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農寶田憨笑著卸下頭巾,不知所措地望著前邊,山毛驢樂得哈哈直笑。

滇東南早就有兩好之說,即八寶好米飯,樂裏好姑娘。八寶是一個村子,種出的稻米產量低於其他地方,但米質特別,米飯香爽。古時被當作貢品上送朝廷,現在還被當作國宴用米之一。樂裏是幾個村子的總名稱,世代泥腿子農家,卻生出了不少令外地人眼紅眼熱的俏姑娘。農寶田未曾有機會領略過樂裏姑娘的風采。但一踏上這一方土地,就感覺到了一種濃烈的異地風情。

其實,滇東南還有不少好東西,比如煙絲和狗肉。隻是人們不想把它們和米飯以及姑娘相提並論罷了。

三個外鄉男人和姑娘們走走鬧鬧,來到一條小河邊。小河不寬,也不大,不久前發過洪水,看上去水深齊腰。走在前邊的幾個年輕女子在沙灘上停住,也不顧忌旁邊有無男人,就大大方方地脫下褲子,露出一截截白晃晃的大腿。山毛驢和農寶田見得多了,並不覺得奇怪。山毛驢還故意把馬拉到她們旁邊,說:“阿妹啊,哥哥腳痛得很,能不能把哥哥背過河去呀?”

女人們也覺得有趣,人群裏有一個年世稍大些的把褲子往脖頸上一掛,然後向他飛了個媚眼,說:“阿哥真是沒用,人家都是男人背女人,你是不是背妹仔背多了,後腰挨燙成鍋巴了?”

女人們一陣哄笑。

山毛驢得寸進尺,涎著臉走近去,色迷迷地盯住那個女人,怪腔怪調地說:“阿哥從來不曾背過女人,阿哥有抱功,喜歡讓阿妹把那塊熱東西貼在肚皮上燙哩。”

女人們又哇哇地笑鬧起來。

山毛驢他們都知道這一帶的規距,隻要眼睛不看女人的私處,即使是陌生男女也可以手牽著手過河。於是他們都毫不猶豫地脫掉褲子,把褲子卷成團,置在馬鞍上,然後和女人們手拉手排成長隊,開始涉水過河。啞巴平時少見這種場景,忍不住就朝女人們的那一端多瞄了幾眼。

農寶田個頭高大,就趟在上遊,接著是啞巴,靠近女人的是山毛驢。

“阿哥今晚住在鴨街,阿妹有心就去相會。我的馬馱上有檳榔,阿妹想吃就來找哥。”山毛驢左手緊緊握住剛才和他調笑的女子,嘴裏唱起了山歌。

“阿哥的檳榔掛在腰杆下麵,留下來給你的老婆吃吧。”女子笑著回敬道。

“阿哥四海為家,八方流浪,養不起老婆,也成不了家。哥的命好慘啊,妹你曉得嗎?”

“江湖的漢子流油的嘴,隻有三歲娃仔才會信你。”

山毛驢急了,趕忙唱道:“妹呀,如果你不信,等上到岸邊哥就破了胸口,把心掏出來給你看。”

不知不覺中,一排男女就上了岸。山毛驢早已注意到,啞巴原先還蔫巴巴的,陽具在趟過河的過程中漸漸地蓬勃起來。於是他故意驚叫一聲,指著啞巴的襠間大聲說:“看呐,好大一條過江龍!”

幾個女人都受了騙,窘紅著臉吃吃地笑。農寶田覺得這種玩笑開得有些過份,一個人默默地穿好褲子上岸去了。

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那個被稱為鴨街的地方。

這地方和紅河邊的圩日叫法有些不同,稱牛街馬街羊街狗街豬街不算,還叫什麼鵝街鴨街竹街砧板街之類的。而紅河邊則按子、醜、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地支周期來定圩期和圩名。很顯然,一種是以當地物產來稱謂,另一種則是為了好記。比較起來,前者似乎更有意思。

鴨街,顧名思義即是一個盛產鴨子的地方。這個才五、六十戶人家的村子在西洋江上遊,人少田多,數百畝水田分布在江的兩岸。這裏的西洋江尚未成勢,枯水期人畜可以不費勁就趟過河床。冷天,人們還可以搭一些簡易的木橋,方便過往。主要的灌溉工具是一架架巨輪狀的水車,沿江而置,在竹叢的映襯下別有一番景致。

剛過端午,西洋江已經長得豐盈,小橋早已被水推走了。見有人到,江那邊漂過來一隻獨木舟。山毛驢卸下馬鞍,把黑炭馬先趕過江去,然後三人登上獨木舟,朝對岸劃去。農寶田是第一次搭這麼小的船,覺得很有趣,這是用一根粗大的樹木挖鑿成的,輕巧而牢固。

第二天,山毛驢叫農寶田把他的馬鞍割開,取出夾在中間的銀元,這些錢將用來收購鴨子。他自己則和房東走家串戶,去看鴨子。這個時節,頭水的鴨子一般都已長到一斤半重,恰好長成他們想買的那種鴨子。

才兩天時間,他們就收購四、五千隻鴨子,耗去了大半銀元。山毛驢還把黑炭馬作抵押,租用了兩隻獨木舟。

幾千隻鴨子被趕到一起,用一圈圈的竹欄圍成幾個圓圈,晚上聚宿,白天下田。農寶田和啞巴手持鴨杆,在四周巡視。山毛驢有時跑到村裏去買些穀子用做飼料,有時候也一起到田頭走走。邊跟耘田的大姑娘小媳婦調情,邊察看鴨群。

山毛驢已經有了多次販鴨的經驗,他說那些來曆不同的鴨子必須有足夠的時間讓它們合群,否則就會形成很多中心,使人難以管理。

在山毛驢麵前,我曾祖父農寶田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他認為山毛驢無論在本事或者處世經驗上都強過自己。這種差異在於人家走過許多地方,見多識廣。有句老話說,十年讀書比不得一年走廣,意思是說一年遊曆所得到的知識要比讀十年書多。短短幾天,農寶田就開始有所見識,他甚至覺得山毛驢這個人非同尋常。

天空中掠過一道陰影,鴨群頓時一陣驚亂,農寶田和啞巴同時抬頭朝天空看,原來是一隻蒼鷹正悠然地在空中盤旋。這種鷹體積比雀鷹大,雞、鴨和蛇均是它捕獵的對象。它號稱鳥中之王,從來不怕別的鳥類。田裏的禾苗剛剛分蘖,尚未返綠封行,捕食的鴨群無遮無攔,所以很懼怕鷹的襲擊。

山毛驢仰躺在田邊的樹蔭下休息,鴨群的噪雜聲驚動了他。他掀開蓋在臉上的禮帽,以為是雀鷹擅自出去搗亂,卻見它正不安地在樹枝上搖頭振翅,煩躁而無奈。

他終於看見了那隻飛行的大鳥。便掏出二十響並張開了機頭,槍口對準了鷹,緩緩地跟隨它劃了個圈圈。槍響了,天上黑影歪歪斜斜地栽了下來,引起鴨群更大的騷動。啞巴抜腿迅速地向獵物衝去。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山毛驢和農寶田、啞巴一起,把幾千隻鴨子趕下西洋江,開始了艱難而浪漫的行程。

兩隻獨木舟一前一後,將鴨群夾在中間。啞巴和山毛驢的獨木舟居前開道,農寶田壓在後麵,船上裝著簡單的鋪蓋、少量的飼料、大米和竹欄。農寶田的船上還多了一張麻線織的魚網。

“那種魚網現在絕跡了。”農寶田不無遺憾地說。

“那種魚網用鮮野獸血泡過,再拿去蒸熟,曬幹,網腳是銅鑄的,七十二顆。沒有力氣別想碰它。”

“那時候河裏的魚多得老了自己死去。隨便把一群牛趕過河去就會踩死幾條魚。西洋江的魚肥得很,總是烤不幹,煮在鍋裏魚湯比人的奶水還白,上邊漂著一層油花。唉,好多年沒有嚐到那種味道了。有了那張網,我們的菜就是魚了。撒一網下去,少的幾條,多的幾十斤。吃剩的魚拿到岸上砍成碎塊,鴨子很喜歡吃。山毛驢以前不懂這個辦法,都是用穀子喂,成本很大。見我發明用魚喂鴨,他笑死了。”

“我們下去一趟要花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的日曬雨淋,把人曬得跟黑狗一樣。就光山毛驢那個雜種,硬是曬不黑,天天脫光曬也不黑,很怪。白天,鴨群要麼在河灘上找吃,有時也能進人家田裏吃些蟲子田螺。晚上,我們就找個開闊的地方,用竹欄圍成幾圈。快的,一天能走十來裏,慢的就走五六裏。到了河下,鴨子也長成了。”

“西洋江沿岸的女人,都喜歡嚼檳榔,見了檳榔就命都不要了。山毛驢是個十足的風流種,袋子裏裝幾顆檳榔就去撩女人。沿河的村子都有他的相好,他人沒有到,女人就先到河裏擦身子等他了。那邊的女人,豐滿得跟過年豬一樣,兩隻奶砸人都疼。有時,見我們趕鴨過去,她們也是光條條的擦她的身子,還嘻嘻地笑你,勾你。有幾次,啞巴看得眼直了,船撞到石頭上,人撲騰進河裏,那些女人笑得奶都一抽一抽的。山毛驢水性不錯,頭一紮進水裏,幾分鍾不見浮出來,那邊的女人就母雞下蛋一樣又笑又罵。”

我從來沒有聽到曾祖父說過的有關女人的情節,很顯然他對別的兒孫也隱瞞了這一點。熱衷探聽別人隱秘的高昌建似乎比我們幸運。因為他是外人,還因為這一天天氣睛好,農寶田的心情也變得開朗了。於是讓高昌建這樣一個無恥的來自京城的三流作家占了便宜。他邊聽邊打著腹稿,他甚至想好了小說的標題,就叫《風流峽穀》,剩下的隻是考慮先給《當代》或者《十月》了。再往後就是如何巴結張藝謀或者陳凱歌,拍成一部既能賣座又可撈大獎的電影。

在高昌建通過買了某個不便透露大名的出版社書號出版的長篇小說《風流峽穀》中,他不經任何添油加醋就使用了下麵的細節:

山毛驢像條發情的公狗,似乎有發泄不完的情欲,他每到一地就毫無顧忌地去找女人,然後回來向農寶田吹噓那些令人心顫的細節。農寶田雖然純樸本份,但他也是個血肉之軀,是個男人,尤其他們長期遠離家人。於是他就產生了拈花惹草的念頭。這天晚上,江風習習,天氣格外涼爽,他們露宿在一處平坦而寬闊的河灣上,這裏離村子不到三裏。山毛驢剛丟飯碗就像夜貓子般地鑽進黑夜裏。

半夜,啞巴已經睡熟。農寶田赤條條地到江中洗了個澡,順便摸了一小串油魚回來,一個人撥旺火堆,津津有味地烤吃。不一會,江岸上響起了腳步聲,山毛驢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年輕女人。

女人見農寶田一個人隻穿一條褲衩烤魚吃,就咯咯笑著走近他:“喲,阿哥,見了客人都不喊一起吃,真小氣。”

“我、我不知道你們回來,就隻捉了幾條,都快吃光了。”他有些侷促地說。

山毛驢卸下穿戴,也湊過來。“老兄,這位是大名鼎鼎的美人,西洋江邊一枝花阿桃妹妹。今晚我還沒有碰過她,是不是?”

“今晚你是條大閹狗!”女人說。

“聽見沒有?我是專門給你帶來的。這樣吧,我餓壞了,剩下的這兩條先留給我,你帶阿桃再下河去摸。哦,他叫田哥。”

“這……這不好吧?”農寶田夾緊兩條腿,將臉轉向暗處。

“我也真是熱了,田哥,帶我去摸魚吧。”阿桃邊解開上衣邊嬌滴滴地說。

“去吧,去吧!”

山毛驢一把奪下農寶田手上烤魚的木棍,把他扯起來推進黑裏。

說話間,女人已脫掉了衫褲,隻剩一條褲衩。農寶田見狀,隻得硬著頭皮往江邊走去。

她緊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高大魁梧的身影,聞著有些腥臊而暖濕的河風,不禁心旌搖蕩起來。一個近乎裸體的女人這般近地跟在身後,他感覺到了灼熱,他緊張、心跳,腳步也不穩了。

他們走進水中,每走一步他就覺得災難在迫近。腳下的石頭光滑得使他們搖搖晃晃,女人緊趕近來,抓住他的左手,說:“滑死了,拉住我。”他沒有出聲,繼續拖著她往深水裏走。他要找一處水流稍緩,不深,有大石頭的地方。那種地方有魚,魚就藏在石洞裏。

“哎喲,疼死我了!”女人抽著手嚷道。

這時他才發覺自己握住她的手攥得太緊了,就急忙鬆開。他幹脆緊走幾步,率先沉進水中,回頭說:“摸吧。”

女人又莫名其妙地吃吃笑起來。

她也泡到水中,孩子似地朝自己的胸脯撥水,然後學著他的樣子胡亂地摸。

這晚上的魚兒特別精靈,手一觸就不見了。他的手探進幾個石洞,魚都從指縫間溜走了。有一條大點的魚還硬從裏頭擠出來,使他的卡在洞裏,進退兩難。待他騰出另一隻手想要掐住它,它卻槍彈般地射了出來,撞在他的胸口上,濺了一臉的腥水。

女人根本不是摸魚的料,她的心思也不在摸魚上麵。此時她坐在一塊凸滑的石頭上麵,聽著他發出的響聲,想入非非。

忽然,她啊地驚叫了一聲,帶著哭腔喊道:“我被什麼東西咬了。”

他循聲趕過來,焦急地問:“是什麼東西咬了?是什麼東西咬了?”

黑暗中她伸出一隻手臂勾住了他,聲音柔軟地說:“人家怕嘛,你真狠心,離那麼遠。”說著又伸出另一隻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