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生的意見是對的。北京大學雖然腐敗,但如果我們不去改造它,它豈不會更加腐敗下去、遺害後代嗎?不過,要改革教育和學校,也真不容易。這些年我在教育部工作,是深有體會,吃夠了苦頭的。第一要有一個正確的方針;第二還要有一批優秀的教員。這兩條就很難辦到。不過您遊學德法,潛心研究多年,又能兼采眾長,善為誘導,我想是一定有辦法把它辦好的。”
蔡元培微微一笑,彈掉淡巴菰上的煙灰,繼續說道:
“豫才君說得很對。我覺得學校應以培養品學兼優的學術人才和發展科學學術為宗旨,的確需要集中一批優秀的學者,認真講授,以培育英才。我這次去,就準備聘請陳獨秀先生為文科學長,聘請李大釗先生為圖書館主任。陳獨秀早幾年辦《蕪湖白話報》,近來辦《新青年》,思想文章都是很新銳先進,啟人心智的。李大釗近年來在《青年》《新青年》《甲寅》《晨鍾》《民彝》等雜誌上發表的許多文章,也都很有見解,發人深省。我想把他們都請了來。同時也歡迎你們昆仲到北京大學來任教,給我幫幫忙。盡管陳獨秀原來是同盟會的,後來又參加了歐事研究會;李大釗原來是社會黨的,近來又作了進步黨首腦湯化龍的秘書,辜鴻銘曾經是張之洞的幕僚,至今還不肯剪掉辮子,但我覺得這些都不要緊。隻要他們真有學識就行,我都歡迎。我要在校院中消除一切黨派成見。隻要是真正有創見,有真才實學、有研究成果的學者專家,我都願請他們來,盡可能給他們提供一切最好的教學和研究條件,讓他們專心專意地開課授徒,著書立說,在科學學術上自由競爭,自由發展。我相信,這樣辦下去,用不著多久,我國就會出現一大批新的科學人才和學者,我們的科學文化就會迅速地發展,我們的國家也就不愁不富強了。”
蔡元培越說越興奮。他的情緒也感染了周樹人。周樹人頻頻點頭,答道:
“蔡先生的主張好極了。如果真能這樣,不僅北京大學有了救,推廣開去,整個國家也就有希望了。我這次回鄉,已經向舍弟周作人轉達了先生的盛意,舍弟是很感謝的。他準備開年後就動身,大概三月就可以到北京了。不過他還很年輕,今後還要靠蔡先生多多指導的。”
蔡元培笑道:
“豫才君不要過謙了。你同令弟周作人君合譯的《域外小說集》,還有其它一些著述,我早已拜讀過了。年紀輕怕什麼?隻要真正有學識、有創造,我們都應該歡迎,發揮他的作用的。”又問:“這些年,你在教育部工作,也辛苦了。聽說你工餘正在整理《嵇康集》和《會稽郡故事》,這當然也是可以的。不過,你為什麼不多寫一點文章呢?特別是小說,現在西方各國都很懂得它的重要性了,你們昆仲既然能譯小說,何不自己動手也寫一點呢?”
周樹人沉吟了一會兒,才答道:
“先生的意見很對。很感謝先生的鼓勵。這幾年,我也一直在觀察著、思索著,待我把這社會、這人生看清楚了時,我想,我也會呐喊的!”
蔡元培默默地點了點頭,又問到他這次回紹興家鄉探親的觀感和浙江省的情況。周樹人告訴蔡元培:陶成章,朱瑞,王金發等這些辛亥革命時浙江的起義將領都被暗殺了。這些人都是光複會的,蔡元培也是認識的。他聽後也感到欷歔,歎息了一聲,說道:
“辛亥革命這一場動亂,推翻了幾千年的專製製度,建立了民國政體,當然是很偉大的。隻是這幾年來,千奇百怪,混亂的事兒也出了不少。但願這場噩夢早點過去,國家政事能逐漸走上軌道,大家都安心建設,也就萬幸了。”
因明天還要參加黃興靈柩的發引儀式,送他歸葬湖南,所以他倆談了一會兒話後,就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將星凋落了,而這兩位新文化的開拓者,卻正在勇敢地自覺地挑起時代賦予他們的重任,要用自己的教案、教鞭、稿紙和筆,去為祖國培育出一代新人,為中華民族創造出一種嶄新的文化,民主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
夜幕降臨了。但是在黑暗中,在他們的臥榻上,仍然可以看到一粒紅色的火星,那是他們手中的煙卷在燃燒。這火星伴著他們,正為祖國未來的命運而默默地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