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農才立首次行使丈夫的權利,整個過程進行得倉促而短暫。疼痛使女人從夢中醒來,當她意識到是怎樣一回事時,他已經疲軟而退了。
時而悠揚時而婉轉的馬骨胡聲又在山村夜晚靜謐的空中迥蕩,農家寨的人們都知道那是誰演奏的,他們都很熟悉那些曲調。
曾經迷失的農才立又回來了。
女教師呂萍熱愛教書這個職業,她甘願舍棄城市和父母來到桂西北鄉村就是例證。然而,現實並沒有如她原先想象的那般簡單。白天的她幾乎是無憂無慮的,鄉村核子們的天真與純樸深深地吸引著她。而到了夜晚,她就進人了另一種境界,寂靜的村莊寂靜的學校被漆黑圍困著。初到的一段時間裏,她打發夜晚的方法有兩種:備課改作業和拚命地寫日記。但是隨著紙張和蠟燭以及照明用油的緊張,她不得不把一些必要的工作留在放晚學以後去幹。到了夜晚,多數的時間她是和張老師坐在操場上閑聊。
這天夜晚,女教師呂萍和平常一樣,從房間裏拎出一張木椅,放在門前,然後在操場上散步。不一會,操場對麵的張老師也提了張椅子出來擱在自己的門前。每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他們就這樣在操場上大擺龍門陣,打發時光。偶爾也有下鄉的工作隊員加入進來。工作隊來了總要開群眾大會,學校就成了寨子的中心,是最好的會場。然而有工作隊來的日子總是極少,多數夜晚,都是兩位年輕的男女教師自己慢慢消耗。
呂老師嘴裏哼著小調在操場上晃悠是為了等待張老師出來。張老師既是學校的負責人,又是他們這個組合一日兩餐的廚師,需要操持的雜事不少,他常常是在她之後出現的。
呂老師和張老師之間的話題十分廣泛,有城市的也有鄉村的,談得最多也很有同感的是議論他們的學生,甚至是每一個學生。學生們每天都有不同的表現,他們的話題也就永遠新鮮且沒完沒了。
“張老師,你覺得農才立怎麼樣?”她問。
“他是農老師的侄子。聽說結婚了,小小年紀,唉!”他說。
“我是說你對他的印象怎麼樣?”
“挺牛的。好像不太愛說話。”
“不錯,有點陰。”
呂老師是一個敏感的女性,她感覺中的農才立已經具有成年男性對女性的威懾力,又兼有少年老成的恐怖。
二位教師用了相當長的時間來議論他們的學生農才立。此時的農才立正如一隻靈猴攜著馬骨胡爬上了村中那棵枝繁葉茂的老熔樹上。
他每次在村裏演奏馬骨胡,都要爬到樹上去。樹上位置高,沒人騷擾,他可以悠然自得地表現自己。
悠遠清揚的樂曲透過古榕的籠罩如一股清冽的夜風飄向四方。
“這是什麼聲音,好悠揚,好傷感啊!”呂教師首先對村裏傳出的聲音作出反應。這是一種令她感到陌生又感到憂傷的聲音。
“好像是馬骨胡的聲音吧。”張太安說。“這是一種胡琴,是用牛骨或者馬骨做的。”
呂老師抑製不住興奮,站起來側耳細聽了一會,擊掌道:“咳,真好聽!”
“城裏沒有這種樂器吧?”黑暗中張太安的目光一直沒離開眼前這個朦朧而青春的身影。
“啊,城裏有鋼琴,有筍,有口琴,有手風琴,有京胡……哦,還有提琴和薩克斯。你聽過薩克斯嗎,很迷人的。”
呂老師像在講台上講課一樣,麵對著十步開外的張老師手舞足蹈,她的思緒飛到了她昔日的琴房。烏亮的巨大的瑞士鋼琴,黑白相間的琴鍵,寬大的曲譜……那是一間令她無法忘懷的小屋子。
“你聽過《獻給愛麗絲》嗎?”她擺出了彈鋼琴的架勢,“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黨……”隨著手指的動作,一串類似琴聲的音樂也從她嘴裏流淌出來。
張太安自然沒有聽過她一連串美妙的黨黨,更沒見過她這種天真而動感的體態。他沒能看清她的容顏,但他能肯定她那張臉這時候很生動很迷人。見他不吱聲,她又說:“以前每天晚上我總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練鋼琴,那間琴房在二樓,窗外有—棵綠綠香香的玉蘭樹……”
呂老師說到這裏忽然不說話了,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這時候張老師也才回過神來,哦
地一聲。
張老師說:“馬骨胡拉的都是些民間小調,也有山歌,如果是高手拉的,會聽的甚至能聽出拉的是哪一首山歌,很有趣的。”
“張老師,你知道現在是誰拉馬骨胡嗎?”
“不知道,這個人水平相當高,可能是個老手了。”
第二天放晚學後,農才立被女教師呂萍叫留了下來。他搞不清楚呂老師為什麼隻叫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當她直呼他的名字時他簡直嚇了--跳,平時呂老師是極少注意到他也極少呼叫他的。
“農才立,別緊張嘛。”呂老師走下講台,穿越幾排課桌,邊拍打手上的粉筆灰邊用溫和的目光看他。
她走近他,這聲音使他覺得她並沒什麼惡意。他紅著臉迎著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旋即又朝擠在門口看熱鬧的同學瞄了瞄。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對門口揮揮手,說“同學們回去吧,別妨礙老師談話。”
大夥一哄而散。教室忽然間靜了下來,農才立的心房砰砰地跳得自己都聽到了。這時候他感覺到了呂老師身上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體香,這種令他沉醉的氣味使他聯想到了她出水時的體態以及那凝脂般的膚色。
呂萍微笑說:“農才立,昨晚上是你拉馬骨胡嗎?”
“嗯。”
此時,農才立緊繃的心弦終於鬆弛下來。呂老師是通過我三公農興良打聽到這個消息的,當她知道那美妙絕倫的聲音是出自自己的學生農才立之手時,便禁不住想要和他談談。她覺得一個山村少年能夠演奏這麼好聽的曲調簡直不可思議,令出身都市名門的她都自愧弗如。以往的農才立並沒有引起她太多的注意,她隻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異樣,但那僅僅是一種出自女性的直感。她跟前的這位鄉村少年和他眾多的夥伴一樣,衣衫不整、形容枯槁。還光頭赤足、膚色如炭,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你能把手給老師看看嗎?”她將自己的手伸向他。
他睨了她一眼,有些不情願地伸出髒兮兮的右手。呂教師示意他將雙手伸出,她把一疊教材講義擱在課桌上,伸出一雙白皙的粉手把他的手摸捏了一番。他的手指細瘦而纖長,扁薄的巴掌和皮骨相包的手腕缺少肉感,但卻透出一種靈巧之相,這種靈氣呂老師能夠感覺出來,樂師們通常首先要求學藝的徒弟擁有一雙這樣的好手。
呂老師說:“老師送給你一塊肥皂,要經常洗手,懂嗎?”
農才立快捷地把雙手收縮回來,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他的尷尬相叫呂老師一陣暗樂。她的柔軟纖細的手使農才立觸到了一種令他顫抖的感覺,這種感覺和她的體香一樣迅速地銘刻在這個早熟的鄉村少年的內心深處。
應該說,由於呂萍老師的好奇心以及她和農才立共有的音樂語言,使農才立的命運在這個下午發生了重大轉折。具體地說,在她聽到他演奏馬骨胡的那個時刻就開始了。
當天夜晚,呂老師在張老師的陪伴下來到我們農家造訪。這一舉動引起了我曾祖父寶田和祖父農興邦以及農興良的重視,他們熱情接待了兩位老師,並裝出饒有興趣的樣子,觀看孫兒農才立演奏馬骨胡。這個痞氣十足且調皮搗蛋的晚輩使他們傷透了腦筋,平常他們從來都不願意用正眼看他,說話也沒什麼好氣。他們都知道二位老師都是城裏來的,特別是呂老師,不僅是個城市女子,而且頗有學識,人家看重自己的孫兒也是家門的榮幸。
農才立特意洗了臉腳,穿上布鞋,端坐在院子裏,專注地演奏那些流行於桂西北鄉間的
曲調。吊在屋簷下的茶油燈忽閃忽閃的,昏黃的光映照在院落裏,流暢的馬骨胡聲時而奔放,時而哀婉,時而綿纏,時而幽怨。嚴家女孩倚在暗處的門框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小丈夫,神情漠然。
呂老師無法掩飾興奮的表情,她既沉迷在這憂美的曲調裏,又為這鄉村少年的嫻熟演技所折服。
事實上,這個夜晚呂老師已被天才少年農才立征服了。她糊裏糊塗地在張老師半擁半攙之下回到了學校,躺下之後滿腦子充塞的都是簡陋粗糙的馬骨胡和它奏出的奇妙無比的樂聲。
就在呂老師為馬骨胡失眠的同時,農才立卻在做一個甜美的夢。夢境中的他如癡如醉地演奏著馬骨胡,他時而騎在大榕樹杆上,時而坐在牛背上,時而踏在李二的肩上。在平靜的河麵上,蕩著獨木舟,他坐在船頭拉馬骨胡,渾身濕漉漉曲線畢露的呂老師坐在船尾傾聽。她胸前兩隻碩大的乳房顫顫晃晃,發出一種類似浪濤拍岸的響聲。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獨木舟越撐越快,最後終於衝下了險灘,觸到巨礁上,他和她—起被翻騰的河水吞噬了。
他哇地大叫了一聲,把蓋在身上的被子踢到一邊。嚴家女孩被驚醒了,她爬下床來,點亮油燈,見丈夫赤裸的身子大汗淋漓,正眼睜睜地盯住她。接著,她手裏的油燈被他吹熄了。
此後,多數的夜晚都是農才立來到學校為呂老師演奏。興致好的時候農才立會為她多演奏一些曲子,包括一些山歌野調。長年的耳濡目染使他無帥自通地學會了許多山歌,其中不乏一些下流淫穢的內容。當呂老師聽不出意思而要求他解說時,他嘴上囁囁喏喏,一塊臉卻發燙了。
張老師對農才立的馬骨胡的興趣是有限的,開初他是為了迎合呂老師的興趣而興趣,而當呂老師把農才立請到了學校,甚至請到宿舍裏,這一切都使他失去了原先的興致,甚至有些反感。
而呂老師似乎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她像一個貪玩的孩子,隻顧自己的玩樂盡興,卻把原先帶自己來玩的大人給忘了。每天吃過晚飯後,她就撇下張老師來到操場上,邊踱步邊朝學校通問村裏的小路張望。農才立那隻奇妙的馬骨胡簡直讓她著迷,令她沉醉。廚房裏的張老師不時向操場投去嫉妒的一瞥,心想,這女人真還是個孩子呢。當然,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心裏也不覺地溢出一股醋意。
一男一女兩位教師花遠離農戶的小學校獨處,這是一個令農才立特別感興趣的問題。以往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張老師會鑽到呂老師房間裏過夜嗎?他們每天夜晚都要很夜才睡嗎?呂老師睡覺之前會把衣服全都脫下來嗎?……這晚,農才立佯裝離開學校後卻又踅回來,興奮而耐心地在牆根邊上等待著,他相信今晚他會有所發現。
四周極靜,偶有些貓頭鷹或夜鳥的啼鳴,兩位教師的說話聲時大時小,忽遠忽近,但多數都被農才立聽進耳裏。他聽慣了他們的聲音,除了周日他幾乎天天都被這兩種聲音灌得昏乎乎的。
兩位老師在黑暗中花了一節課左右的時間討論生活。張老師想了許多改善生活的辦法,他不厭其煩講述蔬菜的品種及種植的過程,令呂老師聽得津津有味。當張老師告訴她種植蔬菜最好的肥料是人糞尿時,她忽然誇張地大叫起來,並且呸地往地上陣了一口口水。
“我看見糞蟲就想吐,會幾天吃不下飯的。”呂老師說。
張老師就一陣怪笑,問呂老師在城裏上廁所是不是也有糞蟲。呂老師告訴他她家用的是抽水馬桶,學校裏廁所是很幹淨的,極少看見蟲。
“不說這個了!”呂老師厭惡地說。她接著打了一個哈欠,然後站起來。張老師盡管還有很高談興,但對方的習慣信號己經發出來:她想休息或者終止談話了。
張老師忽然很後悔把話題引到糞蟲上去,要不然還可以繼續談下去的。呂老師多少還帶有城裏大家小姐的脾氣,有時候怪得讓人無法捉摸,也無所適從。他的腦子在她站起來扭身子的瞬間急轉了一下,也站了起來,說:“呂老師,那個農才立同學最近成績降了不少,你要幫他一下才行啊!”
這是一個令呂教師注意的話題,她說:“是嗎?我的算術課他成績還不錯嘛。”
成績下降,還喜歡搞小動作。張老師忽然想該趁機清算一下那個沉默寡言深藏不露,而且還迷住了呂老師的農才立。
貼在牆根的農才立就想到了前一天他發起的那一次搗亂。在那節課裏,張老師解釋說,美麗的蝴蝶是由蟲卵變成的。當講到那個卵字時,張老師就告訴學生們有兩種讀法,廣西話讀luo,國語則讀luan。其實張老師的讀法是正確的,隻是他在念luan時的聲調和當地人對男人性具的叫法一樣,於是就引起了一些年紀較大的同學的哂笑。農才立更是急不可耐地對別的同學擠眉弄眼,試圖誇大這個字的效果,便帶頭吃吃怪笑起來。傾刻間,教室裏一片笑聲,女同學們都被這粗野淫褻的笑羞得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