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我低低祝福:“小龍,保重!”

我重新關好那扇窗戶時,熱淚落在手背上,內心中湧出一股莫名的惆悵、失落,還有感傷。

也許,從此我永遠失去我弟弟小龍了。

接著,我也行動起來。悄悄走出那間特護病室,關好門,然後飛也似的逃離了縣醫院。回到學校宿舍躺在炕上,用被子蒙著頭哭泣起來。

同學問我哭什麼呀。

我如實告訴他我放走了狼孩弟弟,讓他隨母狼走了。

同學說我做得好,還拍我一掌,又說我認你這哥們兒朋友。我哭得更厲害,沒想到他的見解也如此豁達,跟我一樣,畢竟都是新時代青年。我“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也回敬同學一掌,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世界上,能找到一位知音,也是很愉快的事情。

那一夜,白耳目睹了老母狼與自己的老主人鬥智鬥勇的全過程。

它在暗中看見,老母狼和狼孩終於倒在兩位老主人的槍口下,它差點也衝出來參戰,幫助老母狼。但畏懼於那兩杆無情的火槍,又不敢公開跳出來撲向過去的老主人,白耳始終隱伏在附近的暗處沒有露麵。

後來,它也跟隨那輛飛馳的馬車,趕到了縣城。

從此,縣城西南一座廢棄的舊菜窖成了它臨時的巢穴,它在縣城落下腳來,繼續關注母狼的命運。它晝伏夜出,成了黑夜的精靈,開始時圍著縣獸醫站轉,後來母狼轉移到縣城公園之後,它也就夜夜光顧那裏。其實,大多時間它也不怎麼回避人類,從小崽起經人的手受過訓練的它太熟悉人的習性了。它可以大搖大擺地從公園門口進出,遇到值班守門的老漢時,它就搖搖尾巴,晃頭晃腦,弄得老漢嘖噴讚歎,說這是誰家帶來的大狗哎,這麼懂事,真叫人喜歡。說著很想過來摸一把,可白耳身子一閃,就如躲避男人撫摸的精明女人一樣,滑過老漢的手和門口,直奔園內狼籠方向而去。

它比我強,進公園看望母狼根本不用花十塊買那冤柱的門票。

公園裏的人們誰也不把它當野狼,都拿它當做隨主人來閑蕩的家狗寵物。而且它從來不衝人吠叫齜牙,從來不咬人,隻會衝人搖尾巴,很紳十。對一隻十分懂禮貌的寵物狗,誰還會留心注意它,當它是野狼呢。

白耳每夜在老母狼的籠窩附近守護著,幾個月來天天如此。

當然,它不是白白空熬這溲長的黑夜。

狼籠後邊有一片樹毛子,很茂密。一到夜黑,白耳就躲進那片茂密的樹毛子中的草叢中,輕輕咬哨那個狼籠鐵柵欄的木頭樁子,夜夜如此。果然,功夫不負有心“狼”,它終於咬斷了那木樁子,有天夜裏,它用尖嘴拱鬆了鐵絲網,從下邊鑽進了狼籠裏去。

可是那隻絕情的老母狼依舊不給它臉,發現白耳侵入了自己的領地,毫不客氣地追著咬它,趕它出去。

白耳“嗚一嗚一”地低吟著,不跟母狼相鬥,在籠子裏跟它捉迷藏般轉圈。轉著轉著,白耳把母狼領到那個被自己弄開的小口子那兒,當著母狼的麵從那小口子鑽了出去。

母狼的眼睛頓時放亮。

那根掛鐵絲網的樁子埋在外邊,若不從外邊咬,母狼無法從籠子裏下嘴咬鬆,夠不到。不咬斷木樁子,鐵絲網也不會掀開一個口子。

老母狼輕吼一聲,那龐大的身軀有些費勁地也從那小口子鑽了出去,當然刮破了皮毛,腿肩受些輕傷。這都不要緊了,它再次獲得自由,身上滾動的熱血沸騰了。它十分舒展地伸了一下粗腰,伸了伸四肢,然而並不去理會救它出籠並且頻頻回頭顧念它的白耳,猶如一股狂急的旋風,直奔縣醫院而去。

白耳在它身後很是哀傷地嗥了兩聲,但也緩緩尾隨著跑去。

大狼籠那側的老孤狼,一直漠然地對待新來的老母狼,他們倆之間始終並水不犯河水。等老母狼逃出去之後,似乎突然感到寂寞了的那隻老孤狼,也慢慢踱到那個逃往自由之路的小口子那兒,看了看,嗅了嗅。而後這隻老孤狼居然退了回來,重新爬回了自己的籠子裏,目光裏露出一種不屑一顧的神色。它可不要走。走幹嗎呀?到了外邊誰給你按時吃肉侍候你?這裏可是鐵飯碗公務員待遇,又上了養老保險,它認為逃走的母狼十分傻十分笨。

多年來習慣了牢籠生活,一旦麵對外邊的自由世界,老孤狼顯出恐懼和退縮態度,這真是有些悲哀的事。不管是人和獸,要永遠保持自己原有的個性,保持原有的追求和風貌,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環境和時間,是個無情的殺手。

無論如何,總是有勇敢的叛逆者。老母狼就如此,它永不放棄,永不服輸,勇敢地追求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它是苟且者的楷模。

丟了狼孩,醫院炸了窩。

那位好賭牌的男護士成了倒黴蛋。他想拿我墊背,我一晃腦袋,來個“推六二五,一口否認那個晚上曾去醫院替男護士看護過我弟弟。反正那晚我去得晚,無人看見我,這一下那個男護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聞汛而來的爸爸媽媽,衝進醫院要兒子。媽媽更是哭天抹淚的揪著那個院長嚷叫還我兒子,我們辛辛苦苦費盡心機找回來的兒子,你們又給弄左了,你們賠我兒子e到後來我媽又聽信我的蠱惑,咬定醫院把她兒子賣給國外科研機構發了橫財,弄得醫院哭笑不得,啞巴吃黃連。

與此同時,縣城公園那邊也傳來消息:老母狼逃走了。

於是,我父親基本斷定,是老母狼救走了小龍,從而排除了其他的懷疑。他相信老母狼有這能力,有這膽識。他壓根兒沒想到,我是主要協從犯,沒有我的幫助他們不可能逃得掉。爸爸是不會想到,誰能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把親弟弟還給母狼讓他回歸荒野呢?這是個匪夷所思的事情。

父親立刻騎馬帶人追向西北大漠。他熟悉老母狼逃跑路線。醫院因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出資組成獵隊協助我父親追蹤。

又一場新的追逐開始了。

我遙望著沙漠中跋涉的馬兒,心中暗暗祈禱。不知是祈禱爸爸他們抓問小龍弟弟,還是祈禱小龍成功逃脫不再落入人類手中。

西北大漠那邊沒有發現任何蹤跡。搜尋了半個多月,爸爸他們連母狼和狼孩的腳印都沒見著。弄得人困馬乏,興師動眾,大家漸漸都失去了信心。

爺爺說:“那老東西,肯定又遠走大西北,回莽古斯大漠中的古城老窩了。”

爸爸長歎一聲:“真要是那樣,找回來可不是三五天的事了……”

顯然,爸爸又可能在心中籌劃著遠征莽古斯大漠的事。我一想起那段艱難的經曆就不寒而栗,也替爸爸擔心起來。然而,爸爸也是永不放棄的蒙古漢子,他跟母狼之間的爭奪不會這麼輕易結束。

過了幾天,從縣城那邊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有個黑幫閉夥綁架了小龍和母狼,準備賣到香港那邊賺大錢。

一聽這消息,爸爸他們都急了,立即找到醫院領導,又讓他們報案,以便公安部門偵破。公安周調査半天,那消息是子虛烏有的亊。然而,爸爸媽媽他們的擔心卻無法消除了。似乎他們不怎麼擔心小龍跟母狼在一塊兒,倒更害怕小龍真的落入兩條腿的人手中。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人比浪可怕。

有個周末,我從縣城回家,見爸爸媽媽他們被這消息折騰得茶飯不思,就對他們說:“放心吧,小龍和母狼不會有事,也不是叫黑幫夥異走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你知道?”爸爸立刻問我。

‘我……爸……”

“那晚,你真的沒有去醫院看護你弟弟?”疑竇叢注的爸爸開始質問我。

“爸……我……”

“你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快說,你知不知道小龍的下落?”爸爸的提問更急迫了。

已經到了這地步,為了讓爸爸媽媽和整個家族心安,我一咬牙把真實過程全給他們抖落出來。

“你幹的好事!”爸爸一巴掌扇過來把我打倒在地,然後是一頓鞭子。

“你沒看見小龍弟弟在醫院受的痛苦嗎?你沒看見他受電擊時的可憐樣嗎?你想讓他一輩子過那種被人研究的犯人一樣的日子嗎?爸爸,他更需要自由,需要母狼,需要荒野,你沒看見他死也撲奔母狼的韌勁嗎?離開丫母狼,離開了荒野,他永遠不髙興,也不會活得長!你怎麼不明卩1呀爸爸!”我一邊遮擋著如雨點般落卜'的皮鞭子,一邊這樣爭辯著喊叫。

爸爸的鞭子停住了。他丟下鞭子,蹲在那裏抽泣。

家裏出了小龍這麼個異類,一個叛逆者,使全家族人蒙羞,不得安寧,我又成了第二個叛逆者,竟然幫助母狼帶走弟弟,簡直有些大逆不道,這一點更令爸爸十分傷心。我可是他最喜愛最抱有希望的長子。然而,我說的那番話,也具有著無法回避的道理和實際情況,這使得父親陷人左右為難的思想矛盾中,打我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唉,我的可憐的爸爸。為小龍,為我,他可真是傷透了心。一張剛毅黑紅的臉膛上也已開始布上皺紋,拳曲的鬂發中出現數根白發,剛四十出頭的男人已有衰老跡象。

“爸爸,你不要傷心,”我走過去抱住爸爸的肩頭,輕輕安撫他,“其實,小龍跟母狼在一起,比待在醫院安全多了,好多了。你想想,他更適合荒原上生活,母狼又那麼愛他保護他,他倆相依為命,不受人類欺侮,自由快活,多好!這就等於你把我送到外邊讀書一樣,你就當成把小龍送進荒野這個大學讀書不就行了!”

我這種不恰當的比喻,有些胡攪的味道,卻把我爸給逗樂了,媽媽也停止了哭泣。

“淨胡嘞!那荒野哪裏是‘大學’呀,那裏是血腥的戰場!”爸爸的大巴掌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淚水,也拍了一下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