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羅麗婭的笑聲(2 / 3)

他每次退出她的房間,都要再回頭望一眼。他確信這房間裏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美好的。在以後好久,甚至好多年後,他都沒有忘記那種特殊的香味。再後來,他才知道,那香是她的體香,並不是三色紫羅蘭花香。

一周後,羅麗婭的咳嗽果然好了,呼吸暢快無比,氣色也如撥雲見日的天空鮮潤起來。她問他這是什麼妙藥。他說,明天跟我進山一趟就知道了。她是城裏來的姑娘,對森林中的花草早有向往。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同他進了駐地附近的深山老林。

遮天蔽日的森林神秘而誘人,直瀉的陽光穿過霧蒙蒙的空氣落在草地上,照射出種種好看的圖案,給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羅麗婭興奮之中有幾分膽怯,不由自主地向羅長虎靠近。他挺了挺偉岸的身軀,對她說:“盡情欣賞森林美景吧,什麼都不要怕。我從小在中國的森林中長大,對森林世界很熟悉,我早做了了解,這片森林裏沒有猛獸,因此,沒有任何危險。”她放心了許多,說:“有你在,我不怕。”就是這麼一句話,使他整個上午精神亢奮。他不厭其煩地向她介紹森林中的各種野花。她似乎對野百合與芍藥更喜歡一些。她問:“你是不是用百合與芍藥給我熬的草藥?,他把她領到山的向陽坡上,眼前出現了一片如火如荼的花。她驚奇地發現,背陰坡上的雪還沒有完全消融,向陽山坡上這種不知名的花卻已開得異常鮮豔。它們根部還殘留著積雪,淺粉和深紅色的花卻給人一種火熱的視覺。她吮吸著它們的甜氣,把花蕊放到嘴裏嚼碎咽下,甜甜的氣味即刻浸入心肺。他說:“我就是用這種花給你熬的藥。它們叫達子香,是森林中開得最早的花,也是我最喜歡的花。”她捋了些達子香葉裝入衣袋裏,說:“我也喜歡上了它們,真的。”

這一天,羅麗婭第一次悄悄打量了羅長虎一番。他長著高挑的大個卻不粗笨,俊朗的大眼睛中不時閃現出機敏的神色。仔細一瞧,他的整個容貌和風姿中,他的剪短的黑發和新剃的下顎上,都洋溢著和藹與果決、野性與雅致、靈動與執著的交合品質。應該說,這是個優秀的中國東北小夥子。

這之後,羅麗婭又幾次主動約羅長虎到這片森林中采花、遊玩。她始終都把他當作學生,邊玩還邊幫他熟記電碼。他們把嘴巴當作發報機來練習。她的清脆的、他的渾厚的“嘀嘀噠噠”聲,在林中傳得很遠。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鳥飛來飛去,嘁嘁喳喳地叫著與他倆策應,與他倆配合。羅長虎心底冒出充足的愜意,羅麗婭感到這種教學方式新鮮無比。她發現,他對電碼有著很高的悟性,他能根據編碼原理,自編一些電碼與她對答。他頭腦中對電碼的節奏感把握得很好。她預測,在接下來的發報課程中,他的“手跡”訓練也不會差了。

果然,在難度最大的“手跡”訓練中,羅長虎脫穎而出。羅麗婭講解時中聽的女中音和她做示範動作的纖細柔軟的手指,使他首先明白了“手跡”的含意。她說,發報員用電碼發報時都有自己的“手跡”,也就是說,每一個電報員敲字母“嘀噠”的節奏以及字母與字母之間的時間間隔,都有自己不同於別人的特點,標誌著坐在發報機前擊鍵發報的人是八而不是8。優秀的報務員通過聽“手跡”,能辨別出千裏之外的發報人是六或者是8,從而在實戰中能判斷出我方電台是否被敵方所捕獲和逆用。

羅長虎對“手跡”訓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下了很大的工夫。結業時,他能通過“手跡”,在幾十人的發報聲中,準確地把其中的某一人捕捉住。尤其,捕捉教官羅麗婭的發報聲的成功率達到了100%。

羅麗婭沒有想到,羅長虎這個來自對岸的東北大漢,看上去野性十足的美男子,竟有如此高的心智和如此細的心緒。他不但報務課學得優秀精到,俄語說得也很像俄國人那樣流利。

有一次,他們到森林中采花。她問他什麼時候學了一口流利的俄語。他笑而不答,卻問她什麼時候學了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她果斷地說:“我是莫斯科外國語學院的學生呀,我不但中國話說得好,英語也很精通。”接著,她說了一段英語。他忙擺手,表示聽不懂。

說她中國話說得流利,這是對她的恭維。他心裏知道,她說得不是太地道,但進了他的耳朵卻覺得頗具魅力。有時是一種優雅的饒舌和有節製的故弄玄虛,卻毫無聒噪之感;有時又以簡潔、明快、清爽的風格,韻味綿長地說上一段,沒有欲言又止的迂回和拖泥帶水的黏著,讓聽慣了東北話的他耳目一新。他覺出這是俄羅斯語風在中國話裏麵的巧妙運用,從內心願意每天都能聽到她那獨具匠心的話語。

他又問:“外國語學院的學生怎麼會到郵局工作?”她說:“外國語學院的學生有什麼了不起的,能有一個這樣的工作已經不錯了,我很知足的。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呢?”

羅長虎定了定心緒,用俄語回答她:“這也很正常。早在19世紀末修建中東鐵路時,中國境內就來了不少白俄人。再後來,在蘇聯社會主義政權處於幼年時期時,又有不少國內革命戰爭被蘇維埃政權鎮壓鬥爭的白匪、白黨殘餘分子,從中蘇邊境界江逃竄到中國的東北以圖東山再起。因了這些曆史沿革和十月革命等諸多原因,當時東北內陸沿邊城鎮,俄人移居、兩國人聯姻混居情況並不鮮見,瀕江臨邊的村莊街頭常見中俄混血的孩子。我從小和這些人混在一起,也專門請這些人教過我俄語,自然就熟道了。在我們黑虎鎮,不會俄語不行,不會俄語怎麼和鎮上的俄人打交道,不會俄語怎麼能派我到這邊來學習,不會俄語怎麼會認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