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她似乎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停住腳步問他:“你說什麼呀?”

“不,沒什麼。我是說陳偉民……”

她哦地一聲,又邁動了腳步,邊走邊有些氣惱地說:“那個人,油嘴滑舌的,我才懶得理他呢!”

陳華聽了就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既然她已表示不喜歡陳偉民,他就把話頭轉到了學習上。這方麵,他們的共同語言似乎多一些。

陳公子不是那種碰了一回壁就回頭的人。他曾經對班裏的和年級的甚至係裏的所有女生作了比較,最後得了個結論,被稱得上1號米的就是農玉秀。

陳公子仗著父親的權勢,吃米還要分等號。自然,1號米就是最好的米,這種米隻有供給他們這個階層食用。

不知什麼時候起,係裏一些流裏流氣的同學都背地裏學陳偉民稱農玉秀為一號米。她氣憤不過,就把情況反映到班主任那裏。班主任在班會上點事不點人地說:“現在班上有一個不太好的風氣,就是給老師和同學起綽號……”

班主任話音未落,陳偉民就站起來,故作嚴肅地說:“報告老師,他們見您額頭亮,就叫您做瓦特。見農玉秀漂亮,就喊她做—號米。我呢就更莫名其妙了,叫做什麼她媽的陳公子!他們實在太可恨了,他們的的良心的大大的壞了,八格!”

陳偉民這種賊喊捉賊的把戲很令老師們頭疼。班主任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的,隻好摸摸腦門說:“希望大家學文明點,以後別再這樣。”

每個學年開始,便要重新選舉班幹部。陳偉民原先是文娛委員,這學期他想競選班長,但因學習成績一般沒有獲得足夠的票數而改任副班長。在推選接替他的人選時,他大力地舉薦了農玉秀。

盡管農玉秀極力強調自己一方麵學習成績較差,需迎頭趕上;另一方麵缺少文藝細胞,不能勝任。但整個選舉都似乎操縱在陳偉民手裏,令她無法逃脫。

這天晚上,陳華又在圖出館的老位置上見到了愁眉不展的農玉秀。他感覺到她的目光曾經幾次朝他射來,但當他的目光迎上去時,她卻已經把頭埋在書本上了。憑直覺,他知道她這是在搜尋他。陳華忽然覺得自己的座位離她太遠了,他不想讓她看他時這麼費勁。於是,便提起書包走過去,坐在她麵前的一個空位上。他的出現使她略為吃驚,但又會意地笑了笑,原先的一臉愁雲便消散了許多。

他剛坐下,農玉秀就遞過來一張紙條,說想邀他出去走走。沒等他同意,她就先起身離座,下樓去了。他雖然一時弄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主動邀請他出去走走,但這又似乎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平時他沒有膽量約她,是因為她太出眾、太受人注意。現在,既然她已先約他下樓,出去與不出去也容不得他多想了。他急忙收拾好書本,裝進書包,然後朝門口走去。他粗重的動作和腳步聲引來了身後的一片噓聲。

一般情況下,在大學裏,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在幽暗處並肩而行或者坐在一起,都會被認為關係非同一股。農玉秀並不忌諱人們的目光,她就站在圖書館大門通明的燈光下等候陳華。見他有些誠惶誠恐樣子,她便笑道:“你是不是嚇壞了?”

“不,不,怕什麼。”他矢口否認。

“那麼我們走吧。”

“去哪?”

“隨便走走。”她嘴裏說著就邁動了腳步。

他們一直沿著校園裏的道路走,一會暴露在路燈下,一會鑽時黑暗中。先是她領著他走,後來就平排走。有時候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有時候什麼也沒說,像一對默契的老情人,通過沉默和腳步來體會對方。他們又像一對識途的老馬,從這條路轉到那條路。他們不時會碰到一些緊摟著擁吻的情侶,也不時聽到一陣陣抑製不住的低笑,甚至能聽到一聲聲歡愉的喘息。

陳華邊走就邊想,農玉秀肯定有什麼心裏話要吐露給他,或者是有什麼要事相告。他呼吸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精神一直處於緊張亢奮的的狀態中。有時候他真想擁住她的腰肢或者握住她的手,他甚至無數次地猜測,如果他的手真的伸過去了,她會不會拒絕或者斥責他。他一次次地假設,又一次次地否定。走著走著,他的心情終於漸漸平靜下來,於是,他就一次次地警告自己,莫要做出令她失望的事體來。

農玉秀並不曉得走她身旁的陳華整個晚上都在心猿意馬,她確實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跟他說說。可是每次話到嗓門了又咽回去。作為一個女孩子,她今晚這樣做已經夠主動了。

他們來到寬大的球場上,這裏是他們出操和鍛煉的地方。球場的兩邊分住著男女生宿舍,有的同學把球場喻為銀河,一邊住著牛郎,一邊住著織女。他們剛到一張排球網下,下晚自習的鈴聲就響了。

農玉秀說:“謝謝你陪我走了一晚上。再見!”

還沒等陳華緩過神來,農玉秀就已經離開他往女生宿舍走去,身影漸由清晰變為模糊,直至消失。他雙手扒住球網,目送著她,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身為文娛委員,農玉秀不得不抽一些課餘時間,去組織參加班上或者係裏的文娛活動。這正是陳偉民所期望的。

每有這樣的機會,陳偉民就可以名正言順和農玉秀接觸,甚至呆在一起。他是愈來愈喜歡這個鄉下來的女孩了,除了穿戴有些土氣,說話時母語過重外,從她身上簡直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他試圖和她靠得更近一些,但她卻對他反應冷淡,這點頗讓他費解。他時常想,論長相他並不差,出身又好,哪一點配不上你農玉秀了?別的女孩子想套他近乎他還不一定幹呢。

周末的晚上,係學生會通知說,要農玉秀在內的幾個女同學收拾整齊點,準備到軍區去參加首長舞會。農玉秀一聽便急壞了,她雖然當委員後學了一些舞步,但還是個半桶水,怎麼能外出去陪首長跳舞呢!說什麼她是準備不去了。可學生會主席說這是政治任務,是係黨總支安排的。農玉秀沒法,隻好從命了。

七點鍾,兩輛甲殼蟲轎車示威似地開到學校,直奔係裏。幾個女同學正判斷是不是接她們的車,卻見一輛車的前座露出一個頭,朝他們喊:“上車,上車。”農玉秀凝神一看,原來是陳偉民。

其他幾個女孩都呼拉一聲,爭相過去鑽進車裏,惟有農玉秀有些猶豫。陳偉民怕她變卦,忙打開車門出來催她:“農玉秀,坐我這裏吧。”看著那扇打開的車門,她已沒有退路,硬著頭皮鑽進了汽車。

事後,農玉秀總感到這次活動是陳偉民暗地裏精心策劃的。她和幾位女同學一起被帶到軍區的一個小舞廳裏,那裏確實聚集了幾位將校軍官,看見陳偉民帶了幾個漂亮的女大學生來,都朝她們投注了熱切的目光。

一位校官親昵地拍拍陳偉民的肩膀,讚揚說:“你小子真有一手,把校花都帶來了吧?”

另一位將官也操著北方口音說:“虎門無犬子,陳副參謀長的公子不賴嘛,啊!”

說著,軍官們都迫不及待地脫掉將校服,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奏樂!”

—位中校手一揮,由幾個兵組成的小樂隊便操起鼓錘和手風琴之類的樂器,奏起了《藍色多惱河》。

軍官們跳舞不像學校裏的師生搶食一般爭扯舞伴,而是由大官先選擇舞伴,官階越低越被排到最後。看見幾個水嫩的女大學生,一些軍官早就仗著一雙好眼力進行緊張的搜尋,但他們都摸不透大首長的要先選誰,於是都站在那裏先觀察動靜。

一位虎背熊腰的首長似乎首先擁有這種特權,他健步走到舞池中央,右手朝女大學生們坐的方向一伸一勾,說:“那位留辮子的同學,來,我們先跳吧。”

農玉秀是唯一留辮子的,不用多說,首長是點中她了。看見眾人把目光都投過來,她不禁一陣恓惶,恨不得奪路逃開去。

首長見她神情有些慌亂,以為是她膽怯,就笑咪咪地用四川口音說:“怕啥子喲,我又不是老虎。來吧,別緊張。”

首長再三邀請,加上同學們的推掇,農玉秀隻好身不由己地站起來,走向首長,麵帶羞色地說:“對不起首長,我不太會跳舞。”

首長寬厚地說:“哪個不是學了才會的嘛,從戰爭學習戰爭,這是毛主席講的。來!”說著輕輕攬住她的腰緩緩地旋轉起來。

其他軍官見狀,也一一向前將姑娘們請進舞池,旋轉起了粗壯的身體。無奈僧多粥少,舞伴不夠,幾個官階低的校官尉官都站在一旁幹瞪眼。好在這時陳偉民又從什麼地方扯了幾個女兵進來,軍官們不由分說便一擁而上。

農玉秀確實還不太會跳舞,尤其是快步舞,幾次踩到了首長的腳上。盡管首長不停地鼓勵她,更加攬緊她,但她還是顯得很緊張,雙腿老不聽使喚。一曲終了,她的背上就沁濕了汗。首長卻沒有放棄她的意思,指著自己的座位說:“小農同學,到我這邊來坐嘛。”

她不便推辭,就隻好隨首長到他身邊坐下。勤務兵適時地給她送來一杯茶。

陳偉民滿臉殷勤地走到首長的沙發邊,問道:“劉伯伯,這位同學剛學跳舞,我給你換一個跳得好的吧。”首長並不理會他的建議,連連說:“小農不錯,不錯。”

接下來,根據首長的命令主要以跳慢步舞為主。慢步舞的舞步比較簡單,農玉秀也學跳過,於是心情和身體便漸漸輕鬆起來。

然而,就在農玉秀逐漸適應了首長的舞步之後,舞廳裏的燈光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變得暗黑起來。與此同時,首長的雙臂也變得越來越有力,他們之間的距離亦越來越近。開始時,首長還不斷地詢問她一些家裏的以及學校的情況。可越跳首長的話頭就越少,後來就隻有他那粗重的喘氣聲了。

不知什麼時候,慢舞的曲子也變長了,長得令農玉秀不堪忍受。更令她難以忍受的是首長的扣在她身後的大手,把她的整個身體都攬進了他寬大的胸懷裏了。她從來沒有這般貼近過異性,隻覺得心跳如鼓,一陣頭暈目眩。後來,她不得拚勁推開首長,聲稱自己頭昏,不能再跳了。首長被斷了好夢,不禁有些怏然,見她如此,隻好同意休息片刻。

農玉秀借口上衛生間,離開了舞廳。陳偉民知道她受了委屈,便緊跟出來,想安慰她幾句。看見陳偉民,她就真的生氣了。頭一扭就衝出屋外,徑往大門走去。他見勢不妙,急忙上前攔住了她,可憐兮兮地說:“農玉秀,你給我點麵子好不好?你是班幹部,這樣影響不好吧!”

陳偉民百般哄誘,農玉秀還是死活不肯再回舞廳去,他隻好把她帶到自己家裏小憩。他母親正閑得無聊,見兒子帶回一個陌生女孩,就跟她天南地北地聊起來。陳偉民不敢坐下,急忙跑回舞廳向首長謊稱農玉秀大概是得感冒,先回去了。首長一聽是剛才的舞伴患了傳染病,就推說有事先回家去服藥。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十—點鍾,舞會才結束,陳偉民才又用車將姑娘們送回學校。

經過這個夜晚,農玉秀對陳偉民更是多了幾份厭惡和憎恨。她便暗暗發誓,從此不再涉足舞場。

擔任文娛委員後,農玉秀的各科成績在不知覺中呈下降趨勢。她要經常性地參加係裏組織的歌詠隊和演出隊,到附近的工地去為工農兵演出。要經常地排練新節目,學唱新歌。有一段時間,她竟沒有在圖書館露麵,讓陳華連續白白為她占了幾次位。

陳華是個不善於表露的人,卻也對她頻繁的社會活動感到擔擾。對她說:“農玉秀,你恐怕應該去讀藝術學院,而不是工學院。”

農玉秀一聽此話逆耳,就針鋒相對地說:“你也這樣來說我,你當是我願意的麼!”

陳華說:“我並不想說你,那你晚上都幹什麼去了?”

“去唱歌跳舞。怎麼了?”她說著就有些嗚咽起來。

“那……那我就無話可說了。”陳華也生氣地要離開她。

她急忙拽住他,淚如雨下。陳華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讓她受了委屈,便停下了腳步。說:“幹脆,你就別幹這個狗屁委員了,好不好?”

“我推不掉。”她抽泣說。“都是陳偉民那個壞種設的套子。”

陳華說:“我去幫你找班主任說說看。”

“你別去。”她連忙止住他。“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年代麼?搞不好背個黑鍋,那就倒黴了。”

“那……我該怎麼幫助你?”陳華犯難了。

“一有空,我就去找你補習。”

“好吧。不過,你最好別再進舞廳跳舞了。”他說。

她聽了又委屈地叫起來,聲稱她老早就不跳交誼舞了,這是冤假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