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 3)

羞辱和死亡同時威脅著他。他氣息奄奄,但心裏卻還是明白的,躺在床上,也仍然可以覺察到自己正在蒙受著的羞辱。他住在這裏,小鎮官員誰也不來看望他。不僅無人供給柴米,而且出錢購買,也無人賣給。他活了六七十年,何曾受過這樣的冷落,吃過這樣的菜飯?回想當年,坐鎮山西、巡撫東南、入掌軍機、官高一品,到哪兒不是前呼後擁,跪迎跪送,錦衣美食,山珍海味,有多少人巴結奉承?如今竟落到這等地步,殘羹冷飯都難以到口,還要聽一些冷嘲熱諷,真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啊!他感到又氣又恨,那病情也就更加嚴重了。

今天早飯後,又有幾個青皮後生,可能是鎮上學堂裏的學生,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跑到他的窗下來讀報,一個後生念的是本年六月初五日的上海《申報》:

夫剛毅入樞密,掌軍機,朝廷之上事無巨細,皆參知之、翼讚之,乃惑於邪教,誤為良民,信其能滅洋人,妄思翦滅各國,陰實欲縱拳匪以與洋人為敵,卒至禍變起,釁端開,時局糜爛,岌岌可危,皆剛毅一人之罪也。剛毅何得而辭其殺?

另一個後生則念《中外日報》:

榮祿剛毅並以夤緣貴顯,得至大官。榮給事內廷,恭親王尤狎之。剛浮沈部署,遠不能及。迨得政後,其意反抗皇上,故太後因而用之,其寵任遂與榮埒。大抵榮險而巧,剛悍而愎;每欲舉大事,則榮陰謀於室,剛大言於朝;榮起於但貪富貴,剛出於有所憾恨。此其顯殊也。至其同為國賊,同釀國禍,則二人之所共謀,雖及沒世不能別也。

剛毅越聽越氣,頓時昏迷過去。突然他眼前浮現出了幾個黑影,陰風習習,冷氣森森,慢慢逼近他的床前。他感到懷疑,想喊,又喊不出聲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譚嗣同、康廣仁、林旭、劉光第、楊銳、楊深秀等六君子,正站在他的床前,麵含冷笑,怒視著他。這時他才猛然記起,今天正是八月初六日。他想這些鬼魂一定是索命來了,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又驚又怕,悔恨交集,胸口一陣痰急,終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吐出了最後一聲呻吟。

當內監捧著西京行在皇太後和皇上“賜剛毅自盡,追奪原官”的詔諭,趕到侯馬鎮來時,剛毅已經咽氣多時了。他逃脫了國法的製裁,卻在深刻的內心懲罰中痛苦地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在剛毅去世的同一時間,他的好友和忠實的追隨者,軍機大臣、刑部尚書趙舒翹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趙舒翹原來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主事。他是靠迎合上峰、善說假話而躋攀高位的。戊戌後,慈禧立大阿哥,欲廢黜光緒,重新垂簾聽政,獨攬大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全國輿論一致反對。慶王奕劻、大學士榮祿等都不敢輕言附和。趙舒翹也明知其中奧妙,卻偏偏迎合慈禧的心意,出麵稱賀道:“賴社稷之靈天下臣民有主矣,複何疑,臣猶恨其晚也!”好像立了溥儁這樣一個十六七歲的頑皮孩子,中國就有了聖君和希望似的。今年,朝廷派他同剛毅一道去涿州考察義和團的情形。他內心對義和團是很反感的,認為這些人都是“亂民”,縱容不得,會給國家釀成大患。但是,當他看到剛毅很信奉義和團的法術,發現太後等有重用義和團之意時,他又馬上改變了態度,迎合太後和剛毅的心意,極力保薦義和團可用。北京未破時,義和團抓了百多名河南逃荒來的農民,目為白蓮教,送刑部治罪。趙舒翹身為刑部尚書,熟知律令,明知所謂證據的服裝刀槍等都是災民們耍猴戲、雜耍用的,但是他因害怕載漪、剛毅等人的壓力,竟葫蘆定案,一次殺害了兩百多名無辜的男女災民。正由於他有這樣一套善於逢迎權貴的手段,所以他由一名刑部主事,幾年間就當上了刑部尚書,成了六部正卿,官運亨通,青雲直上,享了不少榮華富貴。

現在,他也是大難臨頭了,一到西安,就被關進了牢房。

這一天,因八國聯軍等著慈禧懲辦禍首的回信,慈禧太後特命新任陝西巡撫岑春煊親自持詔到獄中來逼趙舒翹自盡。

趙舒翹一貫養尊處優,留意滋補,身體是特別健實的。他又是個特別怕死的人,聽了太後的手詔,頓時嚇得昏迷過去。當獄卒扶著他叩頭謝恩後,要他自己選擇死法時,他已經哭得淚人兒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獄卒把他抬到囚床上去,開始給他灌了一粒金錠。人們說:吞金是最易死的。但這一次在這個肥胖的人物身上,卻失去了它的效驗。趙舒翹不但沒有死,還哭叫著心裏躁,要吃銀耳燕窩湯解渴。獄卒都看在他是刑部尚書,主管大臣的麵上,死前照顧情麵,也就給他喝了銀耳燕窩湯。然後又讓他服洋藥。獄卒們有經驗,都說服洋藥是很容易致命的。可是,這次仍不靈驗。趙舒翹吞了洋藥後,發作了一陣,在囚床上掙紮了幾下,又平靜下來了,並且還要獄卒給他吃人參。岑春煊坐在一旁,等著按時複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命人把老獄卒叫來,讓他們獻策。幾個白發老獄卒,商量了很久,才想出了一條妙計,用桑皮紙浸燒酒,封住趙舒翅的口鼻,又用幾個壯漢捉住趙的手腳,不讓他動彈。如此這般,趙舒翹這位一品大臣被憋得口目流血,遍身烏紫,吼哮了一陣,才逐漸斷氣,結果了性命。

當岑春煊和內務府大臣們分頭帶著載勳、英年、趙舒翹等已經被賜自盡,剛毅也已病故的消息,來向慈禧複命時,她剛從驪山華清池回來,坐在唐朝故宮的沉香亭內納悶。麗山的風光,滑膩的溫泉水,都未能減輕她內心的痛苦。回鑾時,路過馬嵬坡,她曾停輿看了看楊貴妃的墳墓。那塋台荒蕪、斷碑殘碣的淒涼景象,更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她又坐在沉香亭裏。附近不遠處就是花萼樓。她不知道這些亭台樓閣究竟是當年唐玄宗對名花,賞妃子,召李白寫下《清平調三章》的遺跡,還是後人的附會?但楊玉環在這裏生活過,這卻是千真萬確的。把這沉香亭、華清池同馬嵬坡聯係起來,在她的頭腦中便喚起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驚的聯想。她當然不是楊玉環。她三次垂簾,培育了兩個皇帝,執掌朝政近四十年,這一點,是遠遠超過那位古人的。但是,她們都是貴妃出身,而且她們又都是京都被人家攻破後,被迫倉皇逃亡的。回憶當年的曆史,和自己今天的處境,有些地方是多麼的相似啊!當她想到馬嵬坡六軍不前的景象時,全身都戰栗起來,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她知道,正如當年安祿山打進長安,唐玄宗被迫西幸時,人們都痛恨誤國的楊貴妃和楊國忠兄妹一樣,今天,許多臣民也都是很痛恨她和載勳、載漪、載瀾等兄弟的。特別是八國聯軍和全國維新人士都把她當作罪魁禍首。所不同的隻不過是光緒帝不是唐玄宗,而自己也不是楊玉環,權柄在自己手裏,無人敢處決她罷了。

聯軍剛打進北京時,她是很害怕的。她生怕發生馬嵬坡似的兵變,被亂兵殺死。她也害怕聯軍堅決追究她的罪責,強迫眾大臣廢黜她或殺掉她。從北京到西安,一路行來,她始終是提心吊膽。她可以割地,可以賠款,可以忍受一切苛刻的條約和屈辱,但是她決不願絲毫放棄自己的權位。但是,八國聯軍肯不肯放過她呢?全國臣民願不願饒恕她呢?她還能夠重返北京,再掌大權嗎?她感到這些都是很渺茫的,沒有把握的。憂慮成疾。這些天來,她也染上了一種忡怔之症。

當岑春煊被李蓮英領進來,跪在沉香亭欄杆外,向她回複載勳、趙舒翹、英年等自盡的情況時,她正皺著眉頭在喝一碗太醫送來的很苦的湯藥。

她的心情也像她的味覺一樣焦苦。她知道載勳、剛毅等都是她的心腹力量和忠實肱股。他們鎮壓維新誌士,重用義和團,攻打使館,也都是自己首肯過的。罰在他們身上卻痛在自己的心頭。但是,為了保住自己,她再也無力保護他們了。她迅速從內疚的心情中轉變過來,給自己找到了慰藉。她想,有了這批重大的犧牲和替罪羊,自己的生命和權位也就大概可以保全下來了吧。隻要保住了這一點,回京後她還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職權,給這些忠順的大臣以優厚的撫恤了。

因此,她放下藥盞,微微一笑,對岑春煊這個新發現的忠順奴才講了幾句鼓勵和慰勉的話,便讓李蓮英、崔玉桂兩名老總管攙扶著,在一大隊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到花萼樓歇晌去了。

賽金花迷人地微笑著,就像一個深深懂得自己有多麼嬌豔、多麼美麗的女人那樣,迷人地微笑著。

她似乎一點也沒有蒼老的痕跡,永遠是這樣的妖嬈和俏麗!

她那鑲著花邊的淡紫色的西式袍裙漿洗得煥然一新,每走動一步,便發出沙沙的響聲和馥鬱的香氣。她那雪白的、渾圓的頸項、胸脯和雙肩,全都誘人的裸露出來,在電燈光下,發出一種像象牙、美玉和大理石似的潤澤的光輝。她那黑玉似的頭發美妙的拳曲著,垂在她的額前、鬢角和兩肩;發叢中還束著一串猩紅的鑽石珠圈,似乎每一秒鍾都在閃射出變幻不停的光彩,從而使她的整個儀容都顯得更加華美、高貴而又嫵媚了。

今晚,她和她在德國時的朋友、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一道,正在這裏一慈禧太後的寢宮儀鸞殿中舉行舞會,招待各國的司令官、使節和他們的夫人。她的臉上始終保持著迷人的微笑,然而,她的內心卻是不平靜的。她知道自己正處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但是,這年華是很快就會消失的。如果說一個普通人,三十歲上下正是鼎盛年華的話,那麼,對於一個以自己的容顏和姿色取悅於人來換取自己生存權利的妓女來說,三十歲就已是接近於危險的暮年了。

她的一生真是曆盡了滄桑。在她的內心深處充滿了對那些道學文人、名流士紳的憎恨與厭惡。正由於此,所以盡管她是個青樓女子,談不上有什麼政治頭腦,但是,當她從歐洲大陸漫遊歸來之日,也正是中國大地上維新思潮勃興之時,她的心情便很自然地傾向到了維新黨人一邊。百日維新期間,她的內心也受到了感染,並且活躍起來了。不料,風雲多變,維新之夢又遭幻滅。譚嗣同等六君子的被難,即使在她這樣一個在長期賣笑的生涯中被磨鈍了、扭歪了的心靈中,也引起了巨大的驚痛和震動。她病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孑然一身,對社會失去了希望,對個人也預感到末日就要來臨了。特別是羅英行刺袁世凱未遂,逃亡南方後,她更銷聲匿跡,蟄居了很久,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興味。誰料,臨到末了,命運竟然又一次在她的生活中製造了奇跡。她早年在德國結識的軍官瓦德西,如今竟成了英、美、法、日、意、俄、德、奧八國聯軍的統帥,打進北京城來了。她被接進了皇宮。一個卑賤的窮途末路的妓女,霎時間竟又成了紫禁城內儀鸞殿中的主人。

此刻,她就正以儀鸞殿主人的身份,微微揚起她那美麗的頭顱,在珠環翠繞的各國貴賓中輕盈地走動著。

她似乎已經到了她生活中最顯赫華貴的頂峰。但是她也深深知道這些都是短時間的。瓦德西已到高齡。他不可能在中國呆很長的時間。他終究是要回德國去的。而她自己也正在失去最美好的年華。瓦德西走後,她將逐漸人老珠黃,又將遇到什麼樣的末路窮途呢?她不敢想下去。她迫切感到需要抓緊命運給予她的這個最後一次的機會,有所作為。這些天來,她的確利用她與瓦德西的特殊關係,保護了一些文物、保護了一些人,做了一些她自認為的好事,贏得了賽二爺的稱號。但是,她還能做一些什麼呢?在她的淺陋的思索中,她想起了慈禧。她知道,譚嗣同、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黨人都是反對慈禧 的。她自己也由衷的厭惡這個“老婆子”。也許是她們這種女人特有的習慣吧,她在內心中的確是這樣稱呼這位“老佛爺”的。她很想通過這些戰勝者之手,搞掉這個慈禧太後,把光緒帝扶上台,完成維新誌士們的遺誌,把中國政局重新挽上維新的道路。她正是懷著這樣的意念,來籌辦這次舞會的。也正因為這樣,盡管她的臉上始終浮著動人的微笑,然而她的內心卻並不平靜。

她一時笑容可掬地走到英國司令官蓋斯裏和日本司令官山口素臣麵前,寒暄幾句;一時又親自一手提著裙裾,一手擎著銀盤,給美國司令官沙飛、法國司令官福裏,送去兩杯咖啡。然後,她又裝出認真傾聽的樣子,輕輕地走到德國公使穆默、俄國公使格爾斯麵前,傾聽他們的辯論。

她走到哪裏,哪裏很快就圍攏了一圈人。奧國公使齊幹、美國公使柔克義、法國公使鮑渥、英國公使薩道義等都擁到了她的身旁。

穆默和格爾斯微笑著向賽金花點了點頭,又繼續他們的辯論。格爾斯認為,這次清廷攻打使館,殺死外交官的禍首是載漪、載勳、剛毅等人,不能怪西太後。穆默卻堅持認為,西太後對這些事件應負主要責任,必須強迫西太後退位,把她永遠圈禁起來,聯軍才能撤軍。雙方爭執不下。其他各國公使,也有支持穆默的,也有模棱兩可,避不表態的。爭論了很久,終究沒有結論。

美國公使柔克義笑著轉向賽金花問道:“賽小姐,你的意見呢?”賽金花停了手中的檀香扇,嫣然一笑道:“柔克義先生是最老練的外交家,難道不知道西太後與俄國皇室的關係和中俄密約嗎?格爾斯先生的傾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過,如果先生問到我的看法,我卻是完全同意穆默先生的高見的。不去掉西太後,中國政局沒有前途,中國百姓還會受罪,對列國也沒有好處。我相信,各位公使先生一定會有明斷!”

英、日、德、意等國公使,聽了賽金花的話,都擊掌叫好。這時,樂曲已經奏響了,大家才紛紛步入廳中,跳起了華爾茲舞。法國將軍福裏,摟著賽金花的腰肢,一邊跳舞,一邊款款低語。賽金花低聲問道:“您對穆默先生的意見也有同感嗎?”

福裏咬著亞麻色的唇髭,微微笑道:“我的小姐!您的華爾茲跳得真好。至於剛才他們爭論的問題,我覺得,您的意見是對的。不過,事態如何發展,關鍵還在於貴國內部的力量。有李鴻章、榮祿、奕劻這些人在,西太後看來暫時是很難去掉的。英、日、德諸國不管他們怎樣傾向於貴國的皇帝和維新一派,但他們首先最關心的還是他們自己國家的利益。我相信,他們誰也不會僅僅為了貴國的利益,而去甘冒得罪貴國後黨勢力的風險的。”

舞會一直延續到深夜才結束。

把全體賓客都送走後,賽金花疲倦極了。福裏的話音仍然在她耳邊回響,使她感到十分懊喪。她頹然癱軟在加了一層沙發墊的炕床上,一動也不動,連一句話也懶得講。瓦德西送走各國使節後,也回來了。他親熱地坐在賽金花身旁。賽金花正想打起精神,說服瓦德西,要他在與清廷議和時,堅決追究慈禧的責任,堅持要求廢掉慈禱太後,為中國除掉這個禍根。這時候,門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宮女送晚茶來了。

賽金花剛才多喝了酒,正口渴得厲害,便從炕床上欠起身來,向那宮女招了招手。那宮女卻不理睬,板著麵孔,將兩杯清茶放在離炕床較遠的茶幾上,轉身就走。賽金花生氣了。她提高了聲音,叫道:“你轉來,把茶送到這兒來!”那宮女聞聲站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毫無表情地把兩杯貢茶放到炕床麵前,又一次扭身就走。

賽金花懶洋洋地實在不願起身。她又低聲說了一句:“把茶遞給我!”這時,那宮女突然一怔,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卻壓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回道:“你真無恥!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這還不是漢奸嗎?把我們中國人的臉皮都丟光了!還有臉支使人!要喝茶,你不會自己起來拿嗎?”說完,就慢步從容地向殿外走去。

賽金花的臉,開始漲得通紅,接著就“刷”的一下失去了血色。宮女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插中了她的心窩,戳中了她的隱痛之處。她憤怒極了。她簡直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她恨不得立即跳起來抓住那宮女,打她幾個耳光。但是,當那個醉意蒙曨又聽不太懂中國話的瓦德西坐起來問她“那宮女講了些什麼?你為什麼這樣激動?你說出來,我馬上就槍斃她”時,賽金花卻用最大的努力克製住了自己的感情。她裝出平靜的樣子,強笑道:“沒有什麼,你不要大驚小怪。這女子不懂禮貌。她說,這茶是放了糖的,應該乘熱喝。難道對主子能夠這樣講話嗎?別理她。親愛的,請你把茶遞給我!”

瓦德西爬下炕來,拿起茶盅,首先自己呷了一口,才殷勤地送到賽金花口邊。賽金花欠起身子,就在瓦德西手中喝完了茶。等瓦德西回身去送茶杯、脫外衣時,她才背過身去,偷偷地拭幹了快要奪睚而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