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紅燈籠的故事(2 / 3)

他還想著,妲娥如今正在奔往月官的路上,倘若他一箭將月亮射落,垣娥無處可去,又不能返回地上,難道能讓她永遠在太空飄蕩不成?他的心中實在不忍,帶著彤弓,歎口氣,灑下幾點眼淚,走進帳中睡下,準備明天趕路。

黃河的水神原形是魚身人首,但有時變化為人形,也有時變化為一條白龍。當他變化為人形時,他乘坐雲車,用兩條龍為他駕車,奔馳在水波之上。他淫亂成性,沿河居民每年要挑選幾百年輕婦女活活地投進河中對他獻祭。但是盡管沿河的居民如此祭他,他還是一發怒就漲大水,製造水災。後羿早就想懲罰河伯,為民除害,但是一來到黃河岸上,隻見黃流大漲,浪濤滾滾,卻不知河伯潛藏何處。後羿命令隨行的女巫,為他指出在何處可射死河伯。女巫念了咒語,如醉如狂地跳了一陣,然後歌唱著告訴他說:河伯因貪戀洛神的美色,不曾遠逃躲藏,隻在龍門以下到東海以上的洪水中尋找,必可找到。但是上帝吩咐後羿不可將河伯射死,隻可射傷,給他一點教訓算了。後羿費時兩個月,沿著黃河,行程兩千裏,見不到河伯出來,而洪水並不消退。後羿躺在北部山上,裝做走了,命隨從的人們分散躲進通往黃河的幾條峪中,看見河伯出現,隨時向他報告。

河伯很久聽不見後羿在黃河岸上的震天動地的腳步聲和呼喊聲,以為後羿真的走了。他十分得意,化為人形,從水下出來,乘坐有兩條龍駕的雲車,車上載著雲旗,在水麵來回奔馳。後羿得到報告,忽然坐起身子,不需瞄準,隨手舉弓發矢,射中河伯左腿。河伯慘叫一聲,露出人首魚身原形,沉人河底,不敢出現。

後羿懲罰了河伯之後,動身回家,當晚宿營在洛河岸上,讓隨從的人們好生休息。夜裏,晴天無雲,月光皎潔。後羿為人間除害的各種英雄事業已經完成,不能不思念垣娥。他久久地凝視明月,猜想著他的妻子已經到了月宮,不知道她是否還想念留在人間的丈夫。他的心情十分痛苦,望著月亮,深深歎了口氣,在心中說道:

“她奔到月宮去了,遠遠地離開塵世。你是否知道我已經懲罰了河伯,為人間除害的各種大功都已經完成,馬上就要回家,我多麼思念你啊!”按照上古傳說,就在這天夜間,美麗的洛河之神,簡稱洛神,名叫宓妃,又叫洛嬪,聽見後羿的歎息,帶著一群使女從洛河中出來,腳步輕盈地踏著水波,來到後羿麵前。她非常崇拜後羿為拯救世人所建立的豐功偉績,又因她常受河伯欺淩,如今後羿也為她除了禍害,她非常感激。她願意嫁給後羿,永遠做他的忠實妻子。後羿同意了,重新建立了家庭。後來,我們的偉大詩人屈原,不理解後羿當時的心情,在《天問》這首詩中寫道: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洛嬪?

同學們,同誌們,你們大概沒有讀過屈原的《天問》。上邊的兩句詩,我不妨替你們翻譯成現代的白話:

你為何射傷了河伯之後,又將洛神做了你的妻子?

我們且不管偉大英雄後來的命運如何,也不管姬娥私奔到月宮以後的命運如何,總之,自從後羿為世人除了各種巨大的災害之後,在中國的大地上,不知過了多少代,上古的文明又有了很大發展。但是上帝總是不喜歡世人過幸福生活,又一次將大禍降到人間了。

上帝無端降下了多天大雨,出現了一場洪水,把整個中國的大陸淹沒了。洪水比許多山頭還要高,所以在上古的書上寫成是“懷山襄陵”,後來上帝看見世上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才考慮派什麼神人治理洪水。他身邊的眾神都沒有這種本領,眾神向他推薦鯀可以擔任這件差使。上帝起初不同意,認為鯀的性情倔強,不能完全服服帖帖地聽話。大家勸他不妨試用一下。在沒有別的辦法時,隻好把這件非常艱巨的任務交給鯀了。

鯀本是水族之神,原形是一條黑色大魚,也常常化為人形,懂得水性。他一方麵用疏導辦法,盡力使積在各處的洪水流往東海。但是他雖然想出來疏導設想,卻沒有疏導辦法。

那時候,三峽、龍門和伊闕等處都沒有開辟,各處的江河都被泥沙淤塞死了。鯀沒有疏導手段,上帝掌握著許多有效手段,但不肯借給他使用。鯀為此幾次憤怒地同上帝頂撞。他由於不能找到有效的疏導辦法,隻好采取治標辦法,靠修築堤壩來保護僅存的一些陸地。在一定的條件下,也確實取得了效果,這很自然地增加了他用堤壩擋住洪水的信心。

我在前邊已經說過,鯀原是水族之神,本來不知道築堤壩可以堵塞洪水的作用。是他在治水初期:偶然看見有很多長著頭部很像貓頭鷹的奇怪大龜,一個銜著一個尾巴,接連起來,擋住上漲的、因風起浪的洪水,保護它們產卵的地方不被衝毀。有時,它們用這種辦法將一片產卵的陸地環繞起來,像城牆一樣。鯀從千百個大龜的堵水活動中得到了啟發,采用了修築堤壩的辦法。這種辦法在上古時候不叫築堤,而叫堙。

這種辦法就是後代築堤修壩的起源,而且也是上古築城的一個起源。築城不僅是為著戰爭,在地勢較低的地方也為著防水。保護城門的月城,起源如此。

那麼,在洪水滔天的條件下,鯀從哪兒得到修築堤壩的土壤呢?

鯀知道在上帝那裏有一種土壤,能夠自己生長,名叫息土,也叫息壤。還有一種能夠自己生長的石頭,名叫息石。其實,土裏邊就包含著石頭,隻要能夠向上帝要到息土就可以了。鯀為索取天上的息土同上帝發生了爭執。上帝是隻習慣於聽各種稱頌功德的話,不能聽到一點點逆耳之言。雖然鯀勉強地要來了息土,卻又一次惹上帝對他不滿。當時鯀一心為著治理洪水,將自身的禍福置之度外。他帶著息土回到世上,一心撲在拯救世人的治水工作上,什麼都不管了。他日夜不停地用息土堵塞洪水,將一些低下的地方墊高,將一些有人居住的地方用堤壩圍起來。但是他不能使洪水流入東海,努力堵塞的結果,反而使洪水更加猛漲。上帝並不體諒他的忘我工作,隻氣他治水無功,將他流放到靠近東海的羽山之下,軟禁起來。經過三年,性格倔強的鯀仍不肯向上帝認罪,上帝派一位名叫祝融的火櫛將鯀殺了。

鯀被屈殺之後,恢複了黑魚的原形,陳屍羽之下,經過三年也不腐化,肚子反而膨脹了。上帝命一位天神將他的肚好殺了相柳。相柳的血是那樣腥臭,浸染過的地方連莊稼也不生長。

這是禹治洪水的一項收尾工作。從此以後,上古的文明又向前發展了。

經過第二次洪水以後,陸地和海洋更加分開了。除眾多的高山以外,各處的淺山和丘陵都露出來了;適宜於種植五穀的原野更多了。又經過許多代,人類在中國的大陸上到處繁衍,隨後,許多部落由血緣關係和戰爭關係組成,最早的聯盟關係產生了,也就是最原始的民族雛型。由較小的氏族單位進行生存活動,發展到部落,再發展到部落聯盟或原始的民族雛型,使文明有了更好的發展機會。於是,在東方的大地上,最早的象形文字出現了,銅製的生產工具和兵器出現了,以物易物的商業交換發達了。在眾多較強大的部落中,有一個就是我要講的“紅燈籠的故事”的部落,在上占出了一位對農業有很大貢獻的英雄人物,被推舉為部落的酋長,人們稱他後稷,意思是有穀之長,死後被尊奉為農業之神。

這個有十分光輝曆史的強大部落,依靠著比較先進的文明,征服了周圍的野蠻敵人。但是經過了長期太平安逸的歲月,這部落的人民便慢慢地在懶散中失去了進取精神,老年人都變得非常頑固,拿陳舊的回憶來安慰衰老的心情;年輕人都變得非常自私,除享樂以外隻知道打架鬥毆。經驗豐富的老酋長,眼看著部落一天一天地墮落和衰敗下去,他的心裏十分痛苦。他時常當天還不明的時候,一聽見公雞啼叫,他便從小屋中跳出來,騎著雪色白馬,背著傳說由後羿傳下來的血紅大弓,拿著一條青銅長矛,去巡視他的龐大部落。人們聽見他那像打雷一般的聲音在曠野上喊叫著,怒罵著,起初還不免膽戰心驚,後來聽慣了,繼續睡懶覺,不再爬出他們的羊皮被窩了。

敵人圍繞在這部落的周圍,窺伺著每一個攻打的機會。

他們從這先進的部落學會了用青銅製造武器的技術,並且製造得更其精巧。在不斷的小小的襲擊中,他們試探出這部落的衰老無用,從此後便越發肆無忌憚地來尋釁挑戰。老酋長有五個孩子,三個大的都在不斷的戰爭中被敵人殺死了。當這部落還在強盛時代,隻需要他一聲呐喊就可以把無數的敵人嚇退;隻要在原野上發現了他的白馬奔馳,縱然那白馬上馱的是另外一個人,敵人們也會喪魂落魄地遠遠逃避。但如今,這一占老部落的敵人們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怕他了。他已經不止一次的在戰爭中被敵人打敗。戰爭和憂患使老酋長變得像一頭衰老的猛獸,除掉未死的雄心以外,便隻有筋疲力盡地聽受命運的支配了。

“神啊,你告訴我,”老酋長望著蒼天歎息地問道,“我的部落什麼時候完全毀滅呀?”毀滅的日子終於降臨了。這是最後的,也是最殘酷的一次戰爭:兩三個新近強盛起來的部落聯合起來向這個衰老的部落圍攻。他使老酋長喪失了一切所有,隻剩下一張弓、一袋箭、一匹白馬,一條青銅矛。白馬像一位忠實的老仆人,馱著帶傷的主人從層層包圍中衝出來,逃進很遠很遠的荒山裏。

快要開仗的前一刻,老酋長已經看出來這一次作戰的可怕結局。他把兩個幼小的孩子叫到了自己跟前,在每人臉頰喜嚷花開的時候上親了兒嘴。為著不讓部下看出來他的悲傷,老酋長盡力使已經滾到眼角的淚珠不要落下來。他勉強用鎮定的聲音向孩子們叮囑:

“孩子們,要是你們被敵人俘虜去,長大成人以後,千萬不要忘:為你們的爸爸和部落複仇,為你們的三個哥哥複仇,為,為……”老酋長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要哽咽起來,便低下頭去停了片刻。孩子們想哭卻不敢哭出來,睜大了噙滿淚水的睛睛,看著爸爸難過的表情。老酋長腮上的肌肉在可怕地痙攣,胸前索索地抖動著花白胡須。

“爸爸!”九歲的大孩子問道:“俺們長大了到什麼地方去找爸爸?”“到深山去,到深山去。”老酋長重複地囑咐著,震天的牛皮鼓聲使他的聲音禁不住有點兒顫抖。

他從地上站起來,最後又囑咐說:隻要他不死,他一定逃出去住在敵人不容易找到的深山裏,每一季最後一個月末尾的漆黑之夜,他就在一株高樹的最高枝上掛一盞血紅的燈籠做標誌。隻要能找到這盞紅燈籠,就能夠找到他了。他說:

“孩子們!隻要爸爸不死,爸爸永遠在等待著你們。我將引導你們將部落重振起來。”一個兒子問:“爸爸,要是敵人也在高山上放一隻紅燈籠欺騙我們,怎麼辦呢?”“你們記清!我們是幫助天神大禹治理洪水的龍的後代,我們的紅燈籠上畫著一條昂首騰飛的龍。記清紅燈籠上的飛龍!”老酋長又抱著每個孩子親了親,孩子們同仆人們全都哭泣了。

然而老酋長沒有哭。他立刻跳上白馬,頭也不回,向著百姓們集合的地方奔去。

一直苦戰了三天三夜,這龐大的部落終於被聯合的強敵毀滅了。大部分的青年人都英勇地倒在血泊裏,老頭子和婦女們也大部分在混戰中遭到屠殺,餘下的人們全被俘虜去做了奴隸。他的兩個孩子也被俘虜了。

老酋長帶著滿身創傷和二三十個男女親隨,死戰突圍,逃到很遠的荒山中,生存下來,等待他的兒子,也等待著他的古老的部落重振的機會。從逃出去的第三個年頭起,每逢一個季度的最後的一個昏暗之夜,老酋長走出山洞,不帶從人,爬上山頭,把一隻紅燈籠掛到一株高樹的最高枝上,一一直等到天明。一年一年地過去了,那匹雪色白馬在寂寞與閑散中老得連抬一抬蹄子也不肯了。老酋長的背弓起來了,骨骼在幹枯而多毛的皮膚下突出出來了,胡須變得簡直像銀絲一般臼,像他的馬尾一般白了。他動不動就流出眼淚來,因為他太老了,愈老愈思念他的孩子們。

幸好,兩個小孩子並沒有被敵人認出來是老酋長的親生兒子,被俘虜的百姓們也都替他們守著秘密。他們隨著百姓們被分開了,在戰勝的部落裏做著奴隸。

這兩個部落因分贓時發生衝突,隨後又不斷地爭奪牧地,互相掠奪牛羊和奴隸,很快就變成了互相襲擊的新仇敵,一對不幸的小兄弟,最小的隻有七歲,他們永遠沒有見麵的機會。

日子久了,誰也不記得誰的麵貌,準也不知道誰的消息。但他們還記得爸爸的最後叮囑,複仇的心思隨著他們的成長而日漸強烈。他們在勞動與戰鬥中鍛煉得像鐵一般強壯,像爸爸一樣的聰明與英武。那些被俘虜的奴隸們,在暗中對他們表示著忠實的擁護。因為奴隸生活是那麼悲慘,哪一個不願意早一天獲得解放?

在夢寐中,這兩個不幸的孩子無數次地會見過熟悉而又陌生的爸爸,看見過那一隻飄蕩在漆黑的天空中的紅燈籠。

但一年一年過去了,他們卻找不到逃走和複仇的機會。雖然敵人們監視得非常嚴,還使用著殺頭的恐嚇和花言巧語的欺騙,但被俘虜的百姓們再也不能忍辱地活下去,要求解放的意誌一天比一天堅決了。他們不止一次地在暗中集合起來包圍住他們的小領袖,從心的最深處發出來那簡單而真誠的呼聲:

“或者我們立刻死,或者我們立刻去找那一隻紅燈籠!”第十年了。

在第十年的末尾,在除夕的午夜中,弟弟率領著忠實的同伴們,從小草屋和帳幕中走出來,偷偷地洗去了奴隸的記號,帶著鎖鏈的就毀掉鎖鏈,都用猩猩血在馬頭上和帽子上塗一顆紅星星,逃出敵人的部落了。不管晴,不管雨,不管黑夜或白天,他們有的驏騎著跑瘦了的馬,有的拖著跑腫了的腿和腳,翻過了一座高山又一座高山,跨過了一道深穀又一道深穀;沒有食鹽,沒有糧秣,也往往因敵人在後追趕很緊,捕不到一樣可以充饑的野獸和飛鳥,有時甚至一整天得不到一點水喝。人一天一天地瘦下去。後來追趕的敵人雖然遠了,可是豺狼成群地尾隨在他們的左右,等待那因走不動而落伍的不幸者。馬簡直累得要死,大眼角流著幹澀的黃淚,往往正走著蹄子一歪,連人摔進山穀去。但生活雖然是這般苦,卻沒人在心裏有一句怨言,也沒人發出過半聲歎息。無限的熱情和希望在鼓舞著這個奴隸群,他們要趕在十二月晦日的晚上,找到那隻飄蕩在漆黑的天空中的紅燈籠。他們都相信:有了這隻紅燈籠,他們的占老的部落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