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至今是個謎。”我說。
“我就是謎底。”莫笑蘋說。
“你真有手腕,能把我拎上七樓。”
莫笑蘋說:“是有錢。在酒店,我雇了兩個保安把你放上車,到了東西大學,我又雇了兩個學生把你抬上樓。”
“我今天沒有錢怎麼辦?”
莫笑蘋又把一杯酒幹了,“不送拉倒!”
見她不高興,我說:“你就盡管喝吧,我想我還扛得動你。”
我本以為莫笑蘋應該笑一笑,但她不笑,倒酒又喝。
我冷靜地任由她喝。
莫笑蘋喝掉了一瓶葡萄酒,睜著昏花的眼睛看我,“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
我說:“我以為你會問酒。其實我也是來問酒的。”
“我和老薑分手了你知不知道?”莫笑蘋說。
“新聞。”我說。
莫笑蘋笑了。笑著笑著,笑出眼淚來。然後她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
我抓住她的手,像按動揚聲器的開關。
她漸漸地不哭了。
“是因為你妹妹麼?”我說。
她抬起頭,“你早就知道我妹妹跟薑小勇好,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和薑市長,你也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知道,所以我以為你也應該知道。”
莫笑蘋說:“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米薇和薑小勇已經在外麵同居了好長時間。而我和老薑沒到那個程度,所以我隻能選擇和他分手。”
“你跳下了懸崖,沒讓你妹妹跳下去。”
“但我們是相愛的!”莫笑蘋說,“我和老薑。”
“我相信。”我說。
莫笑蘋看著空酒瓶,朝服務生一揚手,“給我上酒!”
酒拿了上來,但我沒讓莫笑蘋再喝。我說這瓶是我的,該輪到你看我喝了。
莫笑蘋聽從,看著我喝酒。
我快把一瓶酒喝光的時候,莫笑蘋說:“我應該抓住你才對。在你和你妻子離婚的時候,我就應該抓住你。”
“那跳崖的就是你妹妹了。”我說。
莫笑蘋說:“你也喜歡我妹妹對不對?”
我說:“那是在薑小勇喜歡你妹妹之前。”
“這麼說你現在恨我妹妹,更恨薑小勇。”
我說:“我連自己都不恨,還會去恨別人嗎?”
莫笑蘋說:“但是我恨,都恨,除了老薑我不恨。”
“就像我剛和前妻離婚的時候,我誰都恨,除了前妻我不恨。”
“你現在還恨我嗎?”莫笑蘋說,“因為我代理你妻子和你離婚。”
我笑笑,說:“如果我的前妻現在讓你繼續代理她和我複婚,我都不會恨你。”
莫笑蘋哭後第一次露出笑容。“你的前妻和你離婚,真的是因為感情不和嗎?”
“難道你和老薑分手,是因為沒有愛情嗎?”我說。
“那到底是為什麼?”
“不知道。”我說。
我倒光了瓶子裏的酒,正要端起杯子的時候,被莫笑蘋搶了過去,代我幹了。
莫笑蘋想醉,我也想醉。
結果我們都沒醉。
回到東西大學的住處,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把倒置在抽屜裏的我前妻曹英的相片翻了過來,又拿到桌麵上來。她美麗、尊貴的容顏和氣質又一次讓我傾倒。我吻了吻已經不是我妻子的女人,雖然隻是相片,但我覺得她的嘴唇居然是溫熱的,甚至還帶著天然草莓味的馨香。
5月27日 雨
休息。
5月28日 晴
繼續休息。
5月29日 晴
今天得到通知,華裔英國人林愛祖明日抵達寧陽,將參加6月1日由他捐資建造的朱丹縣菁盛鄉地洲橋的竣工通車儀式,由我全程陪同。
5月30日 晴
林先生的再次到來,猶如晴天霹靂。
他帶來了我前妻曹英的骨灰!
當林先生從機場走出來的時候,我就感覺不對勁。他雙手捧著一個錦緞的包裹,步履緩重,小心翼翼。在出口,他拒絕讓金虹接手手中的包裹。而我也無法跟他握手。
在車上,林先生仍然把包裹捧在懷裏,像嗬護著一個熟睡的小孩。
那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一種不祥,但是我怎麼樣都沒有想到,他捧著的是我前妻曹英的骨灰。
直到到了賓館的房間,林先生讓其他人都離開,把我留下來。他關上房門,回身看著傻站在房間中央的我,眼裏的淚水先於我奪眶而出。
我明白林先生的淚水跟他帶來的包裹有關,而包裹跟我有關。
我強忍自己不去看那放在桌上的包裹,否認它和我有關係。但是我的淚水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
林先生這時把包裹交到了我的手上。“我把曹英律師帶來了。”他說。
我想我凝固了,成了一尊塑像。林先生幾次想從手裏拿過曹英的骨灰盒,都無法將我和曹英分離。
這是四年來我終於和曹英的生死相抱。
我想起四年前我和曹英在機場的那次擁抱,她是那般的活潑和興高采烈,像是出籠的小鳥。過了安檢,隔著欄杆,她還想跟我再抱一抱,但是已經不被允許。她朝著猶如還在籠中的我,做了個飛吻。沒想到這個期待我去英國和她團圓的吻,變成了死吻。
“一年前我認識了曹律師,因為一場生意上的官司,”林先生告訴我說,“曹律師最終幫我把官司打贏了,為我挽回了近一百萬英鎊的損失。我給她報酬,但是她沒有接受。她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替我把這筆錢,投到我丈夫的家鄉,為他們村的學校,建一座教學樓,但是不要讓我的丈夫知道。我答應曹律師。於是半年前我來到寧陽,並去了你的家鄉,完成你妻子的心願。那時候我也已經知道你的妻子身患絕症。當我回到英國不久,她就去世了。臨終,曹英律師希望我在她死後,把她的骨灰帶回國,撒在丈夫村前的小河裏。她生前隻是坐船去過你家,她希望這次丈夫能帶她從橋上過去。她知道地洲村有橋了。”
林先生講述中,我輕輕地掀開包裹的錦緞,再打開骨灰盒,然後我把我的臉埋了進去。我吻著我的妻子,聞著她的氣息。
我離異的妻子芳香馥鬱。
文聯: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我愛這個世界,我更愛你,文聯。
1
一個陌生的女人告訴我,我在我現在躺著的這張床上,已經昏迷了六個月零十一天,到昨天為止。
她指著牆上的掛曆,往一個沒有打圈的日子一指,說:“你看,現在是2005年1月12日,而你是在2004年6月1日那天出事的。從出事那天起你就一直不醒,現在你可醒了。”
我說:“你是誰?”
她一愣怔,說:“我是金虹呀!你不記得了嗎?”
我搖搖頭。“那我是誰?”
叫金虹的女人又一個愣怔,“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嗎?你是彰文聯,寧陽市的副市長!”她環顧著窗明幾淨的雪白牆壁的房間,“這是G省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高幹病房。最好的醫院,最好的病房。”
“那我是怎麼住進這裏的?”我說。
金虹說:“來,我慢慢幫你回憶。”她在我的身後墊了個枕頭,將我的頭墊高。“你的頭被從橋上垮塌下來的石子砸中了,這也難怪。”
“石子為什麼砸中我的頭?”我說。
“因為橋垮塌了!”
“什麼橋?”
“就是地洲橋,”金虹說,“地洲也不記得嗎?”
我搖頭。
“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地洲村呀。你的村前有一條河,河上有座橋,就叫地洲橋。”金虹說,她像一個保育院的老師啟發幼童一樣對我循循善誘。
“那地洲橋為什麼會垮塌?”
“因為橋的質量出了問題,”金虹說,“上午剛舉行竣工通車儀式,下午就垮塌了。”
“垮塌的時候我在哪?”
“你在河裏的船上。”
“我在船上幹什麼?”
金虹說:“你記得你有過妻子嗎?”
我不搖頭也不點頭。
“你的妻子在英國去世了,”金虹說,“根據她的遺願,把骨灰帶回來,撒在你家村前的小河裏。當時你在船上,往河裏撒著你妻子的骨灰,橋突然就塌了,飛崩的石子砸中了你的腦袋。當時橋上還站著很多人,墜落下來,死了不少。”
“那我怎麼沒死?”我說。
“因為你的妻子不想你死,”金虹說,“我們都不想你死。”
“我的妻子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隻是變成了魚。”
我默默地看著天花板,想象天花板的上方是不是就是天堂。
“你現在想起什麼了吧?”金虹說。
我仍然看著天花板,想象天花板上方的天堂。我的妻子住在那裏。
“現在我是誰記起來了吧?”金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