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壯誌未酬身先死 178
清晨，天還沒有大亮，黃興就醒來了。今天是國慶節，他要去味蓴園參加紀念會。他很早就起了床，先到樓下小庭院中去散散步，想提一提精神。
昨天查看宋教仁的墓地和找宋振呂談話後，他的胃出血病又複發了，直到現在，胃部還在隱隱作痛。
天色有些陰沉。天空中籠罩著混濁的雲塊。幾隻麻雀，在草地上跳躍著，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花圃中月季開著慘白的小花。美人蕉的大瓣大瓣的花冠，卻是殷紅的，殷紅得就像是一團團凝固的鮮血。綠茵茵的草地上，落滿了枯黃的梧桐的葉片，好像是在向人們報告：秋天到了。
清晨的空氣是清新的，然而，他的胸際，卻仍然感到有些鬱悶。各種思緒，不停地浮上他的腦際。
自辛亥以來，民國成立已經有整整五年了。多少戰友和英烈，曾為它獻出了鮮血與生命！譚嗣同、唐才常、林圭、秦鼎彝、馬福益、劉道一、陳天華、禹之謨、秋瑾、吳祿貞、方聲洞、喻培倫、林時爽、林覺民、彭楚藩、劉堯澄、楊洪勝、蔣翊武、宋教仁等等，這些都是自己親愛的師友，民族的精英，他們都以身許國，慷慨赴義、英勇地犧牲了。蔡鍔現在又重病在身，悄然去國，不知何日才能痊愈歸來？自己和孫中山先生則又寄寓滬上，投閑置散，縱然想獻身於實業和教育事業，以謀迂回救國之道，但也因無職無權，一籌難展。而北京的中央政府又很不理想。大總統黎元洪隻不過是一名傀儡而已。國家的大權仍然落在副總統馮國璋和總理兼陸軍總長段祺瑞等北洋軍閥手中。軍閥橫行，官權膨脹，普通民眾仍然毫無權利可言。經濟文化科學教育等事業仍然處於停滯混亂狀態。許多老百姓仍舊在忍受著窮苦與奴役，過著非人的生活。這樣下去，烈士的鮮血，豈不是白流了麼？他想起了自己在美國居住時，耳濡目染的許多情景。人家的文化教育、科學技術和工農商業是那樣的日新月異、突飛猛進。從二十世紀初葉開始，歐美便已經進入了航空時代、電器時代。一九〇一年，美國首先使用了無線電話和電動打字機。一九〇三年，美國萊特兄弟又在北卡羅來納州基迪霍克城附近的斬魔山下，架著他們自己製造的飛機，第一次進行了成功的飛行。同年，法國的科學家白克瑞爾首先發現了一種神秘的放射線，而居裏夫婦則跟蹤這一發現，深入進去，終於揭開了原子的秘密，為人類提供了空前巨大的能源。一九〇五年，愛因斯坦發表了他的劃時代的狹義相對論。一九〇六年，美國開始成批生產三極真空管和履帶式農用拖拉機。一九〇八年，英國電視係統基本設計取得專利，美國大量生產小汽車，駕車熱迅速彌漫了全國，同時，美國還創造了合成化學肥料，大量用於農業生產。一九一一年，美國製造了聯合收割打穀機、汽車自動起重機和水上飛機。一九一三年，美國發現了維生素A；開始大量生產家用電冰箱。一九一四年，美國又發明了電動交通指揮燈。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科學發明，給歐美各國人民帶來了多少福利與愉快，給那裏的社會帶來了多麼巨大的變化啊！可是，在我們自己的國家裏，卻仍然隻有軍閥、官僚、妓院、麻將牌和鴉片槍！荒淫！麻木！愚昧！落後！窮苦！他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改變這種局麵。
難道許多烈士的鮮血，都白流了麼？
也許自己任南京留守時，那些軍隊是不應該遣散的。他應該利用那些在各省獨立和起義中建立了功勳的革命民軍，加強整訓，迅速建成一支新型的軍隊，然後揮師北伐，打垮袁世凱，徹底掃除北洋軍閥，那麼也許就不會出現後來的這些曲折和後患了。孫中山和陳其美就曾經堅持過這種道理，責備過他。但是，他並不後悔。朱瑞、林述慶、徐寶山等，當時就已經飛揚跋扈，尾大不掉了。即使當時不遣散那些軍隊，把它整訓好了，北伐成功，掃平了北洋各軍，又怎麼樣，後來的北伐將領，安知又不會變成新的軍閥？現在出現的陸榮廷、張敬堯、陳炯明等南方軍閥，又有哪一點兒比北洋軍閥好呢？他們豈不同樣是一丘之貉麼？當時，他采取斷然手段，迅速遣散了那些聚集在南京周圍的軍隊，正是為國家、民眾做了一件大好事。因此，他絲毫也不後悔。如果，袁世凱有華盛頓那樣的胸襟與氣魄，也像他黃興一樣，斷然遣散北洋軍隊；或者將北洋軍隊分駐全國各邊疆，隻擔負國防任務，而不讓它們幹預政治，將政權交還給民選的政府，那麼，國家也就不會弄成今天這種樣子；而袁世凱自己也就不會落一個那樣可恥的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