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她先起床買『早點回來,兩人說說笑笑吃完,接著,她去上班了。
原指望從羅市隱那裏使壓抑得到某種程度的紓解,殊知,正抑反倒加重當然,那是別樣意義上的,她的情緒變得有些惡劣,卻不能隨便流露,她需要排解,於是,她上網、去舞廳、泡酒吧。可她並不相信網上的虛擬愛情,那都是中學生玩的把戲。跳舞呢,或許是自己的靚晌和舞跳得出色,應付不〈邀她的舞伴,他們甚至因她而引發相互間的爭風吃醋,去了幾趟,她怕了,遂轉移到酒吧去。她常去的娃一家叫“貓失鷹”的酒吧。大概是甶天打烊夜晚開張,就像貓頭鷹晝伏夜出眼睛一閉一睜吧!她倒不是欣賞這店名,而是喜歡這裏有支地廠搖滾樂隊,名字也怪,叫“呼吸樂隊”,不諳是何含義。樂隊由三人組成,-一個燭肴紅發的前女孩鼓,一個光頭矮個男孩彈吉他,一個長發著黑色皮夾克的高個男孩彈貝司。在這家頗具規模的酒吧裏,流行搖滾與重金屬撞擊著,朋克與民謠磨擦著,強烈的舞曲音樂夾著節奏鼓點撲麵而來。吧台前的小舞池裏,幾對服飾發檝怪異的男女靑年正杻動著身軀,貼牆的卡庵匕也有人邊喝啤酒邊擲骰子,一個個大呼小叫,血脈賁張,整個兒是個瘋狂的世界。方毓眉來,總是獨白揀個座位坐下,欣賞搖滾樂,她的光一直傾斜在貝司手身上,總覺得有點似曾相識,他一臉憂鬱,哈著腰,樂隊好像沒有固定的主唱,他也唱,唱《說你愛我》,唱《讓愛隨風而逝》,唱《兄弟別服輸》……有舶來品也有自創的,他嗓音沙啞,得天獨厚,演唱技巧還不成熟,似滬在探索島己的聲音,時而詠歎時而呐喊,蘊含著難言的憂傷和衝破壓抑的反抗,這一切使方毓眉感到從未有過的共鳴和震撼這種感覺讓她萌生了想接近他的念頭,可是,每次演出結朿,他似乎想在酒吧多呆一分鍾,拎起貝司就匆匆離開,這越發讓方毓眉想麵對他了解他。
這是一個周末的夜晚,演完後他照舊走廣出來,她尾隨著旋加快腳步走到他對麵:嗨,貝司手,我想請你一塊兒喝茶,可以嗎?他打量她一眼說,走吧!兩人遂走進幾步之遙的一家茶社。怎麼,你對搖滾也感興趣?坐下後他問。她笑了笑說,是啊,能說說自己的從藝經曆嗎?
你是方小姐,對不對?他答非所問。
我好像在哪裏也見過你,隻是不敢貿然相認。她說。
我叫江昊,搖滾“發燒友”。他說,我們做過鄰居,我住樓卜,喜歡擺弄貝司,神經兮兮的,是不是?啊,是你呀,我說怎麼有點麵熟呢?她大喜過望,隻是,你的外表和裝束變化許多。說說,怎麼進樂隊的?我自己也搞不明白,這二年,昏頭昏腦地喜歡起搖滾,崔健有經典作品,但他老了,我喜歡的是“唐朝”、“指南針”、“零點”還有鄭鈞、張楚,我看電視上的實況轉播、聽碟片,自己搗鼓寫詞作曲,練了一年多,經人介紹才加盟“呼吸樂隊”,混混!可我或欣賞你的音色和演喝帶來的震憾力。
是嗎?他憂鬱的臉上似有一絲笑意閃過。
兩人邊喝邊聊,交談中,方毓眉更多地了解到江昊的情況,他中專畢業後被招聘到一家電機廠當技丁,後來,工廠破產關門,他領了幾個遣散費回家,就在那時玩起了貝司,借以排遣心中的憂鬱。他父母也是工人,不久,都相繼下崗,靠擺報攤賣報阽補家用,前,他本人白天在社區幫忙,晚丄來酒吧,每場演出有三十元收人。
剛才你問我從藝經曆,其實我並不是在搞藝術,我是娛樂,尋找快樂的感覺,以稀釋心中的壓抑。江昊說,不過,我想告訴你,酒吧複雜得很,吸毒、淫亂、怪癖像野草一樣在周圍瘋狂地生長,有不少人渣,他們用人性扭曲的方式發泄自己的積怨和不滿,因此,我奉勸你少來,最好不來。
那你不是每晚都在這兒嗎?她說。
我要吃飯,要生活,當然也是尋找快樂,在這種生存狀態下,除了我的貝同和樂隊,我排拒一切。江昊說,我跟搖滾休戚與共,可是這種前衛藝術到了世紀末卻愈來愈不景氣,呈萎縮狀態。地下搖滾雖在一些城市硬撐著,日子也不好過,像崔健那樣形成氣候大紅大紫的搖滾歌手寥若晨星。
這是不是跟搖滾樂未融入主流文化有關?方毓眉問。
不存在融人與否的問題,江昊說,搖滾本身屬非主流,是對主流文化的反叛和顛覆,它的存在表明社會的寬容和進步,隻是還缺少一種機製來扶持它,因而其命運也難說。
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以後搞不下去了改行去幹別的?她問。
我希望不要出現這種狀況,目前我也不去考慮以後,他說。似乎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他問起方毓眉的情況,她隻說自己的業務,未觸及情感類的事,他也沒問,卻提起中國加入了之後對紡織服裝業的影響,她就自己的理解談:看法……兩人就這樣饒有興致地交談著,直到臨近子夜才分手,他沒送她,卻提醒她夜色迷離路上小心,並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她,說萬一遇到麻煩就給他打電話他會立馬趕去。她謝了謝,心裏暖暖的。她打的回家,坐在車上一直在想,雖然這個江昊說自己是為了吃飯、找樂才玩貝司進樂隊,可他對周圍環境卻有著清醒的認識,對搖滾的現狀分析得也令她信服,尤其是他對搖滾的執著或者說癡迷更是不多見的,這真是個挺不錯的人。當初做鄰居時,自己曾把他看成神經病,責怪過他,現在想想,她很是後悔。這是一次遲到的邂逅,盡管如此,她依然因自己主動接近他並得到意外的收獲而感到欣慰,多日來的壓抑也像得到了緩解。此後,他們的接觸漸漸多起來,而且江昊還把樂隊擊鼓的菲菲和彈吉他的黃偉介紹她認識。她跟菲菲很快成為好朋友,菲菲和江昊是高中同學,同校不同屆。黃偉則是正兒八經的音樂學院本科畢業,自然是樂隊的頭。從菲菲那裏她知道了江昊另外一些事,比如每天早上四五點鍾,他得踩著二輪車去幾家報社拖報紙,以便父母及時擺攤零售;又比如,利用自己所學的電機專業,義務替街坊鄰居維修家用電器;還有,他曾拉著黃偉和菲菲到本埠抗洪的險工險段,雨中為武警官兵演出……自然,他也有不足的一麵,比如滿足現狀,對未來兒乎不想;又比如性格中有懦弱之處,尤其是極少跟女孩往來,其感情生活可說是一片空白,菲菲大概是他惟一接觸的女孩,而當兩人在一起時,凡事他總聽她的,有種難以理解的依賴性……
菲菲,我看你跟他挺般配的,方毓眉說,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在戀愛?
不,我有男朋友,外企白領。菲菲說,我跟江吳是好朋友,鐵哥兒們,嘻嘻……她由衷地笑了一陣,歎了口氣,挺好的一個人,隻是,家庭條件差了些……說著把目光轉向方毓眉問,方姐,你有心上人了嗎?
我……方毓眉猝不及防,感到一陣心慌,她有意扮了個鬼臉說,這個麼,暫時保密。但她卻沒法向自己隱瞞,江昊已悄然走進她傷痕累累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