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起(三),逼宮(3 / 3)

可是,她不是龐炎,沒有卓越的輕功和伸手,又因為跑得太急,所以還未近雲傾身之前,就因踩上了裙襦而猛的摔倒在地,散亂的發髻上珠釵飛落,藏青色的鸞袍嘶的一聲殘破,狼狽不堪。

李太醫匆匆的趕到了,在看到皇帝身上滿是鮮血時,幾乎昏倒,而楊飛則是不讓太後和芙貴妃再搗亂,將二人押起來,拖出了淩霄殿。

這一夜,混亂無眠,可是夜就算再漫長,也有天亮的時候——

天色微亮,一夜不曾合眼的朝臣們恭敬的站在淩霄殿的大門外,那裏髒亂的的屍體都已經被清理幹淨,但是地上的血跡還沒有來得及衝洗,猩紅成片,粘在了他們的腳下,可是這些他們都已經在顧不得了,幾十雙眼睛隻能僵直的望著淩霄殿那深幽如同黑洞的殿門,心頭顫抖的希夷著。

大殿內,捧著熱水、藥膏、食物和抬著屍體、殘破綢緞幔帳、兵器等物匆匆來回的宮娥太監忙得滿頭大汗,讓這個寒冬臘月顯得那般混亂。

北風呼呼的吼著,太醫院的藥童進進出出,捧著都是沾染了大量鮮血的棉布,那股氣息以及束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令人覺得驚恐不已。

淩霄殿的寢殿,是昨夜那張廝殺對峙唯一沒有沾染的地方,依舊那般的華貴莊肅,可是進來出去得人卻都顯得魂不守舍。雲傾坐在大殿內的椅踏上,一夜的疲憊和此刻的提心吊膽讓她覺得時間漫長的恐慌,可是眼睛卻還是緊緊的盯著幔帳中忙碌的蒼老身影,唯恐她一個失神,那個年邁的老者就跑出來跟她說,皇上不行了。

桌案上的點心和飯菜,雲傾絲毫未動,甚至連一滴水都喝不下去,心,也在不停的顫抖。蠻兒站在一旁看著雲傾,雖然自己依舊驚恐不定,但是卻還是上前握住了雲傾冷如冰的手,緊緊的握住,顫聲道:“皇後娘娘,皇上是真命天子,他不會有事的,更何況,皇上也舍不得娘娘啊……”

舍不得,是的,淩燁軒那樣愛她,決然不可能舍得撇下她和麟兒撒手人寰,因為他說過,還要生下幾個皇子公主,讓麟兒將來在繼承大統,為儲君的時候有個臂膀,不要如他那般勢單力薄的撐的辛苦。可是,前段時間還說這樣令她不屑話語的人,竟然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不敢去看,生怕自己撐不住而被別人尋了間隙而再出亂子,可是自己卻無法鎮定下來,讓自己不去害怕。

昨夜,她以為隻有自己能夠保護性命,但問了楊飛才知道,原來淩燁軒早已經準備好了,他讓蠻兒用安神香給自己,就是想讓她在睡夢中,不要看到這樣殘酷的殺戮。可是,卻沒有想到她竟然也在同時準備了策略,布置了兵馬。

按照楊飛所說,淩燁軒早已經在黃昏時分就命趙公公召集了所有的朝臣齊聚禦書房,告知了他們太後和龐炎的預謀,而那些黑衣探衛則是打算在龐炎和太後率領兵馬衝到內殿時,就射箭斬殺,再由楊飛用墨玉龍符撤下那些士兵。可是,當太後衝進內殿之時,黑衣探衛卻發現冷家軍的存在,所以沒有敢輕易動手,之後,事情的局勢就轉變了。

黑衣探衛發現事情有變,立刻通報了皇帝,皇帝大驚,立刻率領文武百官前往淩霄殿,卻被那兩萬精兵阻擋,於是楊飛的統領的五千兵馬便於其纏鬥起來。而那些大臣,親眼看到了這樣血腥的一幕,都不敢再為太後求情。

布置這一場局,或許很簡單,可是在內殿讓黑衣探衛射殺自己的親生母親和表妹,這需要下多大的決心,承受多沉痛的苦澀?可是淩燁軒居然做了,隻為了能後護佑自己的妻兒。

很多事情在雲傾的腦海中漂浮而過,半個月多前,他突然在趙公公來來回回耳語之後,離開淩霄殿,在書房密談了紙深夜才歸,然後狂肆的索取自己的溫柔,要求她說出愛他的話;三日前送別冷戰天時,他站在觀月台上,身形剛毅冷冽,眼底沉溺著殺氣,卻不曾表態;而在龐炎剛開始失蹤後,他每日承諾她和麟兒,要護佑他們的安危,決然不會心軟……

原來,他早就在籌劃,可是在自己的母親和妻子之間要選擇其一,是多艱難的事情?所以他要自己告訴他,她愛他,隻為了讓他不住顫抖的做出抉擇的時候,覺得值得,覺得應該。可是這些她在那時卻沒有看得見,隻以為他任性索情,隻以為他霸道無賴,隻以為他如同一個孩子般的糾纏自己……

為什麼悄然無聲的做了這麼多卻不能她說呢?也許,他們一起麵對籌劃的話,太後也不用死,而他也不必承受這樣的抉擇痛楚。可是當自己說出這句話得時候,楊飛卻告訴她,因為皇帝說,太後不死,後宮的惑亂將永無休止,而她,也將更加危險。

“太子醒了”楊飛抱著太子出現在偏殿門前,應該是從奶娘那裏抱來的,奶娘經過昨夜的驚嚇,已經癱軟在床上不能起身,所以楊飛隻能將太子送進去吃飽之後再帶出來。

雲傾起身,身子卻有些軟綿,蠻兒立刻阻止了她,而後上前接過太子交到她手上,卻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因為蠻兒比誰都清楚雲傾有多堅毅,所以,不用安慰,因為那些安慰的話不過隻是一些好聽的話,沒有什麼用處。

雲傾抱過麟兒,他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道經曆了這一夜,這皇宮四處都是血腥氣息,更不知道他的母後和祖母經曆了漫長的對峙,最後,他的父皇選擇他們母子倆,卻要殺了自己的母親來維持這樣的選擇。

“經曆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還能睡得著”雲傾有些失笑,可是扯起唇角,卻是苦澀的。

現在,也隻有他全然不知道人世悲喜煩愁。

“太子殿下是軒燁國將來的儲君,自然該有泰山崩雲頂而不亂的氣勢”楊飛淡淡的說道,眉宇隻見卻也隱匿著一絲擔憂,因為帝王尚未醒來。

“本宮不要他有什麼氣勢,隻希望他能夠平安的長大”雲傾微微的歎息,她是一個好強的女人,但是卻不是一個望子成龍的母親,原來,冷血如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竟也是這般溺愛的。

在懷孕的時候,她還總是在猜測,以後會不會覺得這個孩子是累贅,覺得他厭煩,因為,她不是一個好妻子,自然也成不了一個好母後。

可是現在,前車之鑒告訴她,她隻能做一個溺愛孩子的母後,否則,必然要步上呂後和太後的路。

當年呂後在高祖死後,將怒氣發泄在戚夫人身上,將其做成人彘,少帝一見,大病一場,痛呼此非人所為,從此荒廢朝政,每日飲酒淫樂。少帝年小,無法撼動呂後的地位,所以隻能選擇逃避,最後未到全壽之年就駕崩西去。而太後,她雖然不及呂後狠毒,但是手段也異常卑劣,可是,她卻有一個無法撼動的兒子,所以使得自己下場淒慘,年邁之時被禁居刑部,而且性命不保。

楊飛對雲傾的回答有些震驚,顯然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在宮廷爭鬥,還朝堂上都遊刃有餘的女子竟然會說出如此平淡的話語,她年紀尚小,且貌美聰慧,又深得帝王寵愛,應該算的上風生水起,無人能及。可是,這樣的一個曾經冷血到他都覺得驚悚的女子,今日竟然會說出這樣似尋常人家小婦人的話語。

小皇後變了,他能感受得出來,可是,卻不知道是皇上的真情打動了她,還是今日親倫殘殺的悲劇觸醒了她。也許,各有一半吧。

此刻,忙碌得滿頭大汗的李太醫終於踏出幔帳,他麵帶欣喜,雖然尚未開口,眾人卻都鬆了一口氣,雲傾也不例外,在看到他的表情時,幾乎覺得身上都有了些氣力,立刻起身上前。

“皇後娘娘,皇上的傷勢雖然嚴重,但是老臣已經將血止住了,索性不曾傷到要害,但隻怕要臥榻好些日子,娘娘可進帳探望,老臣先去開藥”李太醫話語急促,說完之後也顧不得禮儀,就出了內殿,召來那些太醫一同商討藥方。

蠻兒欣喜的露出的笑意,而雲傾也鬆了一口氣,她一手抱著麟兒,一手撩開幔帳踏進內殿,隻見床榻上的男子身上的白色繃帶都纏繞到了肩膀上,明黃色繡五彩鴛鴦的被褥蓋在不著片縷的身上,俊美的容顏蒼白無血,薄唇顯得有些幹裂,那雙平日總挨凝視她的深沉眸子此刻緊緊的閉著,長睫密動,披散的黑發讓他英挺剛毅的麵容頓時顯得有些邪魅。

顫抖的手伸出,卻不敢出觸碰他,因為他虛弱的氣息。楊飛和蠻兒見了,有些不忍,於是二人便緩緩的退了出來,將空間留給帝後二人。

如果淩燁軒死了,她會如何?在七年前,雲傾曾經想過這個問題,而那時的答案卻是,立刻穩定朝中局勢,扶植勢力,最好自己能夠駕馭百官,權攬朝政。十幾個月前,雲傾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可是那時她卻想著,那樣她就有逃離的機會了,因為這個男人的霸道和瘋狂的所求另她覺得自己會變得跟他一樣瘋癲,因為他太炙熱,太危險。

可是現在,她卻不敢想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指尖觸摸他冰涼的肌膚,徹骨的寒冷。雲傾心顫了一下,隻覺得這種冰冷讓自己心慌,於是她放在已經睡熟的孩子,坐在塌旁,又靠近了他一些,希望借用自己的體溫讓他溫暖一些,可是,她觸手處卻到處冰冷,寒得心驚。

“答應我,別有事”雲傾沙啞的聲音帶著無助的哭意,緩緩的說道。他不能在將自己寵壞了,成為了一個不能自主的小女人之後,又撒手不管她,將她一個人丟棄在這個冰冷的宮殿裏,對麵滿室的空漏。

“如果你走了,就算有下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你……”雲傾的話語帶著威脅,似乎在說著任性的情話。

帝王沒有大礙的事情傳到了站在殿外幾乎凍僵的朝臣,他們欣慰之餘,有幾個人年邁的老者都開始搖搖欲墜的昏厥了,頓時又引起了一陣混亂,於是內殿的太醫又開始忙碌起來。可是此刻的忙碌,都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壓抑和緊張,皇宮之中,又恢複了之前的氣氛,甚至連宮娥們都顯得輕快起來。

第二日早朝,無人出現在朝堂,惟獨趙公公捧著皇後金印宣布道:“皇上尚未清醒,所以不曾下旨關照朝堂上的事,朝中老臣們也因牽掛過度病倒,所以奴才奉皇後娘娘的囑托,前來宣布休朝三日,諸位大人也都回去好好休息,這段時間,朝中的大小事務還都有勞王相,若是有急事,可直接前往淩霄殿奏報”

王言平接旨,散朝,無人有異議。

淩霄殿中,李太醫每日前來巡診,一切藥膳,包括煎熬都是親自打理品嚐,而後再交付給雲傾喂帝王服用。

淩燁軒一直都沒有清醒,並且還維持著低燒,身上起初冰冷如霜,後來卻燙得驚人。雲傾有些慌促,但是李太醫卻道這是常事,一般受破血重傷之人都會如此,而皇上也如此,說明身子骨依舊健朗,等退燒之後,人也就清醒了,傷勢也會恢複得快些。

雲傾相信李太醫的話,因為親眼見識到他的醫術,更是在這個時候也惟獨他可以托付全部的信任,而李太醫也不負眾望,即便年邁體虛,但還是兢兢業業,不曾遲緩半分。

雲傾端起冒著苦味上的藥,忍著濃鬱的苦澀含了一口,俯身觸在淩燁軒涼薄的唇上,慢慢的喂下,這兩日,他漸漸有了知覺,含了藥,也知道自己咽下去。

蠻兒端著茶水進幔帳來給雲傾漱口,見藥碗空了,便有些俏皮的偷笑道:“看來皇上就算是在睡夢中,也是能感覺得到是娘娘在伺候的,前兩日,李太醫和趙公公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讓皇上喝下一口,結果娘娘一來,皇上就突然‘聽話’了。”

雲傾有些疲倦,沒有理會蠻兒的打趣,不過淩燁軒道還是的確會挑,除非她親自來伺候,別人遞來的茶水都不願意飲用,實在有些可惡。

雲傾端起茶水,含了一口水將滿口的苦味漱去,然後取了一顆蠻兒親自做的蜜糖,慢慢的湊到淩燁軒的口中,自己也含了一顆,這,也算是共甘苦吧。這是上等的槐樹花蜜製作的,有著濃鬱的槐花氣味,不是很香,但是很甜。

蠻兒收拾了藥碗和茶水退下,而雲傾則是依靠在他的身側,有些累倦的趴著。這兩日,她都是這樣衣不解帶的睡在他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