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灰蛾!我要解釋給你!”白蛾焦急地說,“半夜的時候,牧羊人要點起篝火驅寒,你就要看見真正的火了!”
“噢,要真是這樣——”灰蛾突然緊張起來。他牢牢地站在山岩上,威武地昂起頭,須子象兩根劍一樣,刺向茫茫黑暗。
他們沉默了很久。一陣夜晚的暖風,拂動他們的須子和翅膀。那風還送來咩咩的羊叫。
“輕鬆會兒吧,”白蛾輕聲說,“多緊張的一天!”
灰蛾笑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這才是生活的樂趣。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
“為了充實。”白蛾回答。
“那你幹嘛總向我賣弄你的哲學?”
“為了檢驗我的力量。”
“現在呢?”
“我跟著你。”白蛾的聲音溫柔、細弱、甜蜜。她緊緊地靠近灰蛾……
深山的夜,神秘的夜。暖風使草叢起舞,昆蟲為他們彈唱古往今來最美好的歌。他們顫抖著身體,撲打著翅膀,尾對著尾,在古老的岩右上,快樂地轉哪、轉哪……
月亮出來了。它倚在山腰,象又老又新的朋友,送來銀色的光練,祝福他們甜蜜的結合。
白蛾圍著灰蛾快活地嬉戲。忽然,她叫了一聲:“你頸項上的灰色茸毛!”
“怎麼了?”
“它……沒了……”
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變成老蛾子了!他頸項上露出了紅褐色老皮!他行將垂暮——每隻交配完的公蛾,都會驟然衰老,就象每隻甩完子的母蛾立即衰老一樣。
“哦,這是撞麻雀撞的。”灰蛾鎮靜地說。
白蛾悄悄扭轉身,低垂下雪白的須子。半晌,她用翅膀摟著灰蛾,悄悄說:
“我們有了無數的孩子……在我甩子的時候,希望你在身邊……”
月光下,灰蛾那雙又大又黃的眼睛,充滿溫柔:“我當然會在你身邊。”
“那,你不去冒險了?”她驚喜地叫道。
“哦,”灰蛾搖了搖須子,把充滿思慮的目光,轉向岩石、草叢。然後,他抬起一隻腳爪,指著草叢:“你看——”
月光下,一隻蛾的殘骸,正被成群的螞蟻肢解。兩隻螞蟻在爭奪一隻翅膀,使它象麵移動的旗幟,豎起來,倒下去……
“難道不應當竭盡全力,抗衡這種無價值的死亡?”
“無論怎麼死,到頭來都是一小撮泥土。隻有我們的愛情,是真實的。”
“應當強調價值,強調征服。”灰蛾說,“我歌頌探索精神,狂熱獻身。”
“唉,”白蛾輕輕長歎。
“別這樣。”灰蛾用須子輕輕撫弄她,“你不是到過很多地方嗎?你說,哪兒沒有我們的同胞被‘啪’地一聲碾死或踩死?在汙水池或半空中無力地掙紮?在虛偽的燈光中消耗生命?為什麼不能讓他們為另一種死驚奇呢?更何況,我決不會被燒死,我要帶著灼傷的翅膀,飛回蛾群。讓蛾類知道吧,隻有真實的追求,才能使夢寐以求的理想實現……”
突然,伴著灰蛾熱情迸發的話,銀白色的月光裏,浸透了柔和的紅色閃光——火!那是真正的火!灰蛾一聳身,消失在黑暗裏。
白蛾透過岩邊的草叢,往灰蛾飛去的方向凝望:橙黃色的火,閃動著火舌,撕扯著黑暗,映出牧羊人的身影,勾勒出蠕動的羊群。這火,莊嚴、親切,象一顆博大的心,熱烈地跳動。黑暗、群山、森林,白蛾自己,都在火的微笑中,看清自己的麵貌和所在的位置。這火,還照亮了天空,使一切,都注入它溫厚的希望。
火的周圍,一個閃動的黑點,在忽高忽低地飛旋。它從火的半腰,升到火舌的尖頂,又在火舌的縫隙間鑽來鑽去。無數小小的金星,閃爍著五彩光輪,追逐他,環繞他,陪伴他。這是他——灰蛾。那火,沒有吞蝕他,而是把他小小的身影,在跳躍和飛舞中,百倍擴展地投射到雄偉的高山上,廣闊的天幕上。這影子,象飛舞和跳躍的精靈,在永恒存在的背景上,勇敢地翱翔。
白蛾欣喜地高叫著,她不顧一切地向那火迅猛地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