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他是個中國人!”伊藤星子又說,她像是豁出來了。

父親還是不吭聲。

“你認識他。他就在我們學校,是我們學校的校長,魏書觀。”星子說,“我愛他。”

父親說話了:“他也愛你嗎?”

伊藤星子在父親的胸膛上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想他是喜歡我的,但是他又不敢。”

“因為你是伊藤大佐的女兒?”伊藤說。

伊藤星子終於抬頭,看著父親:“爸爸,我們日本對中國,究竟是幫助還是侵略?”

伊藤說:“你愛的人怎麼說?”

伊藤星子一愣。

“侵略,對嗎?”伊藤說。

伊藤星子不說。

“這就是他不愛你的原因。”伊藤撫摩女兒的頭,“我的女兒,你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伊藤星子搖頭,“不,我們會相愛的,一定會!”

伊藤的目光離開女兒,掃射校園四周,似乎要找到那個已經讓女兒愛得發瘋而自己卻鐵石心腸的男人。他認識這個男人。他現在要重新認識他。

“爸爸,你答應我,”伊藤星子說,“你決不能傷害他!”

伊藤回過頭,說:“首先,他不能傷害我的女兒。”

伊藤星子說:“不會的,保證不會!”

“還有,”伊藤說,“他不能有敵對日本的行為。”

伊藤星子說:“這個也不會,我保證!”

“你又不是他,怎麼能替他保證?”

“因為我們相愛!”伊藤星子說,想想,說這句話尚早,“我們會相愛的!”

看著信誓旦旦的天真女兒,伊藤感到無奈。他打消了要見一見女兒戀愛男人的念頭,因為他覺得如果他幹涉,會使女兒受傷。但如果不幹涉,情形又將會如何?他不知道。現在最好是不幹涉。他要做個開明的父親,就像他要做一名開明的日本人一樣。

“爸爸。”

“嗯?”

“我們學校停電了,整個鎮子也用不上電了,”星子說,“這是為什麼呀?”

伊藤說:“可能是發電機出了故障,正在修。”

“什麼呀,”星子說,“有人說連象鼻子溝都有電,鎮上卻沒電,那破山溝有什麼呀?”

伊藤一愣,“你聽誰說?”

“反正有人說。”

“誰?”伊藤盯著女兒,“告訴我!”

“誰說很重要嗎?”星子也看著父親,“重要的是,現在整個鎮子都沒有電,象鼻子溝卻有電,是不是?”

“胡說,沒有!”伊藤否認。

“爸爸,”星子說,“鎮子需要電,學校也需要電,大家都習慣用電照明了,沒有電不方便。”

伊藤說:“是不是魏書觀校長跟你說的?”

“沒有呀,不是,”星子說,她回避父親的目光,“就是他說又怎麼啦?”

“他這是胡說八道!”伊藤突然起怒,“這是在挑唆、煽動鎮民對我們日本人的不滿!”

“不是,因為停電是事實呀!”星子頂撞父親,“他才不是挑唆、煽動,而是為百姓好,也為日本人好。大東亞共存共榮示範鎮沒有電,別人會怎麼說?外麵的人會怎麼看?說示範鎮有名無實,說共存共榮不過是表象。別忘了這裏還常住有記者呢。”

伊藤大怒,發抖的手指著女兒:“我不許你再和魏書觀來往!你也不要在學校當老師了!”

“不,除非我死!”星子斬釘截鐵。

伊藤愕然。

“你如果因此為難魏書觀,或者傷害他,我也死!”

麵對倔強任性的女兒,伊藤又一次服軟了。他的臉向著天,看著稀薄的雲彩。他指望天下起雨來,哪怕幾滴,滴到他的臉上,這樣就可以遮掩他眼裏因為心疼心酸就要流出的淚水。但是天不刮風天不下雨,天上還有太陽,絲毫不體諒伊藤的心情。身為人父的伊藤還是讓女兒看到了眼淚。

“爸爸,我愛魏書觀,我也愛你!”星子說。

伊藤心一暖,把女兒攬了過來。他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說:

“我的女兒,隻要你願意,隻要你高興、開心、快樂,爸爸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不做。”

看完女兒,伊藤來到廖柏年家。他已經數月沒有見到這位老朋友了。在疏遠的這些時日裏,他這位老朋友可沒有閑著,和自己的學生有來往,從結識到決裂,直到金田忽一郎死後,他才了解老朋友和他學生發生的事情。他這次登門,好像是興師問罪來了,讓廖柏年害怕,尤其當他這麼跟廖柏年說的時候:

“我可不是來找你下棋的,你也知道我不會下棋。常來和你下棋的人已經不在了,死了。所以你一定很寂寞,我來陪陪你。”

廖柏年誠惶誠恐,說:“不敢當,不敢當。太君您日理萬機,萬萬不可浪費您的時間。”

“不要叫我太君,我們是老朋友了,以前怎麼叫我,現在還怎麼叫嘛。”伊藤說。

廖柏年說不敢。

伊藤的手從身後移到前麵來。手裏有一瓶酒。

廖柏年看見酒,心明眼亮,放鬆了許多。

伊藤說:“柏年兄,上次我請客,你沒去。這次我親自上門,請你喝酒。”他特別強調,“這是從日本帶來的清酒,一直舍不得喝。”

廖柏年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立即吩咐管家備菜。

二人先是喝茶。菜上桌後,開始喝酒。

伊藤說:“上次我請客,柏年兄沒有賞臉,應該不是健康的原因吧?”

廖柏年坦白:“不瞞伊藤老弟,不是。”

“因為與庭鐵兄是仇家的緣故?”伊藤說。

廖柏年歎氣,說:“這仇一結,恐怕是解不了了。”

“三公子可有下落?”伊藤說。

廖柏年睖睜,“沒有,沒有。”

“柏年兄即使告訴我你三公子的下落,我也不會跟庭鐵兄說的,”伊藤說,“我總不能連我的學生都不如。我的學生知道吧?就是金田忽一郎。”

廖柏年看著伊藤,心又慌慌,說:“我真的沒有我三兒子的消息,這是一。二、金田忽一郎是你的學生,我才知道。對他的不幸,我感到很難過。”

伊藤擺擺手,“不說他們了。喝酒。”

廖柏年端起酒杯,“這杯我敬您。”

伊藤喝了廖柏年的敬酒,緘默不語,愁眉苦臉。

“伊藤老弟一臉愁容,莫非是為了財寶的事?”

伊藤睜眼看著廖柏年。

“油榨河裏的鱷魚,恐怕還得繼續清除,不能半途而廢,”廖柏年說,“因為財寶就藏在油榨河裏。”

“你確定?”

廖柏年點點頭。

“具體的位置,柏年兄知道嗎?”

廖柏年搖搖頭:“這個恐怕你得去問鄭庭鐵,或者得問他夫人,因為這是他夫人祖上的藏寶。”

“願聞其詳。”

廖柏年說:“鄭庭鐵的夫人姓曾,祖輩那可是個大戶,曾經領兵鎮壓過太平軍,得過朝廷的獎賞。據說曾祖上鎮壓太平軍的時候,繳獲不少的財寶,就藏在油榨河裏。但油榨河裏鱷魚成群,七八十年來也沒人有能力去探得虛實。現在看來也隻有皇軍有這個能力。”

伊藤說:“我們剿殺鱷魚,是為民除害,可不是為了財寶。”

“我知道。”廖柏年說,“但如果剿殺鱷魚,既為民除害,又獲得財寶來為民造福,豈不是兩全其美,一舉兩得?”

“可我們剿殺鱷魚,已經損失了兩個人。”

“如果油榨河裏的藏寶確定,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

“柏年兄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想替伊藤老弟分憂。”

伊藤笑笑,端起酒敬廖柏年,然後看著酒瓶說:

“這瓶酒我留一半,去跟庭鐵兄喝。”

一瓶酒喝到一半,伊藤果然將酒瓶蓋上,就走了。廖柏年看著伊藤帶走的半瓶日本清酒,怎麼看都像是一顆手榴彈。

那半瓶清酒很快就出現在鄭庭鐵家的桌麵上。同時,桌麵上還有另外一瓶酒,高粱酒。

鄭庭鐵說:“我不喝雜酒,尤其不喝外國酒。”

伊藤說:“你自便。”

於是,伊藤和鄭庭鐵各喝各的酒。

“星子戀愛了,你知道不知道?”伊藤說,他看上去有些憂慮和煩惱。

鄭庭鐵說:“你讓她住在我家,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伊藤說:“你對這個事情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