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作品 第五章 這輩子(1 / 3)

早期作品 第五章 這輩子

人有時會感到無聊,六神無主,就是平時最愛看的書也無心去看,對著平時最親密的人也無話可說,隻想去喝一點。因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一切都看膩了,一切都說膩了,世界好像到了盡頭。

這時你就感到以往的生命,以往的歡樂都渺小而不值一提,新的生命也不會到來。羅曼-羅蘭教訓我們說:可以等到複活。可是現在複活好像還沒有來。

要是人離死不遠了,複活就沒有指望了。可是人都是越活離死越近。

人隻有一次生命,怎麼能不珍惜它。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就是真正的世界還會覺得太小,何況這又是一個本身就是無聊的世界呢。

小馬煩得很。他想把這一切好好想一想,但是又懶得去想,昏昏睡去又不願意,因為不能把生命耗費在懶散上。可是幹什麼呢?什麼也不能幹。大概他不能自己創造美吧?就是能,現在也創造不出來,就是能創造出美的事物,自己也嚐不到多少樂趣,人都需要別人的光來照亮自己。“我的娘啊!等下去我可是要死的。”他坐在床沿上伸了個懶腰,然後上床去睡了,自欺欺人地說:這叫等待複活。

小馬黑甜一覺醒來,又聽見窗戶外邊震耳的一聲公雞打鳴。“這是怎麼回事?哪兒來的雞?”然後他就聽身邊有人咻咻地喘氣,一隻手在觸他的肩膀:“孩子他爹,好起了!”

“什麼?我是誰的爹?”小馬心裏一震,稀裏糊塗地想。

那隻手又觸了他一下,更大聲地說:“小芳他爹,好起了!天亮了!”

小馬又稀裏糊塗地想:“對了,我有個女兒叫小芳。哎,我哪兒會有女兒呀?我什麼時候當了爹?這都是什麼事呀!”

可是三年前結婚和有個女兒叫小芳好像都是真的。見鬼了,我不是小馬,家住百萬莊五號樓三單元五號嗎?怎麼又像叫陳得魁,家住馬家大隊?什麼東西這麼臭?是那塊身下鋪的沒熟的老狗皮。身上的被子也是油脂麻花的一股味兒。小馬猛一下坐起來,覺得腰疼得了不得,小腿也乏得很。還不容他細想什麼,身子已經落了地,披上了一件小褂子。窗戶紙確實發了白,外邊什麼東西呼嚕呼嚕地響,原來是豬在圈裏拱什麼。呀,豬圈就在窗跟前屋裏能不臭嗎?他想著這麼個問題就出了門,走到院子裏。院裏幾棵楊樹上鳥兒在啾啾地叫,飽享早起的快樂。可是他推起小車就出了門,也沒想想是為什麼,心裏隻是苦苦糾纏地想:豬圈就在窗下,屋裏能不臭嗎?也許是早上的空氣讓他清醒了一點兒吧,反正他恍悟過來了。道理很簡單,屋裏本來就夠臭了,有沒有豬圈完全是無關緊要。他抬頭一看,曙光已經透過小山崗上疏疏落落的樹枝照過來了,雖然路上依然很黑,這時他才猛醒過來,這是在哪兒,我這是上哪兒呀?啐!這還不明白,這是村東頭的小河邊呀,我是去推糞呀,昨天不是就幹的這個活嗎?不對!什麼村東村西的,我不是小馬嗎?我不是該去廠裏上班嗎?

他稀裏糊塗地攪不清楚,忽然看見前麵一群人在糞堆前麵倒糞。有人朝他喊:“得魁,你還來呀?你可睡了一個熱被窩。”

“哈哈,不知怎的,一睜眼天就大亮了。”小馬粗聲粗氣地說。他看看那些人,麵生得很,可是好像哪一個的名字他都叫得出。

晨光透過樹林,把小馬的眼睛晃得發花。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一件帶著臭氣的褂子,破爛的褲子挽到膝蓋。小腿又短又細,腿肚上盤滿了彎彎曲曲的筋絡。他像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身軀:肚子又小又鼓,好像脖子在不自然地朝前伸著。“脊梁被壓彎了。”他莫名其妙地想,然後又奇怪這念頭是從哪兒來的。

他推起裝滿糞土的小車,天哪,這車這麼沉!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才把車推動。車軸吱吱地響,好像吱吱響的不是車軸,是他的脊梁。他心裏很不愉快,而且在想著:我到底是陳得魁還是小馬。如果是小馬,那麼為什麼上這兒來推小車?如果我是陳得魁,那麼我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的怪念頭?他昏頭昏腦地亂想,忽然在別人的呼喊下站住了。原來他正朝著一個大坑奮力前進呢。

小馬又跟上了大家的行列,心裏又在想這個問題。猛然他明白了:“這一定是上輩子的事兒,不知為什麼我又想起來了。”但是他又覺得不對:“這種迷信怎麼可以當真?我怎麼會相信這種事情?”然而又一想就坦然了:“怎麼不能信?狐仙鬧鬼我都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