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可是二禿子和娘娘腔早有準備,分兩頭圍堵過來,並且堵死了白耳的逃路,三麵陸地上的逃路都進入了他們倆的射程之內。

“別讓它跑了!抓住它!”二禿子大喊著飛馬馳來。

白耳發現沒有了逃路,情急之下回轉身縱身一跳,便投進了身後的那片小湖水中,迅速向對岸遊去,水麵上隻露出它的頭。那雪內色的耳朵濺濕水珠之後在陽光下更加鮮亮。

“攔住它!別讓它跑了!”二禿子和娘娘腔狂叫著,同時向湖中的白耳“砰砰”開起槍來。不知是中了彈,還是潛進了水裏,白耳突然沉人水中不見蹤影。

“你、你……打死……它了!你他媽的……打、打……死它丫!”伊瑪急了,哭嚷著向二禿子撲過去。她平時傻吃嗜睡,身胖體壯力大如牛,一下子撞倒了瘦猴子般的二禿子。

“你千啥?你這傻老娘們兒!”二禿子翻身躍起,又摸槍瞄準水麵。

這時我趕到了,一把抓住二禿子的槍把,喝問:“你為啥打我家的白耳?為啥要殺害它?”

“它偷吃牲口,剛又掏了老葛頭的黑驢肚子!”二禿子指著一邊的半拉驢屍說。

“那不是白耳幹的,白耳的肚子裏是空空的,餓了好幾天了。”胡大羅鍋在一旁證實說。

“你聽聽!你二禿子無憑無據濫殺無辜!”我更加氣憤地指責起二禿子。“它過去咬死過我老子!”

“這更胡說!你看見它咬死你爹了?啊?!”

“反正我一定要打死它!它是一條惡狼!”

“嗨嗨,搞淸楚了,惡狼就打死它呀?你這是在犯法!你慷不慊?”

“我犯什麼法了?我在消滅害獸!我現在是村裏的小組長,有權殺這隻惡狼!”

“告訴你,狼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你知道嗎?隨便槍殺它,你是犯丫國法!別說你這芝麻粒大的小組長,連縣長也沒有這權力!你還真把你的小組長當成個事了!”

這一下,二禿子被我逼住了,一時理屈詞窮。這時,湖水對岸的邊上露出了白耳的頭,不一會兒爬上岸,抖落抖落身上的水珠,晃得身上叭啦叭啦響。白耳沒事,我心裏的一塊石頭這才落下來。二禿子更急了,轉身就上馬背,想繼續追擊白耳。

伊瑪“噌”地躥過去,揮起手中的棍子,使勁往二禿子馬的後臀上捅了—下。

那馬受驚了。“嗷”的一聲狂嘶,尥起蹶子高髙跳起又狂奔狂顛,沒有幾下便把二禿子從馬背上摔落下來,來個狗哨屎。隨後那馬發了瘋般四蹄揚起,向沙坨子中飛馳而去。

“哈哈哈……”

“旗格旗……”

我和伊瑪開心地大笑,羅鍋也在一旁偷偷樂。

此時,那白耳早已躥進對岸的大沙坨子中,無影無蹤了。

二禿子哼哼唧唧呻吟著半天才爬起來,揉著腰胯喊上娘娘腔,追他的逃馬去了。

我衝娘娘腔金寶身後喊一句:“娘娘腔,你再跟著二禿子這麼鬼混,早晚再發瘋患狂犬病,到那時你等著住一輩子通遼瘋人院吧!”

娘娘腔回過頭不陰不陽地笑了笑。

我留下來,幫助羅鍋和伊瑪處理死驢的事情。我細細驗看了一下死驢狀況,其實不用看我也淸楚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心裏也暗暗高興,顯然老母狼帶著狼孩在這一帶出沒了。這真是個好消息,終於有了他們比較準確的信息,說明他們現在很安全,沒出什麼事情,而且還豐衣足食。隻是老驢的主人老葛頭和那頭小牛犢的主人吉亞太老喇嘛倒黴了,這對他們有些公平。

胡大羅鍋在死驢附近碼腳印,皺著眉頭,那後背上的小山包顯得更高更大了,倘若沒有他手中的拐杖支撐著,他如今更是難以立足,隻有爬行了。然而,他的腦子卻異常地好使。

“看來,這坨子裏真的來了一對兒野狼了呢。”羅鍋碼腳印碼到坨子根後又回來,這麼說。

“怎麼不接著跟蹤下去?”我問他。

“那物的腳印一進坨子就消失了,就像是拿掃帚掃過,又像是刮過一陣風卷走了一叢沙蓬子一樣,真奇怪。”胡大羅鍋艱難地抬一下頭,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有意無意地接著說一句,“再說了,我這模樣能是追蹤野狼的主兒嗎?能把狼笑死!嗬嗬嗬……”他自嘲地笑起來,那笑聲很空洞但很洪亮。

“是啊……是……啊……我、我們……追、追它幹啥呀?那……那不是我、我們……的事!我、我們……隻管放、放牧……”伊瑪從旁邊也這麼說。

我心裏猛地一陣震顫,有股熱流上湧。

“你們沒聽說,母狼和我弟弟狼孩小龍,可能逃進這邊沙坨子裏來了嗎?”我有意挑開話頭。

“聽是聽說了,但我們沒見著過。這頭老驢,也不一定是他們幹的,誰也沒有親眼看見過是不是?這荒野坨子裏,聽說最近從北邊罕騰格爾山那邊,常下來些野狼出沒,誰說得準呢!”羅鍋胡大幹脆這麼說。

“謝謝你,老胡大哥。”我握了握胡大往上抬起的手,那手很有勁,簞心老繭硬邦邦。

“謝啥呀,真是,我也沒有為你做啥事!老郭家的人叫我大哥,還頭一回呢,嗬嗬嗬……”胡大受寵若驚的樣子有些可笑,一笑後背的小山包亂顱亂抖。

“我回家跟爸爸商董一下,盡量給死驢和小牛犢的主人家做些賠償,我不想讓你們兩口子為難。”我看了一眼伊瑪這樣補充說。

“要是這樣,更是沒人吵吵追究了,我們倒沒啥。還是讀大書的人,辦事說話有條有理的。”說著,胡大羅鍋招呼上媳婦,收拾起老驢遺骸,抬回窩棚上去。

我目送著胡大幾乎成九十度的駝背身軀,心裏想,胡姓家人中就數他頭腦夠用心眼還算正,隻可惜殘障的身體影響了他成為一個人物。要不然,錫伯村的大權肯定落入他的手中,哪裏還有毛哈林老爺子的份兒。

我一想起那個總想在舞台上常留的老人,不由得心裏說,該去找一次這老頭子啦!

白耳暗中目睹了母狼和狼孩相互配合,進攻小牛犢和老驢的全過程。

那真是奇妙的一幕。

出生才幾個月的那頭花牛犢,因貪玩一步步遠離了母牛和畜群,走迸了沙窪地的一片蘆葦叢中就迷了路。

老母狼悄悄跟蹤而至。它對小牛犢觀察了好久,時機一到,老母狼無聲無息地撲上去,張開大嘴一下子咬住了小牛犢的咽喉。小牛犢拚命掙紮,但它畢競幼小無助,又加上驚恐萬狀,立刻四肢發抖發軟。然而,老母狼並不馬上就地咬死它,而是要把小牛犢活著帶回它的巢穴去。接著便是那個神奇的一幕:狼孩在前邊揪著小牛犢的耳朵,老母狼從側旁嘴裏咬著牛犢的咽喉,甩動著尾巴如鞭子般趕打著牛犢的屁股往前走,迅速離開那片蘆葦灘。而那小牛犢則乖乖地按照老母狼的意思,跟隨他們小跑。沒有多久,他們便把小牛犢順利趕回了黑沙坨子的老巢穴。

一到洞口,老母狼就不那麼客氣了,一口咬斷了牛犢的脖子,任由狼孩把它拖進洞穴裏去。老母狼則順原路跑回去,從蘆葦灘開始用它毛茸茸的長尾巴一路掃平了自己的痕跡,於是沙坨子上頓時消失了他們趕牛犢的所有痕跡,經一陣風吹過,更是變得踏沙無痕,了無蹤跡。茫茫大沙坨子顯得那麼安謐而原始,似乎在這裏沒發生過任何血腥殺戮追趕。

對付那頭老驢則不是這樣。

毛驢個頭髙體積大,不好如牛犢山羊般咬其脖子趕走。那就得隻好先弄死再吃肉。

那是一頭比較老弱的驢,也是經老母狼多日精心觀察後選定的目標。由於驢一般不合群,尤其驢不願意與牛群為伍,脾氣又倔強,往往單獨地離群索居,找一處草地獨自活動。這點正好給老母狼提供了襲擊的機會。

先是由狼孩從正麵出現。站在老黑驢的正前方,一動不動。一見這不人不獸的怪物,老黑驢的雙耳立刻陡立起來,鼻孔呼兒呼兒地出氣,兩眼死死盯著狼孩一動不動。趁這時刻,母狼悄悄地從側後方進攻。它一躍而上,穩準狠地往老驢的大腿根處下嘴,閃電般地撕下一片肉來,然後退回去。沒有防備猛然受到進攻,大腿根的血脈又被咬開,鮮紅的血如注般噴射而出,驚慌中老驢使出惟一的防身功夫,抬起後腿尥朦子,拚命地後踢。不管擊中冃標沒有盲目地後踢。事情就這樣,驢越踢,那血噴射得越狂激。這會兒,前邊的狼孩又開始逗弄它,吸引它的注意力。踢累了的老驢停下來又開始注意起狼孩,一邊喘口氣。趁這工夫,老母狼從潛伏處再次一躍而起,撕咬下另一條後腿一片血肉來。於是,老驢再次重複起上邊的動作,拚著老命往後踢起來。這樣它的兩條腿都噴射著鮮血,染紅了它整個的兩條腿,灑滿黃黃的長有稀疏蒿草的沙地,踢著踢著那老驢的兩條後腿漸漸軟下來,整個驢的後半身便趴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在老驢後踢過程中還是出了點小意外。老母狼畢竟老了,而且受重傷剛好不久,還是不小心被老驢的後蹄子踢著了一次,正好擊中了它受過傷的前胸,一下子把它踢翻過去了。老母狼趴了半天才爬起來,幸虧前邊有狼孩吸引老黑驢。然後,老母狼重新站起抖擻精神,從正麵撲上去,一下子咬住老驢的咽喉不再鬆口了。就像粘貼在驢脖下的駕套一般,尖利的獠牙咬透老驢的喉嚨,老驢此時已失去了掙紮的能力,任由老母狼收拾了。接下來事情就簡單了,咬斷老驢的脖子,再去掏開老驢的肚子,饕餮起那可口的內髒。最後是,老母狼和狼孩各叼拖一隻分離開的驢後腿播回巢穴。老母狼最後再演澤一次打掃足跡的動作。

老母狼回巢穴之後,挨著洞壁軟軟趴臥下來。

挨老驢一蹄子的胸口劇烈的疼痛,使它呼吸都有些困難。更要命的是,老母狼咬斷老驢肋骨時,它的兩邊獠牙居然都鬆動了!

老母狼微閉上雙眼,它有一種深深的哀傷。沒有了刀子般尖利的獠牙,沒有了充沛的胸肺氣力,它可如何在荒野上生存喲。那一場場的血腥廝殺,那一夜夜長途奔襲,全靠這兩樣支撐呢。這真是,生老病死,在大自然的法則麵前,再舉世無雙英勇無比的老母狼也無可奈何,無法超越。

老母狼微閉的眼角餘光,靜靜地觀察著狼孩。也許,它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晚年的養子了。自己不能戰鬥,不能征服,不能保護,它可怎麼活下去喲。老母狼似乎有些不服命運般地“嗷——”一聲長嗥。可又牽動了胸部的內傷,一陣疼痛讓它閉上了尖長嘴不再出聲。

狼孩不解地看一眼母狼,走過來靜靜地靠著母狼趴臥下來,兩隻爪子抓弄著老母狼的耳朵。

老母狼這次躺了將近半年才出窩。

然而它更加衰老了。一雙銳利無比的眼睛變得渾濁,箭刺般的黑灰長毛退色後顯得灰白暗淡,那雙毛茸鶯的長尾巴老是有氣無力地拖在地上,幾乎完全挺不起來了。尤其是,兩排尖牙掉落得沒剩下幾顆,一張嘴便隻是個空空洞洞的大口,露出兩排牙床,毫無威勢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