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將星之隕 182
黃興的追悼會剛剛開過，蔡鍔的病情更加惡化了。
他躺在福岡醫院的病床上，經常陷入昏迷狀態。
他有時好像回到了寶慶家鄉。資江的水是那樣的清澈，那樣綠油油的；還有慈祥的白發的母親！
他有時又好像回到了當年的長沙時務學堂。林圭、秦鼎彝，還有羅英，大家圍在譚嗣同身邊，談個人的理想和理想的社會。還有嶽麓山的野遊和橫渡湘江的遊泳。多麼美麗啊，湘江的夜景！醉六、羅英，你們如今都在哪裏呢？
小鳳仙！啊，危難中的知音，我再不能實踐約言，接你來重聚了，不料你臨別彈唱的那幾首小曲，竟成了我們的訣別之音……
他的一些日本朋友和醫生們都非常欽佩和痛惜這位年輕的、才三十多歲的、英名遠播全球的中國將軍。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偉人。中國最有實力的鐵腕人物袁世凱，就是在這個瘦弱的年輕將軍的帶頭討伐下垮台的。年輕的中華共和國，正是在這個堅毅的年輕人的帶頭奮鬥中，重新屹立起來的。所以，他們都非常希望能夠挽救他的生命。他們都千方百計地想出各種辦法，搶救他，不讓這傑出的生命之花，過早地萎謝。
朋友們、醫生們和他的隨員們的努力，夜以繼日地精心治療和看護，終於使他的病情，有了一些好轉。
他開始能吃一些流質食物了。梁啟超、石陶鈞、張孝準、羅英等師友和小鳳仙給他寄來的中國藕粉、太湖蜂蜜和湖南家鄉的土產甜食等，激起了他的衰敗已久的食欲，給他帶來了一些小小的興奮和歡欣。
小鳳仙寄來的是寫在一方香羅帕上的自度小曲：
你那裏驚天事業功成就，
我這裏夜夜相思黃昏後；
你那裏病擾英雄傷心透，
我這裏孤燈淚濕青衫袖；
望斷天涯雲無路，
要相逢怎能夠？要相逢怎能夠？
隻苦的俺望穿秋水，人比黃花瘦。
我為你衷心祈求神靈佑，
但願你早日康複風華重茂，
早歸來扁舟五湖永把知音做。
蔡鍔看了，隻苦笑了一下，便將詩帛塞到枕頭底下去了。
接著，他再看羅英的信。
“親愛的艮寅：”
一讀到這親切的、少年時代的朋友的稱呼，蔡鍔的心便突然一熱，怦怦地跳動起來了。他繼續默默地念下去：
親愛的艮寅：
你的病好些了嗎？我們都非常想念你！繼紅夫婦、嚴柳和紅焰、秦芹、憶紅和我，都非常想念你！你是否太焦慮了？不要那樣。你比我們都聰明得多。你一定知道，生活之樹是常青的；民眾的力量是無窮的；曆史總是向前進的。幾個軍閥、政客，算得了什麼？別看報章雜誌上天天都在宣揚他們的事情，你一個聲明，他一個通電，煞有介事似的。其實，沒有他們這些叫喊，地球照樣會轉動，太陽是照樣會出來的；而科學家也照樣在發明創造，民眾照樣在勞作生產，社會也照樣會前進的。所以，我們都樂觀得很。希望你早日痊愈歸來，我們再去遊嶽麓山，再到湘江去遊泳，那該有多麼好啊！請你相信，不管黑暗的勢力多麼猖獗，生活中美好的事物總還是在發展著。生活中總是有它美好的一麵的。
熱切期望你早日健康歸來。
永遠懷念你的羅英
這樸素的、充滿真摯友情和對生活的樂觀精神的短信，深深地感動了蔡鍔。他的心感到了像在冬日陽光照耀下一樣的明亮與溫暖。他撫摩著這信紙，愉快地笑了。
第二天，他的病情又好多了，每餐都吃了一小碗飯，還喝了一點牛肉汁。
十一月八日，他很早就醒來了。他覺得今天醫院外麵的情況似乎有些異樣，天還沒有亮，就聽到了人聲、口哨聲和腳步聲，好像是開來了一些軍隊。他的病房門外，平常總是靜悄悄的，今天也熱鬧起來了，有不少人匆匆地走過，有時還傳來一些切切的私語。他的醫生、護士、護兵和隨員們也都顯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興奮心情。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平常的事情。
吃過早點，他使把小護兵喊來詢問。小護兵開始還想遮掩，後來，見他認真起來了，才告訴他說：“日本空軍今天在醫院外麵廣場上演試飛機。醫生說，先別告訴您，恐怕您激動，要我們到時候再說，還要我們守住您，不讓您走動，免得影響您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