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開花落(二)(2 / 3)

郎誌強又點著一根煙,抽了一口又扔到地上,又用腳踩。郎滿江看不過去說:我說你挺大個小夥子,有話說話,你糟踐煙幹啥。郎誌強說:已經十來天了,既然舉報了,為什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司玉珍說:人家哪能打草驚蛇,必是要把所有的證據都查清再動手唄。郎誌強問:那收據呢?你把錢交了,人家得給你打收據吧?郎滿江忙點頭說:對,誌強說得對,收據呢?司玉珍差點把手裏的茶杯扔了。她心慌了,她哪兒來的收據呀,她倒是有個活期存款的存折,藏在櫃裏。櫃裏也不安全,既怕來小偷偷了,又怕家裏人不知道賣破爛兒給帶著賣了。另外就是她最近愛忘事,才放的東西,一會兒就想不起來了,她真怕藏得太機密,連自己都找不著了。

司玉珍還是經過些風雨的,她很快就鎮靜下來,把茶杯放在茶幾上說:咋著,你們信不過我?我雖然提前退了,但我畢竟受組織教育多年,覺悟不敢說多高,但絕對不低。我最痛恨腐敗,看著那些貪官,我恨不得咬他們幾口。要知道,咱們今天的好日子來之不易,如果不反腐敗,改革開放的成果,或許就會毀在他們手裏……

郎誌敏做了一個籃球裁判的暫停手勢,笑著說:暫停。您的評論員文章,還是過一陣再播。眼下請您回答我哥提的問題,收據在哪裏。我聽人家說,檢察院裏也有人玩花活。要是不打收據,他就可以自己藏起來。

司玉珍狠狠瞪了誌敏一眼,心裏說這丫頭還死追不放了,到時候你甭想得一分錢。司玉珍真想攤牌了,否則還真不好過他們爺仨這一關。她站起來推門瞅瞅郎楠,郎楠抱著貝貝打遊藝機。她又拉拉房門,房門鎖著,然後她又來到陽台朝外瞅,不料一下瞅見乜丹萍拎個蛋糕盒子奔這邊走來。司玉珍心裏呼啦一下像野草被火燎著了,趕緊進屋說:郎楠他媽來啦,還拎著蛋糕……

郎誌敏問:今天是誰的生日?

郎誌強說:可能是郎楠的。

司玉珍說:哎喲,讓我給忘啦。趕緊過去,誌敏收拾屋子,誌強洗菜,老頭子你出去買東西,就說也去買蛋糕。快快,就跟沒事一樣,多餘的話少說。

說話間乜丹萍就上來了。司玉珍把圍裙係在腰上,又順手抓起塊抹布,上前開了門,挺熱情地說:喲,是你回來啦。剛才我們還說呢,今天是郎楠的生日,得好好吃一頓,老頭子,你還不快去買生日蛋糕,噢,丹萍買了,那你買點腸子回來。郎滿江頭也不抬就出去了。乜丹萍朝郎誌強使個眼色,郎誌強看見了卻絲毫沒動。司玉珍從郎誌強手裏拿過菜,說你陪丹萍坐坐,然後對乜丹萍說:別看你倆之間現在有點矛盾,那天咱娘倆在電話裏幹了幾嘴,但咱們畢竟一家人這麼多年了,就是將來分手了,咱也是好朋友,你說是不?

這話好厲害,一下子就把窗戶紙捅開了。乜丹萍是有備而來,哪能順著司玉珍的話走,她笑著走到郎誌強跟前,很親熱地拉著他的胳膊說:有啥矛盾呀,那都是一時的氣話,我早沒事啦。誌強,來,我跟你說個事……

乜丹萍這招兒更厲害,弄得郎家娘幾個都發愣了好一陣。畢竟是多年夫妻,乜丹萍那小樣若是歡喜起來,也甚是令人憐愛。郎誌強先心動了,他抓過手巾擦擦手,就要跟乜丹萍進屋。還是誌敏有心眼,趕緊給司玉珍使眼色,司玉珍一下醒過勁來,上前說:丹萍,要說你倆和好,我們可是打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但是,你們已經上了法院,事情不能這麼簡單吧?

郎誌敏說: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想玩就玩,想散就散。

乜丹萍瞥了郎誌敏一眼,火都燒到嗓子眼兒了,她忍了忍又咽口氣,她記得有那麼一句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她笑著對郎誌強說:誌強,人家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說咱倆這些年是過家家,還是過日子?

郎誌強朝他媽他妹擺擺手說:算啦,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你們就別添亂了。

司玉珍說:不行。你自己解決,隻怕是人家把你賣了,你還蒙在鼓裏。

乜丹萍不能不反駁了,她說:您這說的就不對啦。誌強不是三歲小孩子,誰能把他賣了?說這話咱也得講講良心,誌強能有今天,靠的是誰。沒有我爸一把一把地拉扯,他能坐在辦公室裏,一月拿那麼多錢嗎?

司玉珍一聽就惱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乜丹萍說:你少說這些話。你爸是幫助過我們,可我們也工作也幹活。我們的工資是自己掙的,不是你爸白給的。再者說,誌強不論在哪幹,也能幹成這樣。這東廠是國家的,也不是你爸開的,不能把什麼功都記在你爸名下。

郎誌敏說:這些年我哥在你們家受多少累。逢年過節,你們一家子在屋裏看電視打麻將,我哥到處跑,給你們買這買那。你們心疼過他嗎?你心疼過嗎?還不是把我哥當個長工看。還有我,這些年我給你們家織過多少件毛衣,你們自己也長著手,憑啥自己不織,偏讓旁人伺候你們……

乜丹萍平時沒咋把這位小姑子當回事。郎誌敏手巧,會織毛衣,乜丹萍確實是沒少使喚人家。俗話說巧人是笨人的奴。乜丹萍還有她姐她媽還真織不好毛衣,自打穿上郎誌敏織的毛衣,她們就自稱笨人,索性自己不織了,求誌敏織了一件又一件,織完當然得表示謝意,往往是把自己穿過一兩回的衣服送給誌敏。要說誌敏可不圖那幾件衣服,她總覺得嫂子張一回嘴,自己再累點,也得答應人家,也算是對人家老爺子和一家人的報答。

現在郎誌敏一提織毛衣,還真把乜丹萍說得心裏怪別扭,不知咋答對她好。因為乜丹萍穿郎誌敏織的毛衣,常常得到外人的誇獎,說這毛衣織得真好,你穿上以後年輕十來歲。這是所有女人都愛聽的話。乜丹萍對此感覺更深。在蔣名流麵前,隻要她穿毛衣胸脯小山包似的在前麵支棱著,蔣名流一會兒口水就要流下來。其實乜丹萍都三十好幾了,乳房早就有些下垂了,要是穿別的衣服,就得靠有海綿的那種乳罩兜著,按本地的話講,就是別看支棱那麼高,是倆假咂,咂就是乳房的土稱。可穿郎誌敏織的毛衣,即便裏麵啥都不穿,也能把胸脯那兩坨子肉舒舒服服托起來,而且托得恰到好處。說心裏話,和郎誌強一說鬧離婚,乜丹萍頭一宗想到的,就是這下子穿不著誌敏織的毛衣了。

乜丹萍心裏有些愧得慌,便不想跟郎誌敏爭辯。這時郎楠從屋裏跑出來,一見乜丹萍,他上前就喊:媽,我要找姥爺,奶奶不讓。乜丹萍數日不見兒子,本來就有點想,又聽兒子說了這話,好像兒子受了多大委屈,不由地火冒三丈,抄起蛋糕叭地就摔在地下,嘴裏喊:怎麼著?法院還沒判呢,你們就想扣人呀!沒門!我的兒子,你們別想沾他一點邊。兒子,跟媽走!看誰敢不讓你走!誰敢不讓,我就跟他玩命!

郎楠愣了,他不知道媽媽為啥發這麼大的火。他看看郎誌強問:爸,你走不?乜丹萍一把拉住郎楠的手說:甭管他,你跟我走!

司玉珍太明白郎楠一走會是什麼後果。畢竟這離婚是自己這方先提出來的,而且乜家的生活條件遠比這邊強,那頭又是孩子的母親,按一般的判法,孩子大多判給女方。這陣子之所以花著錢受著累伺候著郎楠,目的就是跟孫子多培養點感情,萬一將來法院說聽聽孩子的意見,興許孩子就說我願意在我奶奶家。可眼下一旦讓他媽領走,那頭老爺子想想法,沒準真給學校弄台鋼琴,那郎楠肯定一下子全轉到她媽那邊去了。因此,司玉珍緊走幾步,用身子擋住大門,瞪著眼喊:沒門!要走你自己走,把孫子給我留下!

乜丹萍哪服這一套,上前就攔司玉珍,倆人就撕巴在一起。還是乜丹萍年輕,幾下子就把司玉珍搡到一邊,咕咚一下摔倒了。郎誌敏見狀衝上來,一伸手就抓得乜丹萍臉上發麻,乜丹萍抄起個什麼東西就砸,郎誌敏也不示弱,也扔過點啥來。隻有郎誌強沒動手,他搖搖頭竟進屋去了。

女人打仗沒有多大長勁,一小會兒雙方都氣喘籲籲。郎楠嚇得直哭,乜丹萍拉著他往外走,司玉珍娘倆拽著不讓走,拉來拽去,就聽郎楠哎喲叫了一聲,臉撞在門框上,鼻子嘩嘩流出了血。這下子可壞了,雙方不敢再戰,趕緊送郎楠去醫院。

郎楠進廠醫院一開始沒啥,也不是第一次,一般在醫院觀察幾天,用些止血的藥,就能控製住,出院以後再加強營養,喝雞湯啥的,一點點就能補回來。乜丹萍抽空回家跟她爸她媽商量,是不是借這個機會就不讓郎楠去他奶奶家了。乜承業說可以,反正我也退了,讓他來吧。繩鳳琴說可以是可以,但假如你和郎誌強離了,你還得考慮郎楠的承受力。乜丹萍說我正是考慮到這點,才想讓郎楠跟你們住一段,培養培養感情,如果回我們家,我一上班,他又得去他奶奶那兒。乜承業說以前咱們對郎楠關愛得不夠,這回咱們下點力量,把孩子心收回來。繩鳳琴說也是,我這就去買雞熬湯。乜丹玲乜勝軍聽到信兒後,也都到醫院來看郎楠,順便和乜丹萍聊她與郎家幹架的事。乜勝軍攥拳頭說太可惜啦,打架的事你怎麼不叫我呀。乜丹玲說那不算英雄,還得動動腦筋。乜丹萍說我想不讓他們見郎楠。乜丹玲說這醫院我熟,我告訴護士不讓他們家人進來。過了一陣,乜丹玲皺著眉頭回來,說這些護士膽太小,她們說司玉珍在這幹過,沒法不讓人家進。乜勝軍說咱在這守著,不讓他們進病房就是了。

正說著郎家人還就來了。司玉珍在這工作過,對這裏非常熟悉,老遠就能聽到她的聲音。她也是有意製造輿論,挺大聲地跟熟人說我來看孫子,不管咋說,那是我們郎家的根兒,傷著碰著一點,我都得好幾宿睡不著覺。她身後是郎誌強和郎誌敏,拎著不少吃的東西,走在最後的是郎滿江,他也沒空手,懷裏抱著貝貝。見到醫護人員就點頭,說沒法子,這孩子非要看這狗,一會兒就走。

到了病房門口,乜勝軍雙手把著門框就給攔住了,說你們不能看,郎楠現在不許探視。司玉珍馬上反問憑什麼不許看,你算老幾,不讓我看我孫子。乜丹玲和乜丹萍立刻出來助陣,郎誌強郎誌敏也上去幫腔。醫院的人怕他們在這動手,上前來勸。還是郎滿江想了個辦法,給乜承業打了個電話。乜承業和繩鳳琴立刻趕來。乜承業說誰也不許鬧啦,現在當務之急是把郎楠的病治好。司玉珍說那可不,說啥也不能耽誤了我孫子的病。繩鳳琴說為了孩子早日恢複好,是不是由我們來照顧,免得大人到一起鬧氣,反而影響了治療。司玉珍說那是我孫子,要照顧由我們照顧。乜丹萍說你們照顧,你們花得起醫療費嗎?司玉珍說你別嚇唬人,我當過大夫,這病有兩隻老母雞就補回來了。最後還是乜承業拍板,每家出人各照顧半天,出院時,醫藥費均攤,郎楠出院後去誰家,到時由他爸爸媽媽和孩子自己決定。

定是這麼定了,但兩家暗地裏都使上了勁。繩鳳琴說看目前的情況,郎家是決意跟咱們一刀兩斷了,既然如此,咱們就得下大力氣把郎楠要到咱們這來。打官司時咱另找人,眼下郎楠在醫院這幾天,咱們要全力以赴。乜承業說我讚成我值頭一班。乜丹玲和乜勝軍立刻說我們排第二班第三班。乜丹萍感動得要流淚,說此時此刻我真的感到了家庭的溫暖,以後我寧願不找男人,帶著郎楠跟爸媽一起過。繩鳳琴說該找還得找,你還年輕。乜承業想想說那個蔣名流還對你好吧。乜丹萍一下子臉紅了,她沒想到父親會問起蔣名流。乜丹玲說要是蔣名流,我妹也不能走到今天這步。乜承業歎了口氣,說我這一退下來,忽然就感覺到以前做的事,有不少犯傻,比如文革裏的事,幹啥要當回事的較勁,其實那又有什麼……

乜丹萍這下子可控製不住了,眼淚往下一掉,嗚地就哭起來。這麼多年了,她就這麼別別扭扭地不清不白地承受著。要是按現時時髦的話說,有個情人是有能耐的表現。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那算狗屁能耐,偷偷摸摸,扯謊騙人、裝傻充愣,那滋味兒難受透啦。乜丹萍邊哭邊說:爸,您退下來真好……您……您咋不早退呢……

乜承業晃晃腦袋,瞅著窗外說:是啊,我要是早退下來多好,多好……

乜勝軍說:早退下來,我開車也不敢撞人了。不過,我大姐恐怕就得少當一回新娘了。

乜丹玲說:少廢話,爸要早退,咱們今天還不定混成啥樣。

乜承業說:啥樣?其實我看當個普通人挺好的。你看人家那些老頭老太太,打太極拳,遛鳥,下棋,買菜……生活多麼豐富,多麼自在。可我們陷在這個圈子裏,越陷越深,想拔都拔不出腿來,最終怎麼樣……

繩鳳琴趕緊打斷他的話說:行啦行啦,別那些老賬啦。往下,你爸手裏也沒權了,我們老兩口就全靠你們兒女啦。

乜勝軍說:你們就放心吧,過去我爸當官,伺候他的人太多,也輪不上我們呀。往下老爸你說聲話,就是天上下刀子,兒子我也敢上……

乜承業叫了聲兒子,兩眼竟然濕了。嚇得全家人趕緊上前勸,怕他一激動犯了心髒病。

郎家老少沒像乜家這麼話衷腸,但他們把事情算得更細,工作做得更超前。司玉珍首先算的是經濟賬。她說誌強離婚後如果把郎楠給了乜丹萍,咱就得每月幹給二百塊撫養費。此外,孩子想買什麼來要錢,你也不能不給點。但如果郎楠歸咱,咱就主動了,得她們那頭按月給。若需要多花時,讓郎楠找他姥爺姥姥要,他們又有錢,肯定給掏。所以,無論如何要把郎楠把握在我們手裏。此外,司玉珍還為此幹了件具體的事,就是請法院的都連喜吃了頓飯。當然不是在家,而是在飯館。司玉珍和都連喜原先都在一個縣裏,早就熟悉,但後來都連喜與乜承業走動起來,有什麼事通過乜丹萍也可以找他,所以,司玉珍就沒咋單獨與都連喜來往。眼下不行啦,眼下司玉珍一口一個老鄉和都連喜套近乎,然後就明講,老乜家不行啦,弄不好還得出麻煩,你離他們遠點吧,窮人幫窮人,老鄉護老鄉,你無論如何在誌強和丹萍離婚的案子上,幫我們把郎楠斷過來。都連喜當時雖然沒滿口答應,但表示一定幫忙,一定找民事廳的朋友說說。他這麼一說活話,明擺著就是得有點禮,司玉珍還能不明白,她咬咬牙拿出兩千塊錢,說你和你的朋友拿去買煙抽吧。都連喜客氣了一下,也就收下了。但讓司玉珍心疼了好幾天。

往下幾天裏,心情最好的,當數乜丹萍了。雖然郎楠住院,但兩頭半天一班黑白天都有人盯著,對郎楠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郎楠原先住大病房,司玉珍愣憑著老關係,搬到一個小單間,卻不多收費,而且,連貝貝都跟著在這一塊住了;在醫療方麵,乜承業找了院長,希望治得徹底一些,院長專門從北京請來位專家,表示一定下力量治好。乜丹萍回自己家收拾收拾屋子。她給蔣名流打電話,把目前的情況告訴他,說目前形勢很好,老爺子對咱倆的關係初步解禁,與郎誌強分手是很快的事,現在就希望你能過來一下,咱倆商量商量下一步怎麼辦。另外,我的腰也實在受不了你的破木床了。說這話時,乜丹萍渾身上下頓時一片燥熱,說不上是害臊還是著急。放下電話,她就脫衣服進了浴室,打開水龍頭,從上到下痛痛快快衝了個冷水澡。她抄起手巾擦身子時,見鏡子裏的自己身材豐滿皮膚白皙,兩隻乳房很興奮地挺起。她知道那完全是心理作用而致,她衝著鏡子說:你美什麼,想第二次當新娘呀!她說完趕緊跑到房間裏,從裏到外換了一身。她知道自己剛才那電話的力量,估計此刻蔣名流起碼以八十公裏的時速往這奔。能在一張舒舒服服的大床上跟自己幹一場,是蔣名流夢寐以求的事。乜丹萍又何嚐不想呢。其實要做到也很容易,在旅館開個房間就可以,但萬一讓公安查著,萬一讓邰曉蘭盯住,豈不都是爆炸性的新聞。所以,乜丹萍和蔣名流好了這些年,為了家庭的榮譽,她從不敢膽大妄為造次行事。盡管現在人們思想都開放了,聽到男女之間的事不再驚訝,不再當了不得的事,但若是聽見乜丹萍和蔣名流在哪哪被人當場抓住了,人們絕對感興趣,因為這裏有乜承業。現在好了,老爺子不再當頭了,已經從眾目的聚焦點消失了,隨著乜家一家人也不會再引起那麼多目光的關注,即使是有些風言風語,也會被那些大新聞衝得七零八落拋於腦後,東廠的人現在最感興趣的是邰家權和他手下的實權人物。

乜丹萍情不自禁地撲在軟軟的席夢思床上。她要流眼淚了,她可憐這些年跟蔣名流在一起,有時自己就像一隻無可奈何的母狗,不擇地點,不講方式,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實在是太下賤了自身。這簡直有點像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了。看來,富貴權勢能給人帶來的幸福是有限的,絕對是有限的啊……

叮當……

有人按門鈴。乜丹萍一躍而起,對鏡子捋捋頭發抻抻裙子,上前就開門。但門外的人令她大吃一驚:不是蔣名流,而是郎誌強。郎誌強手裏還拿著鑰匙,見了乜丹萍他說:我說擰不開呢,原來你在屋裏。幹啥把門擰死,是不是還有旁人呀?乜丹萍很惱火,索性張開胳膊擋住說:是有人,你別進去啦。郎誌強勁大,略一使勁,就把乜丹萍推到一邊。他進屋朝四下瞅瞅,看清確實沒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這還是我的家,將來法院斷給誰,還說不定呢。你別想這會兒就把這當成和蔣名流聚會的地方,今天他要敢來,我就宰了他!乜丹萍心口發緊,她有點不相信這就是郎誌強,這哪是多年來隨她指揮棒轉的郎誌強,真像一隻西伯利亞的野狼。乜丹萍聞聞有股酒味兒,她想想說:你喝酒啦。郎誌強說:我喝啦,咋著?乜丹萍說:要離婚,是你提出來的,你別扭什麼?郎誌強說:我別扭什麼?你還問我!我為什麼要離婚?你心裏應該清楚。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容易嗎?就,就說這床吧……你痛痛快快讓我弄過幾回?一辦事,你就閉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是想旁人,想蔣名流……乜丹萍跳起來說:郎誌強,你不要臉,你流氓,你牲口!郎誌強說:對,我是牲口。可你呢,你仗著你爸,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讓我年輕輕的就戴綠帽子。表麵上像個人,其實廠裏的人誰不知道,誰不在背地裏笑話我……他說著說著嗚嗚哭起來。乜丹萍心如火燎,她怕此刻蔣名流來,若是郎誌強動起手,可就不是自己那天砸摩托車的勁了,他非得把蔣名流打殘廢不可。乜丹萍倒了杯涼開水,放在茶幾上,郎誌強苦笑道:唉,還給我倒水……他咕嘟咕嘟喝下去,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乜丹萍抓緊時間,馬上說:你說得有道理,那些年,我爸在台上,我們是有點眼眶高。現在我爸下來了,我們都是平民百姓了,大家都扯平了,可以了吧。再者說,你也別覺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就說咱結婚這些年,到你爸你媽那去,什麼時候談過改革開放呀企業改革呀,一張嘴,你爸就是唉聲歎氣,什麼想當初我們連玉米軸都吃啦。你媽呢,整天就是得省著點過,這菜多少錢,那菜又漲了幾分,有一次買魚人家多找了兩塊錢,你瞧把她樂的,多吃好幾碗大米飯,撐得可東廠轉了一圈……郎誌強說:行啦,別糟踐人啦。我爸我媽從苦日子裏過來的,又都是普通幹部,當然比不了你爸你媽他們有地位有修養。乜丹萍一聽這話,火不打一處來,指著郎誌強說:好,不說他們,他們老啦,咱說說你。你說你這些年有啥進步?那麼多人讀這個讀那個,你學曆還是個高中畢業。我替你報了函授,你念了不到半個月就不念了,說頭疼,念不了……郎誌強說:本來我就念不了嘛,頭真的疼。乜丹萍說:你七老八十啦?吃飯你怎麼那麼能吃?餓狼似的,甭管人多人少,吃起來沒個完,人家都說我嫁給豬八戒他兄弟啦!吃飽喝足,啥正經事都不想,我說你的同學當經理啦,你說當就當唄,我說誰都成老板啦,你說當老板費心,我說誰成了挺有名的作家了,你說啥?你說他從小就不愛動愛坐著。你說你這不是要活氣死人呀!郎誌強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我們從外縣熬到今天這一步,我們就知足啦。乜丹萍說:你知足啦?可我怎麼辦?郎楠怎麼辦?你是一家之主,你是男人,你這麼個混法兒,對我們負責任嗎?郎誌強說:你們也用不著我呀,你們家要權有權,要錢有錢,我聽你們的不就得了嗎?幹啥又說讓我負責?告訴你,這些話你可是頭一回說,你要是早幾年說,興許我還真得好好琢磨琢磨。現在說晚啦,我媽說了,一切都晚啦!乜丹萍說:對,你媽說一切都晚啦。你媽是武則天是慈禧太後,她說啥是啥,你言聽計從。你自己的腦袋呢?你腦袋裏裝點啥?大腦簡單,四肢發達!一天到晚就想著床上那點事。我該你的、欠你的?我還得睜眼?我還笑臉相迎呢!美得你不知道自己是在雲裏還是在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