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河內。他同黃興、胡漢民一道，從河內乘火車到諒山，然後步行爬山，趕到鎮南關去參加戰鬥，住在安南何老五的村子裏。黃興親自用步槍射擊，真是百發百中。孫中山自己則負責護理傷員，親自到溪穀裏去取水，為傷員洗血裹傷。槍彈、炮彈在頭上呼嘯，提一小桶水上山，要匍匐下去躲避好幾次子彈的襲擊。而黃興卻一邊開槍，一邊還大聲地發笑，發出那樣快意的呼叫……
一九〇九年，陶成章、李燮和等以七省同誌名義，印發《孫文罪狀》，差點造成同盟會的分裂，全靠黃興一人，極力抵製，耐心調停，才保持了同盟會的團結和統一。這是多麼珍貴的友誼，多麼難得的支持啊……
一九一〇年，在檳榔嶼召開秘密會議時，黃興是多麼堅定，多麼激昂。接著就是廣州起義。他的兩個手指就是在那場血戰中被炸掉的……
還有一九一一年的陽夏戰爭。危險、分裂、混亂，整整一個月的血戰，也不知道他是用一種什麼樣的神奇的勇氣與魔力，堅持挺過來的。是他在最困難的局勢下，保衛了武昌起義，保衛了各省的獨立，保衛了年輕的共和國……
更難忘的是在南京的那一段對光。幾千年的封建專製製度剛剛覆滅，年輕的民國剛剛建立，百廢待興，千頭萬緒，是多難撐持的局麵啊！那時，隻有黃興是他的最有力的助手。組織政府，掌握軍隊，維護社會治安，鞏固年輕的共和國，黃興曾經耗費過多少心血，克服了多少困難……
南京臨時政府撤銷後，黃興任南京留守，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迅速妥善地遣散了那麼多建製混亂、彌漫著無政府主義情緒的軍隊，安定了工商富庶之區、江南各省的局麵，簡直像是一個奇跡……
這個即將離開人世的偉男子，不僅為祖國同胞作出了劃時代的貢獻，而且，對孫中山個人來說，也是多麼難得的同誌、戰友和有力的助手啊！
今天，這樣的同誌就要永別了。孫中山內心的哀痛是不可名狀的。
黃興已經處於昏迷狀態。他們已經不可能再一次傾心交談了。
孫中山含著眼淚，在黃興身邊坐了很久。直到暮色降臨時，他才不得不傷心地囑咐了徐宗漢、黃一歐一些事情，然後依依不舍地離去。
他一走出黃興的臥室，就啜泣起來，由他的衛士馬湘全力攙扶著，才勉強坐上汽車，回到莫利愛路的寓所中去。
午夜過後，中、德兩國醫師都宣布醫藥治療無效了。子女們都哭泣起來。徐宗漢昏倒了，被扶到內室中救護去了。到了淩晨四時許，黃興忽然回光返照，臉色轉紅，微微睜開眼睛，緩緩地說道：
“人生總有一死，你們不要哭。要留著這滿腔熱淚，為天下蒼生哭，為四萬萬同胞哭，也就是我黃克強的肖子了！”
說罷，他就平靜地閉上了雙眼，與世長辭了。
這時，窗外夜色如磐，東邊天宇剛剛破曉，而整個中華大地仍然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