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消息確實把農才生擊懵了一陣,沉默片刻之後,他告訴她,要是真有了,那是這孩子生不逢時,老爸對不起他。他還讓她盡快到醫院去檢查一下,看是不是真的。
在他說這話時,電話那頭一直沉默著。一會,竟傳來嗚哧嗚哧的抽泣聲。
業餘畫家石中石不住在學校,住在他妻子的單位裏。他平時深居簡出,要找見他隻有在他有課的時候。他還有個怪癖,就是不喜歡接電話。
農才生和羅陽隻好到學校去找他。其實這種事也不便到家裏去找,用意太過於明顯了會令對方沒有回旋餘地。而羅陽擔心的問題是,石中石和他妻子的關係是不是好,如果是一般還可以爭取,假若是差或者正在鬧離婚那就盡早死了這份心。
兩人來到學校時石中石正好沒有課,但他不在辦公室。其他老師指著角落一扇門說:“他在那扇門裏邊。”
他們走到了那扇緊閉的門前,又敲又喊了一會,門忽然打開了,一個中年男子很不高興地站在門口,說:“有事嗎?”
羅陽說:“噢,我們是科技報的,我叫羅陽,這位是我的同事農才生。”
石中石就朝他們點了點頭。羅陽說:“從那次文聯開會一起吃飯後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不過經常在報刊上見到你的大作,蠻高產的。”
石中石的臉色就有了悅色,連說:“慚愧,慚愧。找我有何貴幹呢?”
羅陽說:“久不見你了,想來看看你。另外,確實有事麻煩你一下。”
石中石見兩人真是有事,就把他們讓進門去。
門裏是一間庫房,一半是石中石的畫室。畫架上有一幅沒有完成的油畫,壁上和木板上有幾幅畫掛著。一些筆和顏料散置在一張舊乒乓桌上。從這些已經完成的畫上看,作者的畫技確實一般。
羅陽和農才生參觀了一會之後,羅陽就對石中石說,他是從藝術學院楊教授(著名青年畫家)那裏打聽到他在這所中學任教的。在說到那教授名字的時候,石中石的目光有了短瞬的忽閃。羅陽隱約記得那次聚會原本是請了教授的,但後來教授另有安排了,大家都邊吃邊惋惜不已。
羅陽繼續說:“情況是這樣的,我們小農的愛人還在縣稅局工作,兩地分居很苦。聽說你夫人在稅務局搞人事,想請你幫這個忙。我們實在是舉目無親,想到你是搞藝術的,新聞和藝術是朋友,可以相輔相成,就找你來了。”
石中石聽了,就莫測地笑了笑,說:“她剛剛提拔,恐怕也說不了什麼話。”
農才生揣摩這話的含義有兩層,一是他們的關係不夠深厚,憑什麼要幫這個忙?二是可以幫你,但可幫可幫。就以祈求的口吻說:“石老師,我從縣裏調出來,也不熟什麼人,現在隻有石老師你能幫這個忙了。隻要你肯幫我不會忘記你的。”
羅陽說:“小農是我要來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明說了吧,這忙也不要你白幫。聽說你很勤奮,碩果累累,但一直沒辦成畫展。我們隻有一張小報,幫不上你什麼大忙,但小忙是可以幫的。比如找幾個同行推介你的畫或者上電視什麼的,等時機成熟了,我們可以協助你辦一次個人畫展。”
石中石疑思片刻,說:“有你老羅這句話就行了。大家都是文化人,我們不互相依靠誰會幫我們啊!”
他大概也覺得他們開的價有誘惑力,當下答應先向老婆打聽一下情況,過後再告訴他們。農才生見他這個態度,就提議下班後一起吃便飯,卻被他婉拒了。他說吃飯很浪費時間,有時間他寧可畫畫。
兩人都覺得不便再說什麼,便留了名片,告辭出來。
出了門,農才生就有點埋怨羅陽,他不該說可以搞畫展那句話,那是個大工程呢。羅陽不以為然地說:“按他這個水平,五年內不可能搞個人畫展,你放心吧!”
三天後,業餘畫家石中石給羅陽來了電話,稱可以讓農才生過去詳談,地點仍是他那個倉庫兼畫室。農才生不好意思麻煩羅陽,就獨自一人去見石中石。
農才生騎車趕到學校,石中石已經像個熟人一樣和他說話了。他剛好沒課,一個人呆在昏暗的倉庫裏不停地吸煙。農才生上一次就發現他是個煙民,於是特意買了兩條雲煙來送他,不料他卻不受。“你拿回去吧,我抽慣了洋煙。”
農才生見他不像是拒絕受禮,是真的不抽國煙,就不再推讓。他說可以去換成洋煙。農才生想立即就去,又被他擋住了。
石中石並不急於和農才生談正事,他看看表,試探性地問:“現在是上午九點,你能幫我兩個小時的忙麼?”
農才生一聽是他需要幫忙,正巴不得有機會可以報答他呢,就連忙說:“沒問題。”
畫家很快在畫架上展開了一幅粗質的白布,說:“那麼就委屈你一下,給我當兩個小時的模特。”
農才生聽是叫他當模特,便有些緊張地問:“不用脫光吧?”
石中石笑道:“現在不用。”他指著前麵的一張椅子,“你就坐在那裏,麵向我,不要動。”
農才生就坐到了椅子上。畫家左右端詳了一會,最後讓他保持了一個固定的姿勢。接著,畫家就專注地在畫布上一筆一劃地描。他邊描還邊和農才生說話。他說農才生的麵貌很有嶺南駱越人的特點,麵部及五官立體感強。他說以往都是讓老婆當模特,現在老婆是忙人了,而且見他畫不出什麼名堂,就不讓他在家畫了。他還說畢加索如何如何了得,好多畫都是畫老婆和情人才出了大名的。
農才生為了讓他滿意,並不和他議論太多,隻是哼哼哈哈地附和兩聲。他心裏說,前麵的這個家夥絕對不是什麼大師的料。他看他握筆的手法和作畫的姿勢都很別扭。但他又不得不為了讓他高興而一動不動地坐在他跟前。他默默地注視著對方,目光裏盡量透出愉快而自然的神色。
時近中午,下課鈴響了起來,畫家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畫筆,說:“先這樣吧。”·
農才生說:“你什麼時候要畫就隨時叫我。”
畫家說:“反正你是一個人嘛,我會充分利用的。”
農才生問他是不是可以一起吃中午飯,他說不行,他中午必須買菜回家。他說:“其實吃飯並不重要。”
在臨離開時,畫家說:“你那件事我和老婆說了,她說有一定的難度,但可以試試。我說你是我的老友了,她才開這個口的。”
農才生聽到這話,似乎感覺到了一線希望之光,心裏自然踏實不少,說:“那我就先謝謝你和嫂夫人了。”
畫家並沒有忘記交換,他說:“你告訴老羅,我隻對黨報和電視台感興趣。其他小報小刊就算了,小打小鬧沒意思。”
農才生沒有把做模特的事告訴羅陽,隻是把畫家有關宣傳的要求跟他說了。羅陽說:“你可以答應他,但要一步一步來。這年頭我們也要學乖點,這就叫不見兔子不撒鷹!”
連續幾天,農才生都利用上班時間去給石中石當了幾次模特。好不容易畫成了,畫家還是左一個缺陷右一個不滿意。農才生表示,隻要他還想畫,他就奉陪到底,直到他滿意為止。然而,藝術是無止境的,畫家換了左中右三個角度之後,又提出畫半裸。就是脫掉上衣,隻穿一件短褲。開始農才生還有些不自然,但想到對方也是個男人,又想到為了老婆的調動,受這點委屈算什麼呢!
在這期間,農才生也完成了對畫家的采訪,接著加了個小班,弄出了一篇二千多字的文章。他把稿送給羅陽看時,羅陽大搖其頭,說:“一個是長了,要刪到—千五百字,給他們刪就有可能隻留一千字了。再就是吹得高了一點,他這樣的業餘畫家,突出的應該是勤奮。”
農才生隻好又加工了一番,然後交給羅陽。一星朝後,省報副刊如期刊出。
再過了半個月,石中石對他說:“我老婆那邊有了進展,接收單位基本落實了。但人家聽說是安排記者的妻子,也很想讓你去替他們宣傳宣傳。”
農才生立即和老馬通了氣,他說女副處長也和他說過這事。機關根本進不了,隻能到基層局所去。既然人家有這個要求,就隻有照辦的份了。
農才生試圖從一個比較能夠反映這個稅務分局特點的角度去寫這篇報道,但一直不敢動筆。老實說,這個分局的工作成績一般,稅收任務、廉政建設和執法作風都沒什麼突出的地方。最令農才生為難的是人家聲言一定要上省報。
正在他犯難之際,呂晴來訪了。
呂晴說:“我以為你愛人來了呢,電話都不肯打給我了。”
“她要是來了就好了,我正為她調動的事煩呢。”農才生不管呂晴是不是喜歡聽,一口氣就把這段時間來的情況給她述說了一遍。
“這個故事很精彩,也很無奈,是吧?”呂晴現出一副俏皮相,還不停地向他眨眼。
農才生對她的嘲諷不以為然,有時候他就很喜歡她的這種樣子。他對她無話不說,一點保留也沒有。當他把給石中石當模特的尷尬對她說了之後,她咯咯笑道:“下一步應該是全裸了,真悲壯。真活該!”
“看來在劫難逃。”他一臉的苦難狀。“你這是幸災樂禍呀!”
笑過之後。呂睛說:“上省報的事我可能幫得你。你知道我老爸是誰麼?”
農才生盯著她,腦子搜索了一陣,兩眼倏然放光,說:“呂弧,呂副總編?”
呂晴不禁得意起來。臉上做出了一副驕憨狀,說:“你是有眼不識泰山。”
“嗯,他要是我的‘泰山'就好了。”農才生說。“這件事我不想要他老人家幫,我自己認識人。我想讓他幫大一點的。”
“陰謀家。”呂晴的刀子嘴又利又快。
就在這一時刻,農才生真的就萌發了一個念頭:調到省報去。呂晴的父親在省報聲名顯赫,大權在握。要是他肯幫忙他就可以進入省報,到那時辦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窩囊了。現在之所以艱難就因為他是小報的記者,人家隻對大報的記者感興趣。這念頭閃出來時他又想到了羅陽,想到羅陽時他就覺得自己像小偷一般卑鄙。但現實是殘酷無情的。他承認羅陽是個好人,他要了他來。卻無法解決他後續的實際問題,這是連他本人事前也預想不到的。農才生還想到了最棘手的住房間題。他不知道這辦公室要住到何年何月。這樣長期住下去,既不會感動誰也不會觸怒上級,因為他對上級是無足輕重的。
農才生當即把調黨報的想法向呂晴說了出來,並強調說,這個忙隻有她能幫得了。呂晴聽了,詭譎地笑道:“我憑什麼要幫你這個忙呢?”
他的臉—下子就騰地紅了。是啊,憑什麼要她幫忙呢?有傾,他才語無倫次地說:“就憑……就憑我認識你,還不行麼?”
呂晴看出了他的尷尬,繼續逗他說:“不行啊,我又不是你的愛人。”
“就算我求你還不行麼?要不我現在給你跪下。”他就做出—副要跪地的樣子。
她馬上咯咯地笑了起來。“別嚇我了,還輪不到你跪我呢。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本姑娘豁出去了,就幫你—次。不過,要是我老爹問我你是什麼人,你就說是我男朋友,好不好?”
“沒問題,模特都當了,還怕別的麼!”
聰明的呂晴還給他提了個建議,她認為那個稅務分局大的方麵不突出,可以從寫小的方麵入手,以小見大。比如電腦化,比如職工體育活動或者改善福利方麵,老幹部工作,等等。幾句話就令他茅塞頓開。
當農才生把想調出報社的打算向羅陽說出來之後,羅陽一言不發地沉思一會,說:“我不反對你離開。有很多困難我們確實沒法解決,比如住房,比如調你夫人,還有你的任職……我都無能為力。不過,我們也很需要你。”
農才生說:“我很感謝你的理解,你是我真正的良師益友。我調出去是其實想減少你的負擔壓力。這麼做我也是迫不得已。”
羅陽說:“電視台我已經聯係好了,什麼時候拍石中石?”
農才生說:“我看還是暫不撤鷹為好,等真正的兔子出來再說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羅陽說。
農才生向呂晴提出讓她幫忙後不久,事情很快就有了進展。她打電話告訴他,他父親叫他盡快做一份簡介和作品送過去看看。她分析說:“我爸是不輕易幫人的,他這樣表態,事情就有了六成的把握。”末了,她又說:“你要快點,機會並不時時都等你的。”
農才生僅用半個小時就把簡介寫出來並打印好了,他決定請呂晴共進晚餐,然後順便把簡介和相關材料交給她。
業餘畫家石中石用了半年多年的時間來專門畫農才生,先是肖像,然後是身體的局部。有一天他說很想畫一下裸體,農才生想也沒想就滿足了他。畫家曾經在藝術學院有過短期的進修,畫過幾節裸體,至今仍意猶夫盡。
在這半年裏,在畫家的推動之下,女副處長的工作進度終於有了重大進展,接收單位已經表示願意接納李麗。但最後的調動仍然要先獲得人事廳的調幹指標。這樣,為了不斷地給女副處長加溫,農才生也仍然要不斷地給畫家加溫。好在畫家並不是那種貪財的人,他從來沒有主動地向他索要任何物品,他隻要他的身體和占用他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