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暗想:“這村子裏的小飯館,不知多久沒開過張了,米麵木柴肯定放了很久沒動過,難不成店主自己也不開火做飯?這些人那平日裏都吃什麼為生?莫非是將過往客人放倒了吃人肉?”
我告訴那兩人:“這地方果是有些怪異,煮的麵條絕不能吃,咱趁著天還沒黑趕緊走。”
老齊和麗莎點頭稱是,可已經讓人家下麵了,現在說走就走未免有些不合適。
我摸出五十塊錢放在桌子上:“隻要把錢付過了,吃不吃還不是客人自己說了算?”說罷抬腿便走。
我們前腳剛出門,那黑狗好像是明白過來了,突然躥到門口對著我們放聲狂吠,叫聲聽起來也很是生硬,仿佛喉嚨發僵,與那村婦的說話聲格外相似。
老齊腿肚子打哆嗦,唯恐那黑狗追上來咬,急道:“快走快走,怕是那條狗嫌咱們給錢給得少了,想要趕上來咬。”
我心想:“真他媽的世風日下,連狗子也識得鈔票大小嗎?”於是握著甩棍回頭指向那條黑狗,罵道:“呸,你這條勢利的狗!”
那狗竟然不再追來,隻在門內探出半個身子,兀自朝著我們亂吠。
老齊對我說:“兄弟真有你的,操他娘了個小腿兒的,這狗果然欠罵。”
這時麗莎說:“你看,老板娘也跟出來了……”
我再次轉頭一看,正在裏屋生火煮麵的村婦,顯然是聽到黑狗狂叫,也匆匆忙忙跑到門口,一邊喝止黑狗,一邊招呼我們回去吃麵,並說有新鮮的米麵,那陳腐的麵食是從地窖裏取出來準備扔掉的。
我記得有個“板橋三娘子”的故事,那婦人開了個燒餅店,每天夜裏用妖術驅驢磨麵打燒餅,白天接待過往客商,誰要吃了她店中燒餅,夜裏也會變成驢子,被“板橋三娘子”當做牲口賣掉,我們經過的這個村子,縱然不是幾十年前陷入地底的繩村,也必定有些古怪,還是盡早離開為妙,於是再不回頭,同其餘兩人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著奔到車前。
不過我們很快意識到走不了,周圍的霧還很濃,天色將晚,更加看不到路了,隻有這個小村子附近的霧氣比較少,往回開誰都沒把握能找對方向,汽油也所剩不多,一旦迷了路在霧中兜圈子,沒準就要在野地裏過夜,白天還好說,晚上可擋不住那寒威。
大概也是鬼催的,此刻我們的僥幸心理又開始作祟,覺得或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即便不願意吃那小飯館裏的湯麵,也能在村子裏借個地方過夜,人家要真是開黑店的,早已追打出來了,這不是也沒出事嗎?過了這村沒有這店,等迷路了再想找地方過夜可就難了,世上畢竟沒有賣後悔藥的……
我們三人合計了幾句,車裏還有幾瓶礦泉水和餅幹,湊合著吃些可以充饑,別吃這村裏的東西也就是了,隻要能找個擋風的地方睡一宿,明天天亮霧散再走也就是了,無奈之下又返回了村頭的小飯館。
我難免有些尷尬,剛才做賊似的跑了,然後又回來,這是什麼意思?隻得找借口告訴那村婦,我們有重要物品忘在車上了,因此急急忙忙地趕去取回來,想借兩間幹淨暖和些的房子住宿。
老板娘見我們去而複返,顯得喜形於色,那黑狗也跟著高興,但臉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怪誕神情,卻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舒服,可也說不上來是哪不對勁兒,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隻好硬著頭皮跟她去看房間。
村頭這家小飯館後院,是一拉溜三間相連的房屋,老板娘說這三間全是空屋,左邊和中間的都可以住人,我和老齊住了當中一間,麗莎該住左邊一間。老齊看她臉色發白,知道她是不敢一個人住,就說:“咱們也沒外人,不如都在中間這屋住,這也是出於安全起見,我們哥兒倆在地上睡,你到炕上睡,好歹對付一宿,等天亮了立刻走。”麗莎稍微有些猶豫,但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老板娘把我們引到屋內,又自去忙著燒火煮麵,我們粗略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並不高,看起來是比較簡陋的民宿,上麵是老式木梁結構,主梁從上房橫穿過去,抬頭便可以瞧見木梁和兩邊的層層檁條,間壁和後牆有紙糊的窗戶,屋內有土炕和整潔的被褥,也是一塵不染,但除了炕桌,幾乎沒有別的家具,兩側的牆壁上,分別鑿穿一個方形孔穴,用於放置油燈,夜裏隻需點上一盞油燈,兩邊的屋子都能取亮,可能是長時間沒有住過人,屋裏也有股子潮濕的黴氣。
我們收拾好了地鋪,老板娘終於端來了三碗湯麵和一大盤熟菜,留下黑狗把門,讓我們吃飽之後盡管安心休息,如果需要熱水熱湯,隨時可以到前屋找她。
我送走老板娘,眼看天色漸黑,村外的霧氣更重了,整個村子寂然無聲,如今再想走都不可能了,剛才也忘了問問那老板娘,這村子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心神不寧地關了屋門,回頭時恰好瞥見房梁邊緣好像有些東西,定睛再看,原來那裏纏著根破舊的麻繩。
怪鼠
老齊和麗莎見我望著屋梁,兩眼直勾勾地不知在看什麼,也跟著抬頭觀望,一看之下,同樣是吃驚不小。
解放前,大約是民國晚期,有個“繩村”因地陷被埋,徹底從地圖上消失了,據說當地村民有結繩祭拜的怪異習俗,而且家家戶戶都掌握著近似養蠱的邪法,外人途經此地,往往會被村民害死。
我們瞧見屋梁上纏著一團麻繩,理所當然會想到關於“繩村”的可怕傳聞,在霧中迷路後遇到的小村子,僅有幾十戶人家,雖然沒有證據表明這裏是“繩村”,但村中確實存在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跡象,讓人感覺十分不安。
麗莎說:“這房屋年代不淺,屋梁會受潮膨脹開裂,纏上麻繩加以固定,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咱們沒必要對此大驚小怪……”
老齊說:“你沒在鄉下住過,不知道這些講究,住家屋梁上不能綁繩子,因為像是上吊用的,太不吉利了,娘了個腿兒的,我看即便這地方不是繩村,以前也肯定吊死過什麼人。”
麗莎聞言有些害怕:“要不然……讓老板娘給咱們換間屋?”
老齊想到門口蹲著隻黑狗,要出門去前邊的飯館,必然從那黑狗麵前經過,心裏不免發怵:“這家總共就這麼幾間屋,沒準換得還不如這間呢,咱勉強對付一宿算了,夜裏別讓油燈熄滅,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所以你們盡管放心,他娘了個小腿兒的,天塌下來,自有我老齊在前頭頂著。”
我尋思如今是沒地方去了,可不搞清楚究竟,夜裏又怎能睡得安穩?便蹬著炕桌夠到屋梁,借著油燈看見梁上果然有些裂痕,都拿鐵箍和麻繩箍住了,那繩子普普通通,也不像有意結成圖案,看來是我們太多心了。
我從炕桌上下來,看了看那村婦送來的湯麵,可能也是油燈昏暗,反正看上去如同三碗灰色的麵疙瘩,也沒有滾燙的熱氣,用手一摸全是溫的。
老齊用筷子撥了撥,抱怨道:“疙瘩湯也比它模樣好些,這種東西也敢叫湯麵?讓人怎麼吃?”
我把那三碗湯麵和一盤熟菜放在牆角,告訴老齊和麗莎凡事小心為上,這村子裏的東西,一律不要碰。
老齊連說:“有理有理,如果這裏真是那個被埋在地下的繩村,那咱們三人很可能是在霧中迷路,無意當中走進陰間了,一旦吃了這村裏冤魂所做的東西,這輩子就別想再回去。”
我看那村婦並不像當年被埋在地下的孤魂野鬼,老齊這層擔心倒是多餘了,隻是聽聞養蠱的人家裏沒有半點塵土,這屋子長期空置,卻幹淨得有些可疑,不得不提防那村婦放蠱害人,所以飲食等物一概不能觸碰。
麗莎不解其中緣故,她認為不該把人都往壞處去想,一行三人無非是途經此地,與那村婦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吃飯給飯錢住宿給店錢,為什麼對方還要放蠱害人?
我說你這大妞兒不知世情險惡,以前我在南邊聽人講養蠱的邪法,最初發自嶺南酷熱之地,先是收集百蟲,比如蠍子蜈蚣蟾蜍蜥蜴之類,放到同一個通氣的甕中埋於地下,其間各種毒蟲互相吞噬,經過一年之後開啟,最後所剩一蟲為蠱,如果存活下來的是蛇,此蠱即為蛇蠱,如果是蠍則為蠍蠱,誰要是養了蠱不把它放出去害人,那蠱便會反噬其主,故此這些養蠱的人家,很多是被迫放蠱害人,若想活命隻能不斷害人,否則自身將會死得慘不堪言,後來從中衍生出的分支眾多,根據各地水土不同,蠱的種類以及生克之法也大有區別,這些個旁門左道裏的東西,不能用常理判斷。
根據道聽途說來的消息,那個被埋在地下永不複見天日的“繩村”,村內民眾多以此類邪術害人性命,那村子雖然消失了,但是近些年偶爾還會有人見到,因此一直有鬧鬼的傳言。
我無法確認這霧中的村子,是不是充滿了冤魂惡鬼的“繩村”,在屋裏跟老齊和麗莎商量了幾句,腦海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出來,想到村子裏走一圈看看究竟,前門雖有那條黑狗守著出不去,但可以從後窗鑽出去。
我不管那倆人是否同意,趁著天色還沒有全黑,揣上甩棍從後窗爬出屋子,看那村中房屋大半隱在濃霧當中,附近沒有半個人影,我給自己壯了壯膽子,輕手輕腳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從門縫中向內張望,見到有幾個村民模模糊糊的身形,正在霧中進出走動。
我見村裏一切如常,先把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多半,估計因為霧大,村民都躲在家裏不出門了,為了少生事端,我也不敢多做窺探,又往村子裏麵走了走,這村子很小,不過幾十戶人家,各家各戶的房屋距離緊湊,很快便由村中的道路走到了盡頭,這時村屋中大多點起了油燈,而盡頭的最大的一座房屋,我猜測那是村長之類有地位的人家,屋子裏麵依然黑著,似乎沒人居住,屋前空地的古井上搭有架子,以粗繩懸吊著一口大銅鍾,大小能罩進去兩三個人,形製十分古老,鑄有獸紋為飾,風吹雨淋的年頭太多了,磨損得較為嚴重。
我心想懸掛在村子裏的銅鍾,可能是用於報時或召集村民,以前看那些老掉牙的國產戰爭電影,多有此類情形,村裏一敲鍾便是集合民兵去打鬼子了,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實物,很想過去敲兩下試試,但銅鍾一響,肯定會驚動村民惹來麻煩,又恐出來的時間太久,讓老齊和麗莎替我擔心,所以隻是匆匆看了幾眼,隨後從原路返回村頭,仍舊打那紙糊的窗戶爬進去,把在村中所見對那倆人說了一遍,當然免不了加些作料,主要是突出我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這才敢飛簷走壁夜探荒村。
老齊聽罷放下心來,說道:“既然沒什麼怪事,那咱們也別疑神疑鬼了,這地方天黑得早,大夥吃完餅幹早點歇下,別耽誤了明天的行程。”
我們帶了幾包餅幹和少量礦泉水,三人胡亂吃了幾塊充饑,然後找根棍子頂住門,讓麗莎睡在炕上,我和老齊一人頭東一人頭西躺到地鋪上,屋裏隻有壁上的油燈照明,時間才六點來鍾,外麵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屋裏更為寂靜,我和衣而臥,同其餘兩人低聲聊了幾句,由於旅途疲勞,老齊很快便鼾聲大作,不久之後麗莎也睡著了,我卻翻來覆去難以成眠,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胸前爬動,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屋內一燈如豆,就見一隻長著怪臉的油蹄老鼠,從我的被子上緩緩爬了過來,這隻老鼠滿身黑毛,居然長著一張怪異的人臉,看麵目活似這小飯館裏的老板娘所變,它無聲無息地爬到我麵前,好像要訴說什麼秘密。
隔壁
我眼睜睜看著那長著人臉的老鼠,從被子上一直爬到我麵前,全身都被恐怖占據,心中雖是萬分驚駭,卻連手指都動不了,喉嚨和舌頭也跟著發僵,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老鼠的怪臉,很快與我近得幾乎貼在一起了,鼠身黑毛在昏暗的油燈下曆曆可見,我更是心驚,拚命想掙紮起身或是叫醒旁邊的老齊,但如同被噩夢魘住,苦於動彈不得,隻好瞪眼盯著那老鼠。
這時那怪鼠作勢張嘴,我以為它要口吐人言,可看到對方嘴中的兩顆大牙,頓時感到事情不妙,鼠牙乃是不斷生長,如果不啃噬東西磨牙,長牙就會戳穿它們自己的腦袋,看情形這老鼠是打算啃我臉上的皮肉!
我全身緊繃,又急又怕,在那怪鼠咬過來的一瞬間,猛地發出一聲喊叫,立時揮著手從地鋪上坐了起來,就見一隻老鼠“嗖”地逃到牆角,從壁下的洞穴裏溜走不見了。
老齊和麗莎兩個人,也被我這一聲喊給驚醒了,忙問出什麼事了?
此刻我身上都讓冷汗浸透了,等緩過神來,把剛才發現有隻長了人臉的怪鼠,在我麵前作勢欲咬的事,原原本本對老齊和麗莎說了,最可怕的是那隻老鼠,麵容居然和村中小飯館的老板娘一模一樣,莫非那村婦是個擅會變化的妖魔?
老齊一邊給自己的胸口順氣,一邊對我說道:“哎喲老弟,從沒聽過老鼠長出人臉,哪有這麼邪行的事?你是不是做噩夢了?老哥我這膽子……那是耗子尾巴長瘡——有能也不多,可經不住你這麼嚇唬……”
麗莎驚醒之時,也看到了那隻老鼠逃進牆角洞穴的一幕,她見這屋中有鼠,覺得比鬧鬼還要可怕,再也不敢睡覺了,但對我所言之事,卻並不相信,她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睡著之後對身邊發生的事也存在感知,倘若家中水龍頭沒擰緊,聽到那斷斷續續的滴水聲,多半會做遇到洪水的噩夢,你才見過飯館中的老板娘不久,夜裏睡著之後,發覺有老鼠爬到身邊,在半夢半醒之間,免不了會夢到長著人臉的怪鼠來咬你。
我知道麗莎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應該是我在睡夢中感覺到有隻老鼠爬到身邊,意識恍惚之際做了個噩夢,不過我這輩子見的人多了,為何沒夢到別人的臉,偏夢到怪鼠長著老板娘的那張臉?
此事還有另一種可能,不知為什麼,門口那條黑狗的神態舉止,與小飯館裏的村婦如出一轍,甚至讓人覺得黑狗是那村婦所變,而出現在屋裏的老鼠,是否也與那村婦和黑狗一樣,同樣有種難以形容的妖邪氣息?
我見這個村子裏怪事迭出,絕然不是巧合,如今再找什麼平安無事的理由,那便是自欺欺人了,看來是我們迷路之後,走進了早已消失在幾十年前的“繩村”,接下來一定會發生更加難以置信的事情,留下來住宿也許有危險,然而天色已黑,四周霧氣又大,門口還有那條黑狗守著,根本不可能逃出村子,實在是進退兩難。
我心中接連轉了幾個念頭,也是無法可想,隻好對老齊說:“既然暫時無法離開,唯有先留在屋裏,把門用木棍死死頂住,不等天亮霧散,誰在外叫門也不給開。”說完捧起油燈,把頂門的杠子和木閂重新檢查了一遍。
老齊見狀說道:“是不是有點不必要的緊張?村裏要真有什麼鬼怪,早把咱們仨當點心吃了,哪還等得到現在?這漫漫長夜最是難熬,不如接著睡上一會兒……”說著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隨後就想躺下睡覺。
這時麗莎聽到隔壁屋中有細微響動傳來,低聲驚呼道:“小張師傅,還有老鼠!”
我一時走神,沒留意到隔壁有動靜,以為是她聽錯了,便隨口說道:“有幾隻老鼠倒沒什麼,可以把老齊那兩隻汗腳上的臭襪子扒下來,塞到牆壁下的縫隙裏,那些老鼠就過不來了。”
老齊平時很懂得體諒別人,知道自己有汗腳,因此衣服和鞋子都沒脫,直接蓋了被躺在地鋪上,聽到我說的話,閉著眼嘟囔道:“隻怕咱這襪子嗆不死老鼠,卻把你們兩個都嗆壞了。”
此刻萬籟俱寂,我正打算同老齊說話,要想個法子阻止鼠輩進屋騷擾,忽聽旁邊那間屋裏發出“吱扭、吱扭”的怪響,雖然隔著牆壁聽不真切,但的確是有些動靜,也不像鼠輩觸物之聲,那聲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夜深人靜之際聽在耳中,讓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我暗自奇怪:“村頭飯館前後兩進,中間隔著個小院,後麵並排三間長屋,皆是無人居住,經營飯館的村婦隻說左邊和中間兩間可以住人,既然右邊那間也是空屋,為什麼不能住人?是不是那屋裏有什麼東西?”
這三間房屋原本貫通,當中砌了兩道牆壁間隔開來,壁上鑿有窗口般的窟窿,周圍被油燈熏得黢黑,大小剛好能鑽過腦袋,所以兩邊的屋子裏有什麼響動,我們在這也能聽到聲音,老齊同樣聽到動靜從地鋪上坐起,這次睡意徹底沒了,滿臉疑惑地問道:“那是什麼聲音……隔壁不是沒人嗎?”
我不知又是什麼東西作怪,先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示意老齊和麗莎盡量不要出聲,然後躡手躡足摸到牆邊,慢慢湊到洞口往隔壁張望。
右邊那間也是沒人住的空屋,同樣打著半截土炕,幾乎占去了房屋的一半,一盞昏暗的油燈擺在洞中,所謂燈下黑,牆底下和土炕遠端,都是照不到的死角,即便托著把腦袋探過去,也是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而那若有若無的怪聲,正是從土炕下的角落裏傳來。
我經常在晚上跑車,身邊一直備著個便攜手電筒,當即摸出來打開,對著隔壁漆黑的角落照過去,隻見屋子裏有個小孩的背影輪廓,正坐在牆角的木頭板凳上。
老齊和麗莎忍不住好奇,跟我擠在牆邊一同窺視,而隔壁屋中的那個孩子,似乎感覺到了手電筒的光束,突然在黑暗中轉過臉來。
我們三人不看則可,麵對麵隻看這一眼,嚇得心髒幾乎都從嘴裏跳將出來,因為那孩子肥頭方麵,塗著腮紅也遮掩不住死人般蒼白的臉色,長相穿著與擺在村前招鬼的紙人是一模一樣。
孩子
我們之前在村前野地裏,看到一個紙紮的孩童,鄉下風俗迷信,稱此為“還魂紙”,人生在世,免不了生老病死,唯獨小孩夭折最令爹娘痛心,以前有這麼個習俗,如果誰家的孩子意外死掉,爹娘舍不得這個小孩,不知那孩子在陰間過得怎樣,幾時能再投胎,便將此子生前模樣糊成紙人,寫好生辰八字,等忌日那天擺在村口,招那小鬼回來托夢。
村前那個紙人形態惟妙惟肖,雖然僅是紙糊彩繪,但做得極為生動傳神,我們一看隔壁屋的這個孩子,竟似那“還魂紙”活轉過來一般,不禁毛發森豎,心跳驟然加劇。
我想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這小鬼應該是老板娘家的孩子,大概很早之前夭折,老板娘按舊時風俗紮了“還魂紙”,把小鬼從下麵招了上來,而隔壁這間空屋,多半是小鬼在世時住過的地方,隻是深更半夜看見鬼,讓人如何不怕?
那孩子轉過臉來,被電筒光束一照,有形無影,臉色猶如白紙,神情愁慘無邊,所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那小鬼發現我們在隔壁看它,也受了很大的驚嚇,在手電筒搖動不定的光束中,身形迅速變得模糊,轉眼消失不見了。
我們三人在牆壁窟窿處呆若木雞,半晌才緩過神來,拿手電筒照遍了對麵空屋的各個角落,再也不見那小孩的蹤跡。
老齊駭然道:“屋裏有耗子還能湊合住,娘了個小腿兒的居然有鬼,這可不能住人了,咱們快走……”他說著話抬腿便走,可忽然想起些什麼,把觸到頂門木杠的手又縮了回來,頓足叫道:“大大的糟糕,那條黑狗還在門口守著,那廝早看咱不順眼了,它奶奶個腿兒的,隻怕一開門便會撲上來咬人!”
我也感到開這飯館的村婦居心不良,有意將客人關在這間屋子裏,好在我們多留了個心眼,沒吃過村中飲食。
麗莎怕上心頭,可還有僥幸之念,正如老齊先前所言,如果村子裏真有鬼怪,一行人早該遭遇不測了,如今不是一直安然無恙嗎?這屋子裏的鬼,也隻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它看到隔壁有外人,便受到驚嚇消失不見了,總不能就此認為那村婦意圖害人。
我對麗莎說:“此事確實蹊蹺,前門走不了可以翻窗出去,但正值深夜,外麵的霧又大,即便逃出村子,也未必找得到路,現在沒別的法子,隻能守在屋裏堅持到天亮,天亮之後咱們才能安全,如今就看能否撐到那個時候了。”
麗莎點了點頭,看時間很快要到零點了,預計再過五六個小時便會雞鳴破曉。
我知道這幾個小時一定會極其漫長,如果稍有差錯,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