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星子突然想起什麼:“哎喲,貓!”她站起來,走沒兩步,便立定在那裏。
原來,貓就在她腳邊。它睜著可憐的眼睛,在仰望她。
伊藤星子抱起貓,心疼地撫摸它:“對不起,我光顧著吃,把你給忘了。”她坐回位子,用手從菜碟裏抓了一塊魚肉喂貓。
看著伊藤的女兒,鄭庭鐵落寞寡歡,他獨自喝了一杯酒。
伊藤見鄭庭鐵鬱悶,舉起杯:“庭鐵兄,我陪你喝一杯。”他把酒飲了。
鄭庭鐵將一杯酒灑在地上。
伊藤不覺得奇怪,他明白鄭庭鐵將酒灑在地上的意思,也將一杯酒往地上一灑。
伊藤星子見了就很奇怪,說:“爸爸,鄭伯伯,你們為什麼都把酒往地上灑呀?是不是醉了?”
伊藤說:“你鄭伯伯的兒子不在了,這酒是灑給他喝的。”
“不在了?”伊藤星子還是覺得奇怪,“不在了還怎麼喝酒?這樣能喝到酒嗎?他在哪呢?”
鄭庭鐵說:“不在就是死了。”
伊藤星子愣怔:“他是怎麼……不在的?”
伊藤說:“這個你不要問。”
“那……鄭伯伯還有兒子嗎?”
伊藤說:“你鄭伯伯就一個兒子。”
“女兒呢?”伊藤星子說。
伊藤說:“你鄭伯伯有個女兒,跟你一樣大,但現在不知道在哪,”他看著鄭庭鐵,“或許你鄭伯伯不願意告訴我。”
鄭庭鐵說:“我告訴過你,她在南京金陵女子中學讀書。但自從你們日本軍隊占了南京後,她就沒有了任何消息和下落。”
伊藤說:“我已經托人在南京尋找了,隻是還沒有結果。”
鄭庭鐵說:“五年了。你不必再找了。”
伊藤說:“一定要找。南京找不到,我托人再在別處找。你放心,我一定想方設法找到你的女兒。”
鄭庭鐵盯著伊藤,說:“我是死了心了。我的兒子被廖柏年的兒子害死。我的女兒在南京,五年沒有消息。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哎,庭鐵兄不要胡思亂想,”伊藤打斷鄭庭鐵的話說,“我們日本皇軍隻鎮壓和我們抵抗的武裝,不殺平民百姓。你的女兒不過是個學生,不會有事的。你看我們日本軍隊在壺瓶山鎮,紀律嚴明,愛民親民,秋毫無犯。你見我們殺過人嗎?”
鄭庭鐵說:“你們在壺瓶山鎮不殺人,難道你們在壺瓶山鎮以外也不殺人嗎?”
伊藤說:“我說過,我們日本皇軍隻鎮壓和我們抵抗的武裝,不殺平民百姓,你要相信我的話。”
鄭庭鐵說:“我相信我的直覺。”
“鄭伯伯,這是誰家的貓呀?”伊藤星子突然說。她懷抱著不再進食的貓。
鄭庭鐵說:“不知道。”
“那它有沒有主人呢?”
“我想沒有。”
伊藤星子說:“鄭伯伯,那我可不可以收留它?”
鄭庭鐵說:“你要帶一隻貓回日本?”
伊藤星子說:“不。鄭伯伯,我不回日本,我要留在中國。我就留在壺瓶山鎮,你看好不好?可不可以?”
鄭庭鐵說:“就為了這隻貓?”
伊藤星子說:“不是。”
“那是為什麼?”
“我喜歡壺瓶山鎮,這個鎮子太美了!”伊藤星子說,“我一來就喜歡它,就想留在這裏。”
“不行。”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最好別留在這裏。”
“不,我一定要留!”伊藤星子說,“就算為了這隻貓,我也要留。”她把臉貼在貓的身上。
鄭庭鐵說:“留你不留,我說了不算。”
伊藤星子說:“誰說了算?”
鄭庭鐵說:“你問你爸。”
伊藤星子一聽,樂了,說:“我爸聽我的!”她自信地看著父親。
伊藤說:“我聽你的,你卻不聽我的。但是你留下來,要聽你鄭伯伯的話,做不做得到?”
伊藤星子說:“你答應啦?”
伊藤說:“你還沒答應我。”
伊藤星子說:“我保證做到聽鄭伯伯的話!”
伊藤點點頭,他看著鄭庭鐵,說:“庭鐵兄,星子這次到中國,暫時還不回日本,我看也就留在壺瓶山鎮比較合適。一來這裏相對平靜、安全,二來星子可以為示範鎮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會講漢語,我看她在鎮小學做日語老師就比較好,你覺得呢?”
鄭庭鐵不吭聲,看上去他對伊藤的主張心存反感。
伊藤星子著急了,說:“鄭伯伯,您答應呀!我保證聽您鄭伯伯的話!”
鄭庭鐵說:“你想當老師嗎?”
伊藤星子說:“想,我能當老師!”
“我答應了還不算。”鄭庭鐵說。
“啊?”伊藤星子瞪眼,“我爸答應了,您也答應了,還不算?還有誰呀?”
伊藤大佐對女兒說:“你跟我來。”
星子跟著父親,來到校長魏書觀的麵前。伊藤先給魏書觀敬酒,然後說:“魏校長,這是我的女兒星子。她想留在鎮小學當老師,請你收下她。”
魏書觀說:“壺瓶山鎮小學現在不缺老師。”
“日語老師呢?也不缺?”伊藤說,他心裏已經不爽,但沒有表露。
“不缺。”
伊藤的不爽表露在臉上了:“我說缺,壺瓶山鎮示範小學需要增加一名日語老師。”
魏書觀說:“你這是命令嗎?”
“是。”伊藤說。
“那好,我收下。”魏書觀說。他看了看伊藤星子,隻見這個日本侵略軍當地最高指揮官的女兒,她的臉龐因為先前受的拒絕,還像一朵凍著的花,即使現在如願了,她臉上的霜凝也沒有化開。
伊藤對女兒說:“還不謝謝魏校長。”
伊藤星子說:“魏校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伊藤帶著女兒,又回到主桌。鄭庭鐵看到星子的臉,像春天的花一樣開朗。他瞟了一眼不遠處魏書觀的脊背,說:
“看來,壺瓶山鎮小學,要有洋老師了。”
星子樂不可支。
看著高興的女兒,伊藤對鄭庭鐵說:“庭鐵兄,你就把星子當做你的女兒對待。平日裏,星子就吃住在你家。”他突然想到什麼,四處望了望,“嫂夫人呢?怎麼沒見她?”
鄭庭鐵說:“自從死了兒子,女兒失蹤,她從不出屋。”
伊藤對伊藤星子說:“走,我帶你進屋去拜見你伯母。”
鄭庭鐵伸手一擋,“伊藤,不要去驚擾她。你帶著星子去見她,隻會使她更難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伊藤點頭,“好,不去不去。”他轉移視線,見金田忽一郎手裏拿著筷子,卻心不在焉。他說:“一郎,你不過來敬鄭鎮長一杯?”
金田忽一郎回過神,抬頭看著前麵,近視的眼睛在確認誰是鄭鎮長。他端起酒杯站立,正想過來的時候,鄭鎮長忙說:
“你別過來,我過去!我過去!”
鄭庭鐵端了酒杯,走到金田忽一郎跟前,“還是我來敬你。”他說。
“我敬你。”金田忽一郎說。
“不,這杯我敬你。”鄭庭鐵說,“下一杯你再敬我。”
金田忽一郎說:“好。”
兩人連幹了兩杯。
連喝兩杯酒的鄭庭鐵在返回座位的時候突然暈眩,身體搖晃,迷亂中他抓住了一個人,才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