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愛祖說:“對。”
在座的人除了我,不約而同舉起了杯子,爭相向口頭上一擲過百萬的華裔英國人敬酒。
最後,我也舉起了杯子,“林先生,如果你沒喝醉的話,我敬你一杯。”
林愛祖說:“我沒醉。”他把酒幹了。
我也把酒幹了。但我心裏始終不相信,這個華裔英國人會兌現自己的諾言。他憑什麼要對我那個一窮二白的村子情有獨鍾?中國那麼多的地方,他為什麼偏偏選擇來寧陽並且直奔我的家鄉?他的身份、來曆和動機十分可疑。我現在連他是慈善家都不相信,他就是個騙子。還有,黃永元報告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既然他文憑都能偽造,虛構一個華僑的愛國情懷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果有騙子大學的話,他能拿個博士文憑倒是貨真價實,我想。
宴席散後,一撥人選擇送華裔英國人林愛祖,金虹卻來送我。她坐上我的車,堅持要把我送回東西大學。
“米薇在你那幹得還好吧?”我說。我言外之意很明顯,今晚怎麼沒見米薇來陪吃飯?
“今天她休息。”金虹說。
“我說過今天怎麼沒見米薇了?”
“你沒有,”金虹說,“我也不想說現在米薇和薑小勇在一起,但是我不得不說。”
我如聞噩耗一般看著金虹。
“從廣州回來,薑小勇就開始追她,”金虹說,“我想他們已經住在一起了。”
“是嗎?”我強忍著悲愴,“這麼說,米薇到接待辦,並不是你的功勞。”
“我的功勞僅僅在於,我保護了你的前途。”金虹說。
“我的前途?”我看著夜幕下被燈光照著的路,“你是我的指路明燈,對吧?”
金虹說:“年輕貌美的女孩對你有害無益,對從政的男人都是如此。”
“但是你接待辦的女孩,一個比一個年輕貌美,接待的全都是從政的男人。”
“那僅僅是接待,”金虹說,“誰要是和接待辦的姑娘有過深的交往,結果代價總是很慘重。”
“比如?”我說。
“比如?”金虹冷笑了一下,“如果我沒說錯,你現在用的這部車,是一個叫藍英俊的人用過的,他曾經是副市長,你的前任。”金虹脖子往前一伸,“是不是小韋?”
司機韋海開著車,說:“是,但彰副市長和藍英俊不一樣。藍英俊貪財貪色,兩樣都貪。而彰副市長兩樣毛病都沒有。你怎麼能拿藍英俊和彰副市長比較呢?”韋海承上啟下,看來他開車並不專心。
“對,彰副市長和藍英俊不一樣,”金虹說,“所以我敢坐在他身邊,送他回家。”
“說一說我的前任,代價是怎麼慘重法?”我說。
金虹說:“小韋你說。”
韋海說:“不,你說。”
金虹說:“藍英俊和我們接待辦的小梁好了以後,好到不可收拾,隻有和老婆鬧離婚。婚離成了,但前妻卻抖出了藍英俊受賄的事,藍英俊這邊正準備新婚,人就進去了。小梁因為藏著藍英俊交給她的存折現金,離開接待辦,被開除了。”
我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尷尬,有一會兒不說話。
“我不想你重蹈覆轍,”金虹說,她摸捏著車門的扶把,“不過有了前車之鑒,你應該不會。”
我看看像保護神一樣在我身邊的金虹,說:“你不願看我栽倒在石榴裙下,卻樂意或縱容被你視為紅顏禍水的米薇,在泡我們市長大人的兒子,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薑小勇不同!”金虹說,“他不是政客,你是。他們合適,你們不合適。”
“對,”我說,“薑小勇不是市長,他是市長的兒子!市長的兒子摜美女,那是天設地造,豺子配佳人!”
金虹看著我,“彰副市長,你的普通話不準喔?是Cai,不是Chai,虧你還當過中文教授呢。”
“是副教授,”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評不上教授嗎?”
金虹說:“不知道。”
“想知道嗎?”
“想呀。”
“因為我才豺不分,”我說,“但現在我分清楚了,才子,豺狼。可惜我清楚得已經太晚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金虹說。
我愣怔,記得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也這麼跟我說過。她叫莫笑蘋,我前妻的離婚代理律師,米薇的同母異父姐姐。
“為什麼幹涉我幸福的女人總是用這句話安慰我?”我說。
金虹說:“原來愛護你的女人不僅我一個。”
“所幸的是,她沒你露骨,也沒你漂亮。”我說。
我叫司機韋海停車,我要下車。韋海說彰副市長是不是要小便?可附近沒有廁所。我說我不上廁所,我要走路回家。韋海說那不行,這一帶不安全,治安不好。他繼續開著車。我說我現在一無所有,誰能把我怎麼樣?韋海說你是副市長,上過電視,有人會認得你。我說我是貪官還是汙吏,怕人民戳我的脊梁骨嗎?
金虹說:“小韋,你就停車,讓他下去吧。”
我徒步走在回東西大學的路上,像一個輸光了錢的賭徒。我覺得我真的什麼也沒剩下了,因為我徹底失去了米薇。在愛情的賭博中,我輸給了薑小勇。一個公選出來的副市長,輸給了市長的兒子。而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優柔寡斷,並且引狼入室——千不該萬不該讓薑小勇認識了米薇。一隻老虎遇見一隻輕佻的梅花鹿會是什麼結果?肉包子打狗又是怎樣一種下場?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還有沒有像我這麼蠢的人?我站在路邊,用手做成喇叭狀,朝著行人大喊“像我這麼蠢的人有嗎?”朝著星空大喊“傻B!”
行人沒有回答,隻是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星空有了回音:傻——B。
一輛車在我身邊停了下來,還鳴了鳴笛。
金虹的頭從降落的車窗露出來,默默地看著我。
韋海則從車上跳下,強行把我拉上車。
我呆滯地坐在車上,一動不動。
金虹說:“我有個哥哥,他瘋了的時候,就像你這樣。”
11月24日 晴
我把莫笑蘋約來的地方是夏威夷酒店的旋宮餐廳。我很清楚我為什麼把她約來這裏,因為她同母異父的妹妹米薇在這裏請我吃過一頓六千塊錢的飯,然後她喝醉了,我沒醉。米薇喝醉是因為她想把身子給我而我沒要,她以為我嫌她身子髒。而我沒醉是因為我不能與米薇同醉,我以為我應該像在英國等我團聚的妻子曹英一樣,不能做對不起對方的事情。於是那天我把喝醉的米薇從這間餐廳又拖又抱回房間一放,就溜之大吉。我做了一件今天對我來說十分後悔的事。但這件事米薇的姐姐莫笑蘋不知道。
莫笑蘋來了。她看見對她舉手的我,走過來。我請她在我的對麵坐下。
她比我上次見她的時候好看了些,但仍稱不上漂亮,比起她傾城美貌的妹妹米薇,依然有著本質的區別,就是說因父親而異,她們承傳的是各自父親的基因。我雖然沒見過她們的父親,但我可以想象米薇的父親一定是高大俊朗、儀表堂堂的那種人,而莫笑蘋的父親反之。
莫笑蘋見我看她出神,笑著說:“難得你這麼看我,難道我變得好看了嗎?”
我說:“你的確比上次我見你的時候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