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過完春節不久,新學期開始後李麗就向學校遞交了報告,申明為了解決夫妻分居兩地而要求改行。學校和鎮教育組都相繼簽了意見,報到了縣教育局。
正如老馬所料的那樣,李麗的報告到教育局就擱淺了。原因很簡單,小學老師非特殊原因不準改行。李麗分別幾次找了人事股長和局長都無濟於事,隻好把球踢到了遠在南寧的農才生身上。
他早就聽說縣教育局長的頭難剃,不好說話。有正當理由的要求他也要千方百計卡你,實在卡不住了也讓你脫層皮,走得不愉快。有人還私下議論局長收受賄賂,誰要改行或者要從鄉下調到縣城,就得拿兩三千。紀委和監察下來查時,卻沒人敢站出來舉報,誰都知道老師的弱點是愛麵子。其實,農才生和教育局長也是熟人,打過交道的,隻是現在他不在縣裏了,難免人走茶涼。
李麗在這個令人沮喪的電話裏,還念念不忘呂晴對她的威脅,再次警告農才生莫玩火。農才生覺得,此時此刻她還說這個話就有點想生氣了。
農才生很想回去一趟,但羅陽麵露難色。有兩個編輯請了假沒回來,連他都頂版了。羅陽問他是否可以等一等。農才生說報告已經交上去了,要趁熱打鐵。
羅陽說:“你是不是給你們書記寫封信,讓他幫說一下。”
農才生說:“書記已經調地區當副專員了。”
但他立刻就想到了任副縣長和組織黃部長。任主管教育,和農才生比較友好。黃部長原來也和農才生一樣幹過報道,彼此都很熟了。農才生決定要依靠他們去和教育局長說情,於是他分別給他們寫了信,希望他們在關鍵時刻再拉兄弟一把。
信發出不到幾天,宿舍樓梯口上獻出現了告示:通知這幢樓上的住戶十天內搬出。農才生一算,正好是六個月。呂晴他們已有了新的住所,農才生又陷入了無家可歸的狀態。
呂晴同情地說:“要不你住我那裏,我回家去住。”她家在省報,住房很寬,但她為了自由才住到單位裏來。
農才生幫她搬完東西,對她的主意表示感謝。他說:“如果你是個男的就好了,我就可以住在這裏。”
呂晴說:“那才不正常呢。怎麼,你是怕你那位小‘愛人'吧?”
呂晴很在意“愛人”這個詞,時常搬出來嘲笑農才生。他就說:“紅塵有愛嘛,笑什麼笑?”
住房危機再次威脅農才生。他覺得很有必要再去麵見一下吳主任,把他現實的情況申述一下。
沒想到吳主任的口吻和前幾次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那張板臉變成了哭喪臉,他還拿出一迭報告抖給他看,說有不少還是一家人的呢。農才生聽出對方是見他一個人,就表示不得一套得半套也行。但吳主任還是沒一絲鬆動。
農才生隻得又把問題上交給羅陽。羅陽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突然說:“幹脆你住到我的辦公室來吧。”
農才生驚詫道:“那你到哪裏辦公?”
“和你們一起。”羅陽說。“報社有六間辦公室,給你住兩間。”
農才生說:“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羅陽說:“唯有此舉了。你到外邊去住一輩子他們都不會安排給你,就這樣定了吧。”
要騰出兩間辦公室給農才生住,大家都沒多少異議。因為畢竟已有一年多的感情,他已是他們這個集體中的正式成員了,自然誰也不願看到他整日流離失所。
然而,辦公室畢竟是辦公室,用水和煮飯都很不方便。好在—到了下班時間整棟辦公樓就他一個人住。
報社是和廳屬其他兩個單位一起辦公的。這是一幢小樓,夾在兩幢宿舍的一頭,西麵臨街,東麵是宿舍的小院子,羅陽等一批職工就住在小院裏。其實這幢小樓是為了利用有限空間而建的,很單薄,下邊是門和幾間門麵,二樓是報社,三樓是一個雜誌社,四樓是調研室。都是小單位,獨立性又很強,廳裏可管可不管。因此,住在小院裏的和在小樓上辦公的心裏都有些不平衡。
農才生住的兩間,有一間是羅陽原來的總編室,隻夠安兩張桌子,就被他用來做廚房。另一間稍大,就成了他的臥室。做臥室的這間正好在門的上麵,因此,每天晚上大門開啟的刺耳的叫聲會伴隨他到深更半夜。同樣,每天早晨的最先響動也是他先聽到的。
兩旁的宿舍樓都高達八層,從任何一間房的窗口或陽台朝門口上看,都會看到農才生的一舉一動,可謂是盡收眼底。每當他打開門出來,也總是覺得自己老被別人監視,時時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院裏的門衛是個叫李廣德的小老頭,外號叫敬禮。他原是部隊的營級幹部,轉業到地方後嗜酒如命,淪為酒鬼,最後隻能當門衛。敬禮每天的睡眠出奇的少,白天看門,晚上關門了也要在院子裏或者自家陽台上潛伏到淩晨兩三點鍾。農才生剛搬來頭幾天,敬禮在深夜時分還見辦公樓上有人影晃動,總以為是賊,就邊做動作邊大喊在叫,如臨大敵。害得兩邊宿舍的人都伸頭朝下看。
敬禮一般都以保衛幹部自居,手裏拿著一把刺刀,酒醉了就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白天,他總是酒意微醺,見了誰都行軍禮:“報告首長。”
縣裏還是有了進展。任副縣長來信說,他和黃部長兩次親自找教育局長談話,施加了一定壓力,局長終於鬆口,答應這學期結束就放人。他還表示農才生是個人才,從小縣城調進省裏單位就不容易,縣裏應該為特殊人才的輸出大開綠燈。
農才生感動得立即給他們回了信,表示由衷的謝意,同時希望他們到省城開會出差別忘了來喝兩杯。他把消息通報給老馬,老馬說有這幾個月時間他那邊大概就能辦妥。農才生問他是否該對縣和地區的局長表示點什麼,他說不用。
事情正按老馬的計劃一步一步地進行。到了六月,稅務方麵已經下達了讓李麗調入的指標,單等她學期結束,教育局放人了。
完成李麗調入稅務係統的過程,在人事廳、稅務局指標下達之後,要由縣教育局、縣人事局、縣稅務局、地區稅務局幾方麵的合作、配合才能實現。整個過程就像一條鏈,一環扣著一環,缺了哪個環節都不行。如果用圖示,就是這樣:商調函由縣教育局→縣稅局→地區稅局;地區稅局同意後,縣稅局發幹部調動登記表給李麗填寫→縣教育局→縣人事局→縣稅局→地區稅局。最後,由地區稅局簽發調動通知書→縣稅局→縣教育局→李麗。
放假後,李麗花了差不多一個暑假的時間,親自辦理這些紛繁複雜的手續。在等待調令的那些天裏,她忙裏偷閑,趕來和農才生住了幾天辦公室。正值酷暑,西曬的房子又不能隨意打開門窗,屋子裏熱得像蒸籠一般。幾天時間她就長得滿身痱子,令她叫苦不迭。
調令下了的消息是老馬告訴農才生的,老馬和地區稅局保持較為密切的聯係。為了謝他,農才生和李麗又去他府上拜訪。這次不好再空手去,他們買了十斤市場上最貴的美國水果。
老馬說工作的事他已和縣裏打了招呼,反正不會呆很長時間,大概會安排一個臨時性的工作。不過以後就是稅局的人了,多少也要學點業務。李麗表示她會幹一行愛一行,不會給老馬臉上抹黑。
老馬說完成改行算是從縣城到省城走到了半路,下半截路一有機會他就努力辦。
從老馬那裏出來,農才生提議去跳舞。兩人鑽進一間幽暗的舞廳,李麗說:“你經常出入這種地方嗎?”
“偶爾來,大約是兩個月一次。”農才生說。
“我不信。”她撅著嘴。
“真的,沒有應酬我不會來。”農才生說。
“那看電影呢,也是偶爾應酬麼?”
李麗大有窮追猛打之勢。
農才生說:“現在不討論這個。跳舞吧。”
跳了一曲倫巴。兩個人舞步不太合諧,她跳縣裏流行的那種,而他則是另一種。沒跳完一曲。他們就隻好回到座位上。
下一曲是慢步舞,南寧人稱老友麵,多數舞者的身體都貼得很緊。不到一分鍾。音樂變得像老人哮喘一樣,燈光亦由暗變黑,最後誰也看不見誰了。他們也學別人的樣子貼了一會,農才生什麼也不想說,可李麗又忍不住了:“和別的女人跳你也貼這麼緊嗎?”
至此,農才生已覺得這舞跳得已經索然天味。他忽然地就站著不動了。她問:“怎麼啦?”
“我們回去吧。”農才生說。
呂睛顯然是有些喜歡農才生了,三幾天就打一次電話給他,一個星期要跑過來一次。每次,她都被敬禮擋在門口。敬禮噴著酒氣說:“你又不是他老婆,來找他幹麼?我把你扣起來啵!”
李麗就在下邊喊:“農才生,農才生!”
他隻需在陽台露了個頭,說:“上來吧。”敬禮就會向她敬禮放行。
上到二樓,呂晴仍心有餘悸地說:“真惡心,這老頭渾身臭氣,滿嘴黃牙。"
農才生說:“他時常尿褲,好幾天都不洗。”
呂晴就很尖利地叫了一聲。
“你應該換個環境了。”呂晴時常這樣煽動他。她主要是為他住這樣的地方感到憤憤不平。有時候農才生也會萌生這樣的想法。但他覺得那樣很對不起羅陽。
到了稅局,李麗打電話也方便了,經常向他通報生活上的一些問題和趣事,但也沒少給他寫信。地在信上說沒想到稅務工作也是挺有趣的,她被安排在辦全室協助搞些文秘雜事,接電話,整理收集資料,收發……她很希望看到他的信或者他編的報紙。局領導時有飯局,總少不了她。搞得她現在肥了好幾斤,酒量也大有進步了。
農才生主要是寫信給她,反正晚上不能早睡,也無什麼別的消遣,除了寫些稿子,和來訪的朋友聊天,就是寫信。他不想用公家電話談自己的私事,這樣會引起大家的不滿。報社已經為他花不下少錢,他不能背著大家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農才生喜歡用信函的方式和李麗傳遞情思,他覺得讓她看見他的字就像見到他的人一樣親切。每出一次報紙,他就給她寄一份,反證一周才出一次,寄一份報紙也花不了幾多錢。
李麗是個很情緒化的人,像許多已婚的女子一樣敏感而脆弱,因而她更需要精神上的扶助。對於她這樣一個年輕女子,長期和丈夫兩地分居的生活的確很苦,但既然這麼選擇了,就隻好這麼走下去。
他們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雙方的生活基本沒發生什麼大變化。農才生仍然住在辦公室,偶爾外出幾天到外地采訪,回來給本報寫些文章。李麗也是天天如此,上班,應酬,睡覺,她在靜靜地等待這邊的消息。
不知不覺到了年底。老馬說看來隻有等明年了,今年上級對人事紀律管得很緊。意思很明了,就是李麗剛調到稅務係統,還沒有具備調動的條件。既然這樣,農才生覺得他已經盡了力,一切都不要讓他感到為難才好。就對他說:“等時機成熟,水到渠成了你才辦。我們再熬一兩年沒問題。”
雖然農才生說的是一句讓老馬感到安慰的話,殊不知卻成了事實。
過了春節不久,一紙調令把老馬調出了人事處,升到別的處去當副處長去了。雖然職務是升了一級,但老馬還是實話相告,他是被擠出去的。
形勢發生逆轉,令農才生有些始料未及。老馬說他肯定沒有原先那個影響力了,下麵一般隻買人事處的帳,其他處隻是業務指導關係。
老馬見農才生一臉惘然,便安慰道:“我們幾個辦事員中還有位女同誌留在人事處,而且升了副處長,她和我關係還可以,到時候也許她會看在老麵子上幫點忙。”
老馬還告訴他,這位女副處長的丈夫是位業餘畫家,小有成就,就是缺少推薦。說不定他的筆杆子能起點作用。
回來的路上。農才生就開始琢磨如何和女副處長的畫家丈夫接上頭。先有點小交情,再動筆給他寫些評介文章。但是,自己隻是一張科技報的記者,恐怕份量太輕,怕畫家看下上。看來還得依靠新聞界的朋友幫幫忙才行。
他心事重重地又找到了羅陽,請他參謀參謀。
農才生說了一遍情況,羅陽也覺得老馬的意見是可取的,單靠老馬的影響力顯然不夠了,如果女處長的丈夫肯幫說話那還是很管用的。
“那個畫家叫什麼名字?”羅陽問。
農才生說:“叫石中石。”
羅陽凝眉片刻,忽然一擊掌,說:“噢,知道了,中學老師,我認識的。隻不過沒什麼交往。”
羅陽說:“我們這種人窮得隻剩下一杆筆了,現在是我們需要他幫忙,他需要吹,互惠互利。明天我們就去找他。”
農才生說:“我們報怕他不敢興趣呢。”
羅陽很樂觀地說:“我們在新聞界混了那麼久,日報、晚報,電視台、電台,還有那些小報小刊我都有朋友,我相信他們會給麵子的。我願和老記們打交道,比那些官僚好多了。”
農才生本來不想把老馬調動的消息這麼快就透露給李麗的,不料她得到消息也很快,就慌裏慌張地打電話來。他隻好搜腸刮肚地找了一通話來安慰她,慢慢讓她、焦躁的情緒平靜下來。不料剛平息一攤事,另一攤又來了。李麗稱她已超過例假期十來天了,身體也有些疲軟,好像是懷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