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人事處長很客氣地接待了羅陽和農才生,當即表示盡快報上去,先要到指標,編製過後再說。然後,很客氣地把他們送出門。

路上,農才生說:“這個處長還是挺熱情的嘛。”

羅陽說:“那是外表,人家都叫他笑麵虎。我和他打交道不多,聽說是說的一套,做的一套,慢慢和你磨功夫。評職稱的時候最苛刻是他。”

“看不出來。”農才生說。

羅陽問他有沒有什麼熟人在人事廳,最好是調配處。農才生猛想了一會,說沒有,不過可以和親友們打聽一下。

農才生迅速地把情況和親友們一一通報了一遍之後,答應幫問問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我父親農才昆,他說有個以前的校長在人事廳工作,但不知在哪個處,先了解一下才說。另一位是他的一位朋友老馬,他以前到桂西北農村插過隊,後來他們一起在公社共事了幾年,老馬做團委書記,農才生是秘書。老馬早些年就調回省城,他夫人有個同學就在調配處。

老馬的生活過得樸素而富足,他和夫人都是廳局人事幹部,家裏時常收留有許多名煙名酒,但他們都煙酒不沾。搞得農才生去拜訪時都不知送什麼禮品好。有時候,老馬還硬塞了些煙酒給他,說搞調動用得著。

五月份要過了,老馬來電話說,人事廳那邊根本就沒有見到他的報告,這次肯定是錯過了。

農才生把情況告訴羅陽,想不到他就在電話上和領導吵了起來。

電話上的交鋒持續了大約十分鍾,吵到最後,羅陽提高了嗓門說:“如果他今年進不來,我也不幹了!”

他放電話的聲音很響,令所有在場的人感到了他的火爆和衝動。

兩個月後,老馬的線人反饋回來的信息說,要農才生指標的報告已經到了人事廳調配處。但老馬又告訴農才生,他妻子的同學已經調離了調配處,到別的單位去了。同他一起報上去的有四五個,不抓緊不行。

調動的成敗就在五月。這時我父親告訴他一個訊息:調配處的一個鐵腕副處長是D縣人,而D縣書記和他交情頗深,據說書記和副處長也是熟人。我父親準備寫信跟書記說說,請他幫個忙。老馬和他夫人也表示,要用他們和調配處的關係幫忙說說。

農才生忽然想到了一個當年中文係的同學。據說他現在是某政要的秘書,如果他幫說說話也許能行。農才生七拐八彎終於打聽到老同學的電話。多年沒有音訊,彼此打了一陣哈哈。之後,農才生就點破了意圖,並約請他出來吃頓飯,好好聊聊。老同學說要請吃飯也該他請,但現在確實忙,以後再說吧,反正日子還長呢。老同學答應幫掛個電話給人事廳領導,請他們過問—下。

為了八月的那個指標拿到手,農才生決定要給人事處長送點禮品,就和羅陽商量怎麼送好。

農才生建議,最好請他吃飯,飯後送點禮品。

羅陽卻說:“他們根本設有時間吃飯,要送禮也不能送一般的禮,給他印象深刻才行。”

其實羅陽的送禮實踐不多,要他說得具體些他就不行了,他隻能提供理論上的依據。

農才生隻好找我父親農才昆參謀參謀。農才昆大小也是個處長了,受禮的機會不少,所以他的看法很能代表一些官人。

農才昆說:“物質享受因人而異,愛好也是如此。喜歡煙酒的人當然願喝好點的酒,吸好點的煙。有人喜歡茅台,有人喜歡洋酒。有人愛雲煙,紅塔山,大中華,有人愛萬寶路三個5。煙酒不沾的人就很難說了,土特產水產之類的人家早膩了。山珍嘛又不方便弄,殺隻果子狸弄當條蛇也很麻煩的。大禮我們出不起,封包沒有兩三千拿不出手……這年頭,禮也難送啊!”

農才昆一番分析和感慨,使農才生聽了還是一頭霧水。他迷惘地看著自己的哥哥,不知如何是好。

看見弟弟垂頭喪氣的樣子,農才昆就啟發他:“城裏人越吃越刁,你幹脆弄點土貨上來給他。什麼土雞土筍啦,還有我們老家的長壽麵(玉米粉),長壽酒啦,人家說不定還稀罕。”

回到報社,農才生就給縣裏的朋友掛電話,要他們幫弄幾隻土雞和幾箱長壽麵來。他覺得農才昆的意見是對的,現在的官人還是崇尚土貨,桂西北是長壽之鄉,送長壽食品也合情合理。送煙送酒,搞不好人家妻子小孩還反對呢。

經過一番籌備之後,一個悶熱的夜晚,農才生要了輛三輪車就直奔人事處長的樓下。一手拎著一籠土雞,一手提著一箱玉米麵,上到三樓,敲開了處長家門。處長不在,他就說他是報社姓農的,謊稱是處長叫他先拿回來。處長夫人見是土雞和長壽麵,臉上就綻開了笑容。他怕呆時間長了露餡,就趕緊告辭。走到街上,才發現渾身汗濕。

第二天剛上班,處長就親自來電話找到農才生,說拿去的東西他愛人很喜歡,隻是那些雞很麻煩,不好處理。農才生就表示自己很願意去幫殺那些雞,處長就連聲說好,麻煩他晚上再去一趟。處長還在電話上和他聊了一些長壽的話題。當他聽農才生說,我祖父九十多歲了還下紅河洗澡表示驚愕不已。

當晚,農才生從八點鍾幹到九點半,把幾隻雞都弄白了,又一一用保鮮紙包好裝進冰箱,才告辭回來。在殺雞的過程中,處長的話題總離不開綠色食品和長壽的相互關係問題。農才生則像寫報道那樣,吹噓了一番家鄉的有關這方麵的事實與傳聞。最後,處長才談到他的調動問題。

處長說:“實話告訴你吧小農,從廳領導到我們處,沒有一個人喜歡羅陽。那個人太自以為是,脾氣又大,所以他要辦的事都很難。前年評職稱,他把我們小劉都罵哭了,人家是個女同誌嘛。給他管報社也是迫不得已,他業務不錯,但很自大。”

處長又說:“聽說你業務不錯,年輕有為。我們確實缺你這樣的人才。你給我的印象不錯,我最不喜歡油頭滑腦的青年了。你的指標我們正在爭取,你們那邊就調你一個人,指標是定向的,下了我們就辦。不過,羅陽和廳領導發脾氣很不好。有些事你要機靈點,和羅陽不要粘得太緊。”

農才生始終邊勞動邊作洗耳恭聽狀,不時還點點頭,一臉的認真嚴肅和謙恭。這種表情顯然很令處長滿意。

隨著氣溫的升高,八月開始在農才生的日曆上進入倒計時階段。他覺得整個工作已經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該做的工作已經做了,現在就像一個罪犯一樣等著最後的宣判了。

他每兩天就和老馬通一次電話,了解人事廳的動靜。老馬有時候是真問了,有時候是沒有問,他多是跟他說些安慰的話,讓他不要急躁,要耐心等待。農才昆也叫他沉住氣,甚至說到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話。讓他聽了有種決戰前夕的感覺。

盡管別人如何勸說安慰,但農才生的心裏還是一天比一天緊張,特別是晚上,一往床上躺就感覺心髒很跳,跳得床都動了。這種狀況使他很難入睡,睡了也常常從惡夢中驚醒。

八月下旬的一天,老馬來電話稱人事廳的指標下了,但有沒有農才生的份還不清楚。他急得馬上撥電話找人事處長,可處長不在,外出開會去了,其他人又不便問,隻好火急火燎地等著。

熬到第三天,終於等來了好消息。處長沒有告訴單位,而是直接叫農才生去拿調令。羅陽聽到了消息後評論說:“這是他們幹的唯一件好事。”

接著就是回去辦手續,搬家。農才生東西不多,一幫好友和宣傳部裏的人都來幫他裝車。他想順便請大家吃頓飯,但部裏的老同事已在餐館裏要了兩桌酒菜,執意正式為他餞行。

當晚,在李麗的單身宿舍裏,他們又一次“非法同居”。李麗的話不多,心裏似乎有什麼隱憂。農才生一眼就看出來了,故作輕鬆地說:“這場球賽上半場快結束了,下半場就是你當主力。中間休息時我們要辦好事,你看什麼時候合適。”

李麗臉上有了微笑,說:“國慶節吧。”

農才生說:“還有一個月,我回去安頓好了就回來。你可要等我啊!”

李麗說:“你以為我是鳥麼,說飛就飛了。”

怕她寂寞,他就把彩電給她留下,冰箱也留了,她喜歡做些冰凍的飲料。自然,留下的還有花盆、收錄機等她喜歡的東西。對於他所說的“下半場球”,他已作好了打更持久戰的準備。當然,他不會告訴她這些,以免破壞情緒。

當農才生一路風塵仆仆,包裏拎著戶口、糧食、組織關係等進入南寧市的時候,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又熱又酸的流物。是什麼東西,他一時分辨不出來。

農才生把東西搬進屋子後的第三天,房間的主人──校方的一位代表就敲響了他的房門。

代表見他一屋的東西還亂糟糟地沒擺好,就說:“你剛搬來啊?那也好,不用擺了。我們要收回房子了,有位老師剛調來。”

農才生揣摩對方是不是想加房租,還是真的叫他走人,就有些不快地說:“你們應該早幾天通知我。”

對方說:“找了你幾次,都不在,很抱歉。”

農才生說:“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

對方說:“五天吧。這個月的房租就免了。”

“你們,還有別的空房麼?”

對方說這個單元—樓有一套,但水電不行。農才生知道就是樓梯口右邊的那套,下水道排水不暢,雨下大一點就進水。廁所和廚房的水管也經常堵塞,髒水汙物動不動就在房間裏肆意橫流。連續有兩個租戶都住不下,他當然也不敢住那種房子。

當晚,農才生就去找羅陽。羅陽似乎沒有想到問題會是這麼層出不窮。沉吟片刻,才開口道:“這兩天我們一起想辦法。”

此後兩天,在羅陽的謀劃之下,讓農才生自己出馬去攻了一下辦公室吳主任,而他自己則負責給主管領導打電話,目的是讓廳裏盡快給農才生安排房子。領導再三強調房子由辦公室統籌安排,他隻能說說,具體操作要由辦公室視情況而定。這樣,辦公室吳主任就成了唯一的公關目標。

由於有了與人事處長打交道的成功經驗,農才生決定如法炮製。因為羅陽已表示不屑於和吳主任這類“官僚”打交道,這副擔子隻能落到農才生的肩上。白天,他以自己的名義打了份申請住房的報告,加蓋報社公章,然後鄭重其事地送到吳主任的手上。吳主任接過去掃了兩眼,說:“小農,你的困難我們很清楚。問題是總要解決的,但你要我們馬上解決我做不到。你要體諒我們,理解我們,支持我們。你說是不是?”

農才生心裏想,這麼講我不就是來無理取鬧,給辦公室領導製造麻煩了麼?心裏這麼想,但嘴上卻不斷稱是。

吳主任見他誠懇,就說:“報告先放在我這裏吧。”

農才生隻好辭別出來。晚上,農才生提了一袋家鄉墨米和兩瓶浸有蛤蚧的土酒去敲主任的門。

開門的正是吳主任本人,見他提著東西,就把他擋住了。吳主任嗓音很大地說:“小農,你要是來我家坐坐,我歡迎你,但東西你要放在外麵。”

農才生壓低聲音說:“這是從家鄉帶來的,給吳主任嚐嚐鮮。”

吳主任說:“這些東西你留自己吃或者送給別人吧,我家都有,啊!”

吳主任擋在門口,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他說話的聲音很大,農才生怕僵持下去引起鄰居的注意,就尷尬地說:“那我就不進去了。”

吳主任說:“不是我不歡迎你,是因為你拿東西來。你的事我們總要解決的,要耐心等待。好走啊!”

農才生真想把東西甩在樓下,但想到這樣會引起別人的誤會和反感,就悻悻地提回房間。

他沒有把送禮被拒的情節告訴羅陽,隻說是沒辦法了,他們的口氣仍然很硬,刀槍不入。

羅陽對此似乎有所準備。他想到了另外一位領導,這位領導身居高位,卻頗愛好用筆名寫些科普類文章,羅陽幫他發了不少,最後還結集出版,他又寫了兩篇評介。因此,這位領導對他們的報紙頗有好感。羅陽認為,領導還掌管著一個龐大的係統,隻要他開恩,問題不難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