓眼珠子,他說德印同誌還得講衛生,比如要刷牙。說得我大怪不好意思。我大舅黃板牙,從小到大沒刷過,除了夏天啃個青漿玉米,能把牙蹭得白一陣,其他時期總是焦黃一片。我大舅也是挺好麵子的人,特別他是全國勞模,五十年代就和時傳祥等人受過囯家主席劉少奇的接見。當然,那段事文革起來後不敢提了。但在鄉下,從人民公社的社長到後來的革委會主任,哪個也不敢笑他牙黃。隻有我舅媽每當他要外出開會,把他積肥穿的衣脤鞋啥的扒個一光後,愛說在家熏我們就夠啦,可別出去熏人家領導,還有你那嘴那牙,也尋把刷子掏掏蹭蹭,別跟黃屎坑似的。這時我大舅就罵,沒有黃屎坑,哪來的五穀豐,沒有坑屎黃,哪有我大名揚。

我大舅沒念過書,隻認識自己的名字,但他挺聰明,說個順口溜一套一套的,我敬佩他就是從這開始的。我大舅對說他牙黃的白胖子很不滿意,但那是在北京不是在石碾子,他隻能忍了。回到賓館見小賣部賣牙裔那裏人不少,就過去看看。見不少代表說買這個牌的那個牌的,我大舅就心虛,怕自己說不準那牌牌。溜到人少的櫃台,忽然見裏麵擺著一管管的牙膏,他心裏就笑那些人,在那邊擠什麼呀,這邊不是有嘛。服務員過來親切地問老大爺您買什麼,我大舅聽了心裏不咋高興,那一年他剛虛歲五十,就算在鄉下風吹日曬,也不至於一下子變成老大爺。我大與隨手指指說來一管子,交了錢就走了。往下也不知他從哪買了把牙刷,回到住處就刷,才刷了兩下就覺出不對勁,咋滿嘴火油味兒,低頭瞅瞅,牙刷子油黑,再照鏡子,滿嘴漆黑。旁人過來看了很氣憤,說這是誰拿鞋油當牙裔賣給我們的勞模,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那會兒我大舅惡心的不行,沒法解釋。這事驚動了代表團的領導,要向上報告,我大舅吐罷忙找去說跟服務員沒關係,好說歹說才沒把這事鬧大。

回到大隊後,我大舅跟我說都怨那個白胖子,你瞅他頭上那幾根毛,好像沒發酵好的糞包。我一聽就明白他指啥,大舅他摘了許多年高溫發酵大糞,發酵好的糞包像個光溜溜的墳頭,發酵不好的由於內部溫度不夠,上麵就愛長點蔫不唧的孬草,大舅見了往往是給一腳,再罵句,沒種的卵子,長個雞巴毛。我懷疑他說的白胖子也是個大人物,勸他您可別去外麵這麼說人家,大舅說害得我刷鞋油,我還不能說他兩句。我說得搞準了他是誰再說。過了幾天他扛著鍁拿張報紙找我,說:狗子,可找著這個球啦!

我的小名叫狗子,我拿過來一看上麵的照片嚇壞啦,那是姚文元,忙說:惹不得呀,這是批《海瑞罷官》的姚文元。

大舅拿過來瞅瞅,問:就是讓咱看不上戲的家夥?我說:沒錯。

大舅搖搖頭說:這號球咋到了毛主席身邊……

我擺擺手,說:不能這麼說。大舅說:沒事,這是在河東,又不是在北京。嗯,我明白啦,這家夥屬球的,腦袋圓,會來事,娘的,我讓你也刷刷牙!說著從鍁頭子上摳塊屎嘎巴,抹在報上。

我趕緊把報紙拿過來,說:瞅瞅,把人家臉上都抹滿啦,夠刷半拉月的。

大舅笑道:這麼好,這模樣毛主席不喜歡,攆—邊去,省得添亂。

我們石碾子村分河西河東,是一個大隊,當中有一條小河。我姥姥家在河西,我娘嫁到河東,兩下相隔也就一裏地。我娘她姐四個哥倆,我大舅老大,我娘在他肩下,往下三個妹子一個兄弟,我的三個姨都嫁到外村,老舅才娶了媳婦。我念到小學六年級時來運轉了,我爹身體不好,家裏缺勞力,我就回生產隊種地,轉年大隊會計被査賬時跳崖死啦,村裏找不出旁人就讓我幹。那時我大舅還沒進大隊,按他的本性,他是不願意當幹部的,他就想搞大糞發酵。他從年輕時就當大糞員,叫得雅點叫積肥員,就是把社員各家茅房的人糞尿挑到村外的大坑裏漚肥。老做法是往坑裏放點沙土,晾到秋下,起出來再凍一冬,轉年春天打碎了上地。這麼著肥效基本上是沒發揮出來。我大舅的新做法是挖一個圓坑,把大糞沙土拌在一起,放在坑裏,上麵用泥土抹嚴,就是前麵說的有點像墳包的樣子,其結果是坑裏溫度越來越高,大糞充分發酵,有害的寄生蟲被殺死,肥力全部融進沙土裏。這麼說吧,發好的肥土黃裏發黑,用手一抓,粉麵子一般。當然,一般人誰也不去動手,可我大舅不怕,他用兩巴掌一搓,放在鼻子下一聞,說這鍋發得好,跟聞炒芝麻似的。我們石碾子大隊因為有這肥,糧食連年增產,報紙宣傳後。我大舅就出了名,選成了勞模。文革起來後,掃四舊,再後來武鬥,大聯合,我大舅―點也不參與,隻是心摘他的大糞發酵,按他的計劃,是要把原來的小墳包大的發酵坑往大裏搞,一鍋就夠上個幾畝地。但這麼幹有困難,糞不夠,山村人本來就不多,加上狗吃豬搶,一家一戶的小茅坑攢不下多少。我大舅最羨慕城裏的廁所,趕集似的進來拉呀尿呀,留下的都是好肥料呀,他說摘試驗離不開這些好腚眼子呀!

但六八年大舅不得不從政了。公社革委會主任劉四海找來,說你不能隻抓生產不抓革命大方向了。大舅說我家三代貧農我又是勞模,方向還有個錯。劉四海說你跟劉少奇握過手,你以為你身上沒有疤痢咋著。大舅有些害怕,說我也不會當幹部呀,劉四海說誰家媳婦一上來就會生孩子。我大舅說要不就試巴試巴,劉四海說這就對啦,誰都是洞房裏一試巴,就摸熟門路了。我大舅不大瞧得起劉四海,他本來叫劉四孩,在公社裏寫個材料啥的,還愛和村裏的女子鬧,占個小便宜,誰也沒成想他驢糞球子發燒當了主任,還改名四海,他自己說是四海翻騰雲水怒的四海,大夥背後叫他劉翻騰。

大舅當了大隊革委會主任後,偷偷問我,是不是在全大隊想咋幹就咋幹。我說能說了算,但不能胡來,大舅說為無產階級政權多打糧食,不是胡來吧。我說估計不是胡來,毛主席讓咱們抓革命促生產呢。大舅點點頭說那就好那我就招呼了。招呼的意思就是幹啦。他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每個生產隊建一個大茅房,個人家的小茅房一律封了填了。對這事社員意見挺大,說憋泡屎還得跑大老遠拉,要是竄稀拉褲兜子裏誰給洗。我大!開大會說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鬧了這麼些年,覺悟按說也該提高啦,咋這麼點事就落實不了,人家城裏不都是上一個茅房,一塊蹲著還能交流活學活用的經驗。有人說臭烘烘能說出啥好經驗。我大舅說這好辦得很喲,咱把它建成前麵美死人,後麵急死狗的茅房,你想聞個味兒,你都聞不著咧。

我大舅心靈手巧,大茅房由他自己設計,高頂,深坑,小流水,供旱煙。高頂就是房裏高,上麵有二層頂,當中透氣,這樣一來茅房裏就沒臭味;深坑是後麵坑深,狗都不敢下;小流水是從河溝子引過一股水,源源不斷淌進茅房,又調節空氣,又衝糞便;供旱煙是後來改的,原先是放語錄讓社員邊蹲邊學,我找到大舅說這萬萬不行,萬一誰不留神把書掉到坑裏,誰擔得起那責任。大貿一拍大腿說我的好狗子外甥,沒白念書呀,咱就豁出去給他旱煙,拉——泡卷一個炮。

我們大隊河西一個隊河東倆隊,建了六個單個獨立的大茅房。按常規男女茅房都連著,當中用牆隔上。大舅說不中,村裏有不少光棍子,想媳婦想得摳磚縫兒,會嚇得婦女不敢來解手,必須分開建。茅房裏的小坑又是按每隊的勞力數設計的,一人一個,固定,後麵大坑裏分格子,能看出誰的多誰的少,勞力的家屑自然也蹲自家的坑,隊裏半個月一檢查,然後給工分。這一招可是撒手鐧,即使你對前幾項都不在乎,沾上工分,就不容得你不當冋事。所以,自大茅房建起來,我們石碾子村就出現了一個新景觀:若是找誰找不見了,你就去大茅房,準在坑上蹲著。趕上下雨天,生產隊要開會說事,也到大茅房,那時用木蓋把坑口蓋上,男女全在一起。說老實話,在村裏鄉裏縣裏,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棒的茅房,也從沒見過如此重視茅房的村幹部。

六八年我大舅從抓茅房人手,大搞高溫發酵,我們村的糞肥是充足又充足,打出來的棒子,個個都二尺來長。秋下劉四海帶著宣傳隊來演出,讓女隊員每人抱一個大玉米,唱:文化大革命放光芒,又是一個二尺來長……

台下搗蛋的光棍喊:雞巴?有這長?

哄哄地都是笑聲。女隊員把玉米都扔台上,有的還就哭了。劉四海找我大舅說:你這階級鬥爭咋抓的?把壞人找出來,我看看他有多長!

我大舅愛看老戲,不愛看這蹦蹦躂躂的玩意,就說:那還用瞅,跟你的一般長。

劉四海急了:你敢說我?我大舅說:你咋就不能說。劉四海說:我是公社革委會主任。

我大舅說:我可要去北京,開九大。

劉四海一下子就沒轍了。

開了九大以後,我大舅有點發懵,不知道往下該幹點啥了。那陣子最新指示發表得挺多,晚上從話匣子裏聽到了,就敲鑼打鼓遊行,從河東遊到河西,從河西再遊到河東,再從河東到河西,再從河西到河東。咋遊兩圏呢?主要是距離太近,遊一遍怕人家說熱烈慶祝得不夠勁頭。大舅跟著隊伍回到河東散了之後,並不回河西,他要去大隊部,大隊部在河東小學校對麵。大隊部三間房,東屋有炕有辦公桌有凳子,有擴音機麥克風,牆上有獎狀,還掛著報紙。堂屋有水缸大灶,還有柴火。西屋是倉庫,窗戶封死,留一個門,與外麵一個戲台連在一起。戲台有棚頂。台子半人多高,村裏開個大會,我們當幹部的就在上麵坐著,腦袋上麵有時還掛條標語,那場麵跟畫報上邊區政府開會的照片特別像。我大舅在冬天穿一白茬羊皮襖,手裏握著旱煙袋,下麵啷當著黑布煙口袋,那形象不用化裝,整!一個解放區翻身農民。那時,我晚上常在大隊部整賬。有一天,我大舅進屋後坐在炕沿邊吧嗒吧嗒一個勁抽煙,我也沒理會,接茬幹我的活。過了好大一會,大舅說狗子你就不能歇一會跟我說句話。我放下筆說不知道您要說話,我還以為您要想點啥呢。大舅說:正是想了點啥。你說我往下抓點啥?總抓糞肥怕是不中啦,人家都抓階級鬥爭。長了,會說我偏了方向。

我說:我也擔心,方向錯了不得了。

大舅說:幹啥不招呼啥,這勾當也就怪怪啦,工人不打鐵,農民不打糧,當兵的再不練槍,這不等於新媳婦不上炕,跑山上去浪!

我說廣大舅,您說話可得注意,您是有身份的人,疙疙瘩瘩的話得少說。

大舅說:倒也是,可沒了這些活,我就找不著趕趟的詞兒。

我說:所以,周總理讓你學習。

大舅問:你說我學點啥好,掃肓時我學過幾個字,這些年就著粥都喝沒啦。

我說:我看您首要的還是識字,認了字,才能學毛選、看文件,思想水平才能提高。

大舅點點頭說:中,聽你個小狗子的,你給我找書,我一天認一個字,一年還能認三百六十五個。應該說這是個極好的開端,我大舅懷裏揣著我保存的小學課本,一邊挑糞一邊學,到晚上就來大隊部溫習舊的學新的。我曾勸他少挑幾天糞,多拿出點時間學習,他說那可不中,勞動為本,不勞動就要變色。那年代都這麼認為這麼說,我能說啥,隻能每天晚上,教他五個生字,當時認個差不多,挑一天糞下來,還能記住倆就不賴啦。開始我心裏總有些奇懌,大舅才五十歲,咋記性就不好了呢?若幹年後我從雜誌上看到,人經常接觸有害氣味,大腦容易受影響。大舅從年輕時就與大糞打交道,天長日久,看來是深受其害了,當然這是後話。

大舅擔著一副木筲,拎一把大勺,身為大隊革委會主任,每天挑糞不止,這事傳出去就引起各方麵的重視。縣文化館派人來村采訪他,回去排了一出戲,叫《鐵肩擔金山》。縣領導把我大舅請去提意見,準備參加地區的彙演。臨去時我提醒他多從思想啊路線上看問題提意見,但看完了人家請他說,你猜他說啥,他說:兩點,兩點得改呀,一是我挑的是木筲,你們用的是鐵筲,鐵筲鏽得快,使不起;二是我老伴可沒那麼俊,要像你們演員那麼俊,我挑不挑糞,這兩說著呢。說得眾人想笑又不敢笑,趕緊找車把他送回來。凹來我說您咋不從思想上路線上說,大舅說都你瞎指揮,害得我腦瓜仁直疼,戲裏哪來的路線和思想。我說怎麼能沒有呢,還是您沒留神看。大舅說要說路線我最清楚,就是茅房到糞坑,從糞坑到茅房,還會有旁的道兒,可人家戲裏壓根沒提咋走。

對此我啥也不說啦,我抓緊教他認字,心裏想還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當大舅學會有二百五十來個字後,公社開會,大去了一天,傍晚回來,我就發現他臉色不對。我以為他走累啦,因為我們村離公社二十多裏路,大舅不會騎車子,全憑兩條腿。大舅說可麻煩啊狗子,公社要摘現場會,劉翻騰明天就要帶人來看戰備動員。我問上麵讓咋動員啊,大舅撓撓腦袋,想了好一陣兒,說會上要求刷標語,要開動員會,要定下疏散的山溝。我說這好辦,我管標語,您開會,後溝林子密,定為疏散點就是了。大舅聽罷嘿嘿一笑,摸摸我的頭,說你這小狗腦袋可真中了,我愁了二十多裏路的事,讓你這麼幾句話就給解決了,下回開會你去得啦。我說我也不是主任,大舅說主任不主任管啥,聽僅會能辦事是真格的。

說這話天就半黑了,大舅抄起麥克風就召集社員開會,我趕緊去找白灰刷標語。我們石碾子村比較偏僻,身後是大山,抗日時這是小日本和八路軍活動的中間地帶,八路軍常來,到大川去打炮樓子,日本人一來,大家就往溝裏鑽,因此,當年這村驢馱子特多,家裏的東西往馱子上一撂,牽著牲口就跤。解放後安穩了,社員多用馱子馱糧食馱其他的東西。我忙忙火火拎一桶白灰水正找平整一點的牆麵時,我娘扶著我爹往大隊部的會場走,我爹正喘得挺厲害,我說怪涼的別讓我爹去啦。我娘說不中,你大舅在喇叭裏說隻要有口氣都得來。我說我咋沒聽著,娘說你大舅是對屋裏的小喇叭說的。原來,村裏喇叭分兩種,大喇叭是高音喇叭,架樹上,一喊河東河西都聽得見,小喇叭在屋裏,但隻限貧下中農家裏有,地富不給。這是劉四海定的,我大舅曾說石碾子的地富還趕不上大川的中農日子好,給他們安了得啦,劉四海堅決不同。

雖然我有點文化還能算賬,但寫大標語這活計對我來說不輕巧,一條反修防修的大字沒寫完,天已經大黑了,幸好那晚上有月亮,借著月光我接著寫。寫罷又轉到村東口,因為劉四海明天帶人來,要從這邊進村,我要讓他遠遠地就看見標語。正刷著呢,我就聽身後有聲響,扭頭瞅,是我一個遠房的三爺和三奶,倆人牽著毛驢馱著東西往村外走。我問這大黑天你倆上哪去。三爺說大孫子你就放我們過去吧,我倆雖然老了,但還不想死。我不明白他說啥。三爺說你大舅在大隊講啦,大鼻子明天一早就扔質子彈過來,讓貧下中農快溜到後溝去,我成分是高點,可也不想讓原子彈那東西砸死。我問你沒參加會,咋聽到的。三爺說你大舅嗓門大,我在院裏就聽見了。我說不可能,準是你聽差了。三爺說沒點錯,不信你看各家不是都動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