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弘縣長撐著鄭庭鐵的身體,說:“鄭鎮長,你怎麼啦?”
鄭庭鐵垂著頭,說:“管家,胡管家!”
胡管家跑了過來,扶過鄭庭鐵。
鄭庭鐵手指伊藤星子所在方位,說:“伊藤星子要住在我們家,你給安排好咯。”
胡管家說:“我知道。我先扶您進屋休息吧。”
鄭庭鐵不吭聲。他被胡管家攙扶著,走進屋去。
留下的人繼續吃喝。伊藤說:“我這老朋友是老了,喝幾杯就不行了。想當年,他的酒量可不是這樣的,和我喝兩斤都不會翻。現在,哈!”他笑著搖搖頭,“比不過我咯。”他端起杯,“誰來敬我?”
在座的人除了伊藤星子,紛紛舉杯來敬伊藤。
伊藤星子勸父親說:“爸,你別逞能!”
伊藤說:“我沒事。”
他來者不拒,照喝。
金田忽一郎端酒過來,說:“伊藤教授,我敬完您這杯,然後我就先走啦,回象鼻子溝。今天的試驗還沒做完。”
看著敬業的學生,伊藤想了想,看看表,說:“好。路上小心點。”
金田忽一郎敬完伊藤,再次告辭,走了。
金田忽一郎坐上停在鄭庭鐵家門外的一輛三輪摩托車,車上除了司機,還有一名警衛。這司機、警衛和車是與他從象鼻子溝一起出來的。川村中佐見跟隨金田忽一郎回去的警衛少,要增加兵力護送。金田忽一郎擺手說:“不用,象鼻子溝沿路都有崗哨和衛兵,安全得很。”他仰頭看著天上模糊的月亮,“何況,今晚的月光……”他扶著高度近視眼鏡,低頭問川村,“是不是很好?”
川村中佐說:“月光雖好,那我也要把你送出鎮子,直到你安全進入象鼻子溝。”
金田忽一郎開玩笑說:“怎麼,你管的地盤不安全呀?”
川村中佐看了看寧靜的街道,說:“看上去是安全。”
“此話怎講?看上去是安全,實際上並不安全,是不是這意思?”
川村說:“鄭鎮長今天差點就一命嗚呼了,有人想刺殺他。”
金田忽一郎說:“是嗎?為什麼?”
川村笑笑,說:“不知道,也許他腦袋值錢吧。不過啊,誰的腦袋值錢,也不如你金田忽一郎的腦袋值錢啊,你說是不是?你可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精英和寶貝。”
金田忽一郎忙擺手,說:“可別開這個玩笑,別扯上我哦。”
川村說:“我不開玩笑。”
金田忽一郎說:“你就是在開玩笑。”
川村說:“我是說一定要送你。”
金田忽一郎說:“不用送,不用送。”
川村中佐說:“要送,一定要送。”
金田忽一郎說:“我看鎮子是安全的。”
川村中佐說:“這不是安全不安全的問題,是級別和待遇的問題。我重申一遍,你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精英和寶貝。”
金田忽一郎說:“什麼級別不級別,寶貝不寶貝的,你是中佐,我也是個中佐嘛。你這個中佐還管幾百號人,我這個中佐才管多少人呀?不到二十個人。”
川村中佐說:“但是你管的這二十號人,可以頂我們十個軍!隻要研究出了成果,我看頂十個軍都還不止!”
金田忽一郎說:“那倒是。”他忍不住自滿地笑了起來。
川村中佐也笑。
月光照著這兩個日本軍人誌得意滿的臉龐。
但是,金田忽一郎仍然不要川村護送,而川村一定要送。最後,金田忽一郎隻有無奈地同意。
而在距離川村和金田忽一郎三十米外的一座樓裏,一支槍正在瞄準著他們中的一個人。這個人從鄭家大院走出的時候,就已經被這支槍鎖定。他現在坐在其中一輛摩托車上,在這支槍的準星點線裏,他的腦門光潔、碩大。
就在這輛摩托車和另外兩輛摩托車幾乎同時啟動的時候,在發動機的轟鳴之中,一聲槍響被發動機的轟鳴掩蓋。
一粒子彈從槍口射出,射向鎖定的目標。
隻見被射擊的目標微微一震,像是打了個愣怔,一聲不吭,隻是往後一靠,靠定在摩托車的座椅靠背上。他的頭雖然有些歪斜,但是沒有被車上的司機和警衛察覺。
三輛摩托車像三匹馬,正常起步奔跑。
兩輛摩托車一前一後護衛著中間的摩托車,駛離鎮子,到達象鼻子溝入口,停下。
川村中佐從前麵的摩托車下來,他走到中間的摩托車邊,和坐在車上的金田忽一郎招呼再見。
但是金田忽一郎沒有反應,他像是睡著了。
川村連喚了幾聲金田忽君,見沒有應答,便動手去拉扯。
這一拉扯,才知道出了人命。
金田忽一郎順勢朝川村身上傾倒。川村將他接住,然後蹲下,用腿勁撐住他僵硬、沉重的軀體,接著用兩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孔,發現沒有了呼吸。人已經死了。
在摩托車車燈的照射下,金田忽一郎腦門中槍,子彈穿過頭顱,在腦後形成一個拳頭大的窟窿。前後一小一大兩個窟窿,像是人的臉部多了一隻眼睛而後腦開了一張嘴。
川村中佐禁不住捶胸頓足,號啕大哭。
同樣的悲痛,很快由伊藤大佐再現了一遍。所不同的是,伊藤大佐是一個人躲著懊喪和痛哭的。他把自己關閉在壺瓶山鎮日軍軍營的一間廁所裏,對著牆、馬桶和鏡子,拳打腳踢,咆哮哭喊。
“一郎,老師對不起你。我不該叫你從象鼻子溝出來,更不該讓你連夜回象鼻子溝。老師犯了大錯,無法挽回的大錯!你知道你對老師有多麼重要,對我們日本國有多麼重要,一郎?!你怎麼在老師最需要你的時候,在國家最需要你的時候走了呢?!殺你的人是誰?為什麼要殺你?你雖然是一名軍人,但實際上你是一名科學家,你的身份和使命又是隱蔽的,是最不可能有敵人或仇人的人。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你被人射殺?一郎,我一定要找出殺人的凶手,為你報仇,為遭受重大損失和侮辱的我們大日本國報仇、雪恥!”
伊藤大佐的話,有的說出口,有的因為泣不成聲,在心裏說。
他憤怒到沒有動作,痛哭到沒有眼淚,方才做一個男人通常走進廁所要做的事。
三名日本軍官在軍營的小會議室裏正襟危坐,他們是壺瓶山警備大隊大隊長川村中佐、參謀長岡田少佐,以及101研究所副所長宮本少佐。這三名日本軍官的眼圈又紅又黑,看得出他們過度悲傷而且徹夜未睡。
伊藤大佐出現在等待他做指示的三名軍官麵前的時候,已經十分的冷靜。他的臉已經被刮洗得幹幹淨淨,像換了一個人。
伊藤大佐坐下來,讓見了他而站立起來的三名軍官坐下。
他看著他們三人,都是一樣的神情和臉色,說:
“你們把憤怒和悲傷收起來,我不想看到你們這樣的臉!要說憤怒,我比你們更憤怒。要說悲傷,我也比你們更悲傷。金田忽一郎已經死了,他的生命不能複活。事已至此,我們隻能承認和接受他的死亡。當務之急,是一定要找到射殺金田忽一郎的凶手。到底什麼人殺了他?誰殺了他?為什麼殺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用什麼槍?這些,我們現在都不知道。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是冷靜、理智。憤怒和悲傷不能幫助我們找到凶手,隻會影響我們對此起凶殺案件的判斷和偵破。我,包括你們,都不是刑偵方麵的專家,但我現在隻有依靠你們破獲此案,抓到凶手,將凶手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