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後的農才武在村道晃蕩時,就有些頑童大聲地逗他:“列寧,列寧,瓦西裏。列寧,列寧,瓦西裏!”這時他就捋著胡須,作仰天狀歎道:“哈哈,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嗚呼,哀哉!”
回到家,他就會老病複發,又打又罵又砸,把驚慌失措的老婆女兒統統趕出了家門之後,用極其難聽的語言辱罵她們。村裏唯一個可以和他親近的,是一個外號叫瓦西裏的人,此人八十年代中期當過幾年村支書,後來因多生了—個孩子,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而被撤職。也許是和農才武同病相憐的緣故,他甘願當列寧同誌的瓦西裏,終日醉眼迷蒙
有幾次,我曾祖父農寶田曾試圖從別人手裏獲得槍械,並惡狠狠地說要親手崩了農才武那個廢
F篇校花.麗人.工程師
我姑農玉秀,54歲,高級工程師。60年代畢
業於華南工學院,現在紅河某水電站工作。大學
時代與同學陳某戀愛,畢業後結婚。因生理缺陷,
陳某默許她與同事周某偷情生子,後不得已離婚,
和會計孫某組成新家。四清運動孫某涉嫌貧汙,被
捕入獄。文革初期孫越獄,生死不明。無奈之下她
又回到陳某身邊。文革後,孫某突然出現並提出複
婚。然而,5年後他們卻又再度分道揚鑣。
我祖父農興邦和祖母一生中最大的貢獻也是最大的錯誤便是生下了農玉秀。
十五歲那年,農玉秀隨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父親來到縣城讀書時,她還隻是個土裏土氣的瘦女孩。除了那對眼睛之外,她的整個麵部都抹上了一層蛋青的色彩。一些細灰的絨毛分布在她那張幾乎沒有血色的臉上。雙唇是暗灰色的,顯不出什麼線條。
要說她最不同人的地方便是生有一雙好眼。我看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在沒有怎樣修飾的雙眼上,眉毛、睫毛、眼皮以及眼球、瞳孔都無可挑剔。我甚至沒有見過這麼完善的五官組合。農玉秀的另一個引人注目之處是,右嘴角下有一粒比綠豆稍小比黑芝麻略大的黑痣。據說小時候她的這顆痣並不明顯,人長越大這顆東西就越顯眼,後來竟長成了一個撼動許多人心靈印記。
我姑姑農玉秀容貌的變化是縣城中學的老師們發現的。給她們班上課的老師們先是從眾多的男女同學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束特別的射線。從那對眼睛裏射出的光線專注中含有不可言喻的柔動,純真而且自然。老師們漸漸地就由注意眼神轉而注意那張臉了。每當他們站到講台上,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農玉秀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在千百次的傳遞以後,老師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似是為台下的她一個人說的做的。這一切,或許隻有農玉秀一個人感覺得到。
農玉秀的容顏在老師們目光的洗禮中日漸成熟。一種如脂膏般的紅潤和粉嫩悄然爬上她的整個臉龐,在眾多的臉孔當中逐漸顯山露水。上到了高中,她的身材已令我父親農才昆這個哥哥汗顏。農才昆是那種發育緩慢的男子,盡管比妹妹農玉秀大兩三歲,但他卻成長得像個弟弟一般。許多老師同學都不太相信農才昆會是農玉秀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除了長得跟不上妹妹之外,農才昆的相貌也很難讓人把他們聯係到一起。
校園裏慢慢地就流傳了一些男老師們的笑話。這些笑話都與我姑農玉秀或多或少有些關連。
一位老教師第一次到農玉秀所在的班上任課,他先把自己的姓名和字號寫到黑板上之後,就一個一個地點學生的名。點一個站起來一個,被點名的學生站起來之後,他要麼說“坐下”,要麼點頭示意可以坐下。當他點到農玉秀的時候,老教師是很不經意地叫了她的名字。她應聲站起來後,老教師的目光才從講台上的紙張移開,很機械而且很禮節性地向她瞥了一眼。按慣例,老教師瞥了學生—眼之後,就要繼續點下個名字,可是在他將目光收回紙上、頭部往下一叩的瞬間,他的脖頸卻好像梗住了似的變得僵硬了。脖頸僵直了約三秒鍾,老教師略有些眢的雙眼才又緩慢地抬起,目光越過那副老式的圓形黑邊眼鏡的上沿,向農玉秀瞄去。
因為老教師還沒有發出坐下的指令,農玉秀就依然站著。她和老教師對視了幾秒鍾後,老教師的頭才慢慢地仰起,變成平視,許多同學都看到了老教師的眼裏放射出了—種訝異的神態。農玉秀以為自己使老教師忽然陷入了某種疑惑,於是表情便有些豐富起來。窘迫中含有不安,局促間有些拘謹,那張臉更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老教師大概自覺自己看她看得太久了,才有些自嘲地將目光收回到台上的紙張上。因剛才的局促與走神,老教師不知什麼時候把手指移離了農玉秀的名字,待他凝神繼續尋找下一個名字時,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離開了名單。盡管他快速地啟動了記憶的鑰匙,目光不停地紙上搜索,但此時他已實在記不起這個站起的女生叫什麼名字了。
老教師在急速尋找農玉秀名字時,嘴裏卻公雞打鳴似的叫道:“這個……這個……這個……”機靈的班長看見老教師陷入了窘境,就主動站起來說:“報告老師,她叫農玉秀。”
老教師像遇上了救星,連連噢哦了幾聲,才說:“農玉秀,請坐下。下麵趙有財……”
語文老師和物理老師都是新分配到縣中不久的青年教師,兩人同時畢業於省師範學院。既是校友,又是同事,同屬於快樂的單身貴族,關係自然非同一般。他們一方麵是科班出身,一方麵年青氣盛,於是就被委於重任,—起擔任高三的主課老師。
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現農玉秀的,為此他們還因為她的眼神和痣交換過感受。語文老師自持有滿腹的詞彙,他形容她那眼神就像一道道秋波,能讓人一陣陣蕩漾。物理老師的感受也很專業,他隻說了兩個字,說:“觸電。”語文老師沒觸過電,就要求物理老師讓他體驗一回。物理老師就讓他抓住電話線,自己動手搖。電的刺激使語文老師啊呀一聲,甩手扔了電線。語文老師就說這是撞擊,不夠細膩。關於眼神問題他們沒能分出高下,於是又就她的那顆痣展開了討論。語文老師認為是畫龍點睛,恰到好處。物理老師則認為如果再往中間移動半厘米那才是真好,他還認為如果不是黑痣而是紅痣就絕了。
具體的東西他們都無法統一到一起,這也是文科和理科固有的分歧。但他們都一致認為,農玉秀是獨一無二的“校花”,甚至可以稱得上“縣色”。
這種討論隻是在開始的時候才有,那時候大家都有一種新發現的衝動。後來隨著交換的減少,大家都把對農玉秀的讚賞和愛慕付諸到了行動當中。兩人的取悅方式頗為相似:課間提問,課餘輔導,改卷加分。無疑,這種有意無意的照顧都使農玉秀的學習大有裨益。她的這兩科成績很快就躍上了班級的前茅。
那個年代比較流行一種師生戀。一些年輕教師在教學的過程中,可以發現和培養自己衷愛的女學生作為戀愛的對象。一俟畢業,就可以水到渠成,由學生變成了妻子。語文老師和物理老師大概是受到了這種時尚的影響,都在暗暗為她較勁。而且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把農玉秀搞到手。
他們在課堂上提問和暗中加分都是在或明或暗中進行的,兩人並無多大矛盾。最終導致衝突的是課餘輔導,這種事多數要在老師的宿舍裏單獨進行,有時也會在操場邊上進行。這樣,兩位老師就不得不由暗鬥變為明爭,誰都想搶在對方之前約到農玉秀。然而,很使兩位老師懊惱和傷神的是,農玉秀把他們對她的偏愛排除在了感情之外,因而理解為一種純粹的學習活動。這使得她在他們之間保持了較為長久的交往,不致於讓他們的情感天平傾斜。
自然,男生中間也不乏農玉秀的愛慕者,他們不甘願她成為一朵讓老師們獨享的花。於是就有忿忿不平者開始暗中行動,他們一麵給校領導寫信,一麵暗中散布老師們的一些笑語。這期間,農玉秀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也暗暗地為她開起了“小灶”。他對語文老師和物理老師的行為多少有些察覺,但他已是有婦之夫,而且夫人盯得很緊。因此,他隻能把對農玉秀的愛戀強壓在心底裏。他是她的班主任,有找她談心、為她輔導的便利,和前兩位不同的是,他隻能給她開“明灶”,不能開“暗灶”。這一點確實很讓他有難言之隱。
因校方的幹預,這場師生戀戰的結局不言而喻,但最大的受益都卻是高中女生農玉秀。在繼第一年我父親農才昆被保送上了工業學校之後,農玉秀終於從眾考生中脫穎而出,考取了華南工學院,成為了我們農家的第一位大學生。這一切,不能說沒有那幾位對她垂涎三尺的老師的功勞。
和高中時代相比,大學一年級對於農玉秀來說相對平靜多了。第一年的大學生活令他們這些剛從高中轉來的學生一時不能適應。高中時學校對學習采取的是高壓政策,老師隨時隨地可以提供幫助,而大學的學習更多的是靠自己的自覺和悟性,讀高中的老師過份的究愛使她在這時候終於嚐到了苦頭。她不得不花費最大的精力去應付學習,避免落伍。另一方麵,大一的同學相互間的了解剛剛開始,男女同學之間自然還沒有人輕舉妄動。
農玉秀畢竟是個來自桂西北山區的農家女孩,雖然在小縣城裏是一枝獨秀,但到了高等名校裏就像沒入了花海,一時現不出應有的光輝。
大一,農玉秀就這樣被埋沒了一年,也自己為自己忙了一年。待她緩了一口氣,就在心裏說,大學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第三個學期剛開始,就有個男生遞字條給她,要約她去跳舞。
他給她這張字條的地點是在學校的圖書館。農玉秀知道他叫陳偉民,號稱陳公子,同一個班的,卻沒有單獨說過話。她知道陳偉民很活躍,常常組織舞會郊遊什麼的。許多男孩子都喜歡先聲奪人,他們像公雞一樣在那裏又喝又跳,試圖引起母雞的注意,一些女孩子往往就在這個時候粘上了他們。農玉秀不是這樣,第一年她很緊張,再說她不會跳舞。
陳偉民把字條揉成團扔給她後,兩眼就再沒離開她。他坐在她的對麵,眼裏充滿了期待。
農玉秀攤開字條看了看,不加思索就寫道:對不起,我不會跳舞。然後揉成團扔還給她,接著眼睛又落到了書本上。
陳偉民看了就對她做了個鬼臉,不一會又扔過一張字條:別客氣,我教你。
無端被別人纏住,農玉秀就禁不住有些慍怒,她隨即在紙上寫道:我不想學,請別打擾我!!!
陳偉民自討沒趣,皺皺眉頭提提鼻子,拎起書包走了。
他們兩人的字條戰一直被另一位男生關注著。這男生的名字叫做陳華,
他坐在距離農玉秀不遠的桌邊上。其實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陳華就有意選擇她側麵偏後一些的位置坐下來,離她大約有七八米,能夠看到她的舉動和她的表情,卻沒有驚擾她。如果是她先到,他就從後麵悄悄地坐下來,使她沒有受到什麼幹擾。如果是他先來,他就故意做出很埋頭看書或做筆記的樣子,而眼睛的餘光卻在偷覷她。有時候,他會感覺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一兩秒鍾的時間。這時候他的心情就既緊張又激蕩,心律會猛烈地跳動好一陣。
陳華也是從廣西考來的學生,和農玉秀不同的是,他是南寧市人,從南寧的一所挺有名氣的中學考進來的。據說憑他的考分完全可以上北京上海的重點理科大學,便他在廣州伯父卻非要他上廣州的大學。因此,他隻好報考華南工學院。農玉秀對他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在班上幾乎沒說太多的話。在高年級同學組織的廣西同鄉會上,他們曾經有過簡短的交談,但也僅此一次。
這天晚上,當陳華看到油頭粉麵的陳偉民破天荒地出現在圖書館閱覽室,並選擇農玉秀的前麵坐下時,他就知道陳偉民是衝著農玉秀來的。陳偉民的出現引起了陳華的關注和不安。果然,他裝模作樣地翻了一下書,就迫不及待地將紙條擲給農玉秀。他們一來一往地給對方扔紙條時,最緊張的人便是在一旁觀戰的陳華了。
陳偉民自恃是本地人,父親是部隊高幹,在學習方麵公開提高“60分萬歲”,整日把心思都放在了與異性同學的交際上。他擅長於組織各種各目繁多的活動,以吸引女同學參與。才一年時間,一大堆班內外的女同學便成了他的“圈內人”,時常隨他參加軍隊機關的周末舞會。他多次試圖拉攏農玉秀進“圈”,無奈她既學習任務比別人繁重,又對城市人有天生的戒備心理,故使他無法下手。不料,善於死攪蠻纏的陳公子竟追到了圖書館來。
閉館鈴一響,陳華就緊跟在她身後,隨人流步出圖書館大門。眼看她就要往女生下樓方向走去,他躊躇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趕到他身邊,問道:“農玉秀,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