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將星之隕 181
蔡鍔一回到醫院，就聽到了黃興去世的消息。這消息像劈頭落下的一聲巨雷，一下子就把他擊倒了。黃興死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日本各報刊用顯目標題刊登的消息，孫中山等人聯名發布的發喪通告，北京政府發表的褒揚令，又使他不能不相信。
他聽到這噩耗後，就整整昏迷了一天，醫生們、日本友人們、護兵隨員們，圍繞在他的床前，守護住他，隻聽見他在昏迷中，時時呻吟著、叨念著：“我中國又弱了一個了！”
第二天早晨，蔡鍔才逐漸蘇醒過來。他勉強喝了一小口牛奶和檸檬汁，服了藥，便讓隨員們都退出去，隻留下他一個人臥床靜養。
日本醫院的環境，安靜極了。窗外陽台上擱著一盆盆精致的中國式盆景和保養得很好的盆花。陽台外麵，立著一排青鬆，雖然已是冬天了，卻仍然是一片青蔥。
幾隻頭上長著羽冠的美麗的家鴿，站立在陽台的水泥欄杆上，梳理它們的羽毛，咕咕地叫著。冬天的太陽光，照在它們的毛羽上，映射出彩虹似的七彩斑斕的瑩光。
天空中，有幾朵白雲，停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凝固了似的。
他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這一切，感到特別寂寞、孤獨和悲涼。
黃興去世了，他感到一切都索然了。如果像黃興那樣文韜武略，胸襟風骨，有著優異素養，而又為推翻專製，建立民國，身經百戰，奮鬥了一生的人，尚且不能挽回國家的頹狀，那麼他活著還有什麼希望呢？
他想起自己前年在北京，與袁世凱周旋時，身居虎口，孤立無援，時時都在生死攸關的危險之中。那時，就隻有黃興向他伸出了友誼之手，派張孝準到京津，秘密同他聯係；後來又派張孝準、石陶鈞、黃一歐等，接應他到日本，為他前往昆明，作好了周密的安排與部署。袁世凱去世後，黃興又極力推薦他為湖南督軍。患難相助，功業相攜，相知之誼，倚重之情，是多麼令人感動啊！現在，這一切都失去了。相識滿天下，知心有幾人？今後，到哪裏去能再找到這樣的益友呢？
昨天，在大森海灣，他想起陳天華、禹之謨兩人和自己的病情時，還把希望寄托在黃興身上，現在，連這最後的一盞希望之燈也熄滅了！這巨大的失望，給他精神上帶來的打擊是無比沉重的。他那早已被病魔削弱了的身心，已經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昨天，雲南省議會議長趙伸，從中國趕來，到醫院來看望他。趙伸是專程來探問他的病情，同時參加日本各界人士將在東京舉行的追悼黃興的大會的。
趙伸談起雲南、四川的一些情況，更令蔡鍔感到憂憤。唐繼堯是蔡鍔一手提拔的人，如今當了雲南督軍，卻驕奢淫逸，專橫跋扈，作威作福，排斥異己，儼然已成了新的軍閥。至於四川的情況，就更混亂了。蔡鍔剛離開不久，川軍將領劉存厚與督軍羅佩金之間，便發生了內訌，公然以省城為戰場，在督軍署前，開槍鳴炮，一場火並，死傷了不少戰士與居民。北洋軍閥尚未清除，新的南方軍閥又出現了。這樣下去，整個國家，將形成什麼樣的局麵啊！這使他更加懷念起黃興來了。黃興身為民國第一任總司令、副元帥和陸軍總長，然而，他沒有為自己拉一支軍隊，沒有為自己奪一塊地盤，絲毫沒有擁軍自重，靠建立起自己私人的嫡係軍隊，來謀求個人的權勢和地位的陰謀與野心。清廷一朝退位，民國一朝成立，他便立即遣散了所有的軍隊，以減輕人民的負擔。他寧願去做一個平民，去辦教育、辦實業，卻不願做一個靠武力壓迫人民、謀求私利的新軍閥；也許有人會背後指責他是傻子。然而，這樣的傻子，在當前的軍界中，是多麼的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