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恩仇不懷好意及生死未卜(1 / 3)

泯恩仇不懷好意及生死未卜

謝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看到他不停地掙紮,遂道:“放他下來吧。”

“夫人,這孩子很野,我抓了幾次才抓到他,而且他還會用手爪抓人,若夫人被他傷到就不好了。”那名女兵提醒道。

謝芙卻笑著道:“我讓人放了你,不過你可不許再攻擊別人,如何?”

男孩忙點點頭,那女兵看到謝芙堅持,遂鬆開手中抓著的男孩,不過仍謹慎地站在一旁,若這男孩子傷到夫人那就糟了。

“阿芙?”冉溥處理完事情走過來找妻子,卻見到她笑著與一名男孩在說話,“這男孩是誰?”皺著眉頭看了一眼,突然有幾分驚訝地道:“這男孩的長相倒是有幾分像桓衡那個小人。”

謝芙這才有幾分震驚地回頭看了眼丈夫,然後又很快地看回男孩自身,定睛地看了看他的容顏,“怪不得,我總感覺他像某人,一時卻想不起來像誰?”桓衡這個前未婚夫,她已經快不記得他的長相了。“你幾歲了?”

男孩的雙眼滿是戒備地看著麵前這兩人,抿了抿唇,突然想到是這兩人施粥他才能得以填飽肚子,舔了舔唇道:“我今年快八歲了。”

謝芙看著他那與囡囡差不多的身高,以及烏黑的臉上瘦骨嶙峋的樣子,心裏一震,“你爹娘呢?”

男孩的臉上閃過一抹哀淒,“我沒有爹,我娘病了,你們行行好,救救她好不好?”他忙跪下來向這兩人求救。

謝芙不忌諱他身上的肮髒,伸手攙扶起他,“起來,帶我去見一見你娘。”

“阿芙,我們該起程了。”冉溥皺眉提醒道,即使這男孩長得像桓衡那又如何?

謝芙卻笑著挽上他的手臂,“溥郎,我們就去看看他娘,好不好?”

“他隻是有點像桓衡而已,阿芙,這不代表什麼?或許是桓衡當年不經意在哪兒留下來的種?”冉溥心裏有幾分不是味道,妻子對這男孩過於在意了,莫不是還在留戀那個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

謝芙感覺到他正在不高興,遂噘了噘嘴道:“你想到哪兒去了?隻是他的年紀讓我想到某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她?”

“阿芙,是我不好。”冉溥知道自己多想了,伸手握緊她的手隨那男孩往一旁的樹下而去。

那裏倒有幾名難民在休息,而一旁的樹根下卻躺著一個身穿灰衣的女子,那女子的臉上瘦得隻剩皮包骨了,手腳更是無力地搭在一旁拱起來的樹根上,雙眼凹陷了下去,頭發呈灰白色,她看到男孩,無力地道:“阿玖,你去哪兒了?怎麼這會兒才回來?”

“娘,前麵在施粥,我幫你舀了一碗回來。”那名叫阿玖的男孩一臉欣喜地上前把那破碗裏的粥遞到母親的嘴旁喂她喝。

“咳,咳,咳……”女人劇烈地咳了起來,而男孩卻是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讓她舒服一些。

“娘,我們到了北地郡就會好了……”阿玖說話安撫著她。

女人的咳嗽越來越劇烈,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一聽到兒子提到北地郡這幾個字,她的眼睛突然光亮了不少,皮包骨的手無力地抬起撫摸了一下兒子的頭發,“阿玖,到了那兒找到……”

“娘,我帶了兩個善人來看你。”阿玖這才想起站在一旁的冉溥與謝芙二人,突然打斷了母親的話。

“阿玖,人心難測,哪來的什麼大善人……”女人忙教育兒子,怕他被人騙了,費力地抬頭準備看一看兒子口中的什麼大善人?別是有心要騙兒子的吧?

當她的目光與謝芙的目光對上的時候,她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那手中抓著的破碗也掉了下來,好在阿玖眼明手快地抓住,“娘……”

“阿姐……”女人呢喃著,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阿菱。”謝芙輕聲道,她在這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沒有想到當年豐滿靚麗的女郎會落得如此下場。

謝菱聽到謝芙的喚聲,突然轉過頭去,她仍然美麗如初,而她卻早已是風中殘燭,人的一生真的不能做錯事,一步錯步步錯。

謝芙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搭上她的肩膀,“阿菱,這些年,你……過得如何?”再度回想當年,連她也不禁生出感慨之意,更何況現在看到的謝菱也不複當年的模樣。

謝菱心中的苦楚突生,回想起當初被送到西山道觀,那兒真的不是人呆的,每個人都欺負她,就因為她是被家族遺棄的人,與那些個高貴的出家者不同。

當時的她每天都詛咒著謝芙,希望看到她不幸。後來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而那些道姑卻逼她把孩子打下來,莫辱了道觀的清譽,為了保住腹中這塊骨肉,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偷跑出道觀。

好不容易回到洛陽,正想讓母親暗中接濟她,這時候才發現母親已經瘋了,而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卻發現她偷跑回來,私下裏派人驅趕她,並放出狠話來,“阿姐,若讓我再看到你,我可不介意把你綁起來賣到下三流的地方,你可知道你現在是謝家的汙點,你想害我落得跟你一樣的下場?”

這樣發狠的弟弟是她不曾見過的,因此不敢再逗留,匆匆拿著他丟給她的幾兩碎銀逃到了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然後靠著做一些手工活勉強維持生計。

謝菱頗為難過地看了一眼謝芙,“後來……聽聞胡人要來……我就帶著阿玖逃了出來……”眼裏突然湧上一抹歉意,“阿姐……你還記恨……我麼……”

謝芙看了一眼她眼中的歉意,突然握著她的手道:“阿菱,這麼多年了,你是否也還記恨我主張送你到西山道觀去?”

謝菱淒愴地一笑,“那是我……自找的,直到這些年……經曆了許多事……我才真正地明白……桓衡他並沒有……愛過我……可笑的是……我卻為了他……做了不少錯事……咳……”說到這裏,她又劇烈地咳了起來,那星星血花就這樣從嘴裏吐出來,染紅了身上的灰色麻衣。

謝芙忙掏出帕子擦拭她滿是鮮血的嘴,“溥郎,把軍中大夫叫來給她看看?”

冉溥點點頭,轉身去把軍中大夫喚來給謝菱診治,雖然他對妻子現在的大發善心搖了搖頭,雖然與這個小姨子沒有接觸過,但卻知道當年她陷害妻子的事情。

“阿姐……沒有用的……”謝菱又咳了咳,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

“阿菱,你不要再說話,我讓人給你診治,會治好你身上的病。”謝芙給她順了順背。

謝菱感激地笑了笑,突然伸手拉過一旁有些呆怔的阿玖,眼裏的光采亮了亮,臉上似乎罩著一層紅暈,話也說得流利了不少,“阿姐,我知道這托付對你來說不公平,他的身上畢竟仍流著桓衡的血液……我……我求阿姐你能幫我照顧他,我知道這要求過於苛刻了,畢竟我們當年還想陷你於不義,但阿姐,這是阿菱最後求你的事情,你就……答應阿菱吧……”

“阿菱,你別說那麼多,我隻知道他身上流的是謝家的血液,我會讓他入謝氏的族譜,你放心……好好休養,會好起來的。”謝芙突然有幾分難過地道。

“謝謝你……阿姐……”謝菱聽到這話,突然放鬆心情笑了起來,之所以選擇往北,就是想要把兒子托給謝芙,雖然謝芙當年做得很絕,但她深知她不是一個絕情絕義的人,起碼不是自己弟弟那種人。她笑著拉著兒子的手遞到謝芙的手裏,“阿玖……這是你姨母……你可要記著了,往後……你姨母會好好照顧你的……你長大後也要好好孝順姨母……知道嗎?來,給姨母行禮……”

謝玖看了眼謝芙,順從母親的意誌,給謝芙行了大禮,“姨母。”

“好孩子,快起來。”謝芙上前攙扶起謝玖,這個孩子看來吃了不少苦,自從有了囡囡後,她看到孩子受苦就會特別的難過。她也不知道若當年謝菱挺著個肚子來找她的時候,她是否又能如今日一般寬宥阿菱曾做過的事情?

冉溥帶著軍中大夫來的時候,謝菱眼中的光采已經一點一點暗了下去,大夫給她把了把脈,半晌後,搖頭拱手道:“將軍,夫人,這女子能挺到現在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她的身體內部都已經衰敗了,毫無生機可言,能活著隻能說是她還有心願未了。”

謝芙的眼中含淚地看著謝菱那漸漸呈灰色的臉孔,“阿菱,阿菱,大夫,你看看能不能下藥讓她活上一段時間?”

大夫搖了搖頭,“夫人,不是我不肯開藥,而是她已經是藥石無效了。”

謝菱笑了笑,突然有力氣反握住謝芙的手,“阿姐,你別為我這種人難過,死了……也好,隻是舍不得我的阿玖啊……”回頭慈愛地看了眼兒子。

“娘,你別死,娘,你說找到姨母,我們就會有好日子過了,娘……”謝玖語無倫次地哭道。

謝芙抽了抽鼻子,握緊她的手,“阿菱,你別說話,我讓人抬你到帳中休息……”

“阿姐……不用了……阿姐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笑容……”謝菱突然帶著期盼道,她們姐妹能不能一笑泯恩仇?

謝芙那流著淚水的麵孔上如她所願地綻出了一抹笑容,“阿菱,其實我早就不記恨你了,如有來生,我們再做一對好姐妹。”

“嗯……”謝菱覺得這半生的淒苦在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補償,如有來生,她不要再做那種陷人於不義的事情,如有來生,她一定要找個值得愛的人來愛,如有來生……

謝芙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合上,臉上帶著一抹笑容,突然憶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那時候的她是真心地喜歡這個妹妹,若沒有那個夢,也許終她一生也不會發現她的醜陋。隻是那樣一來,阿菱終其一生也不會悔改,隻會執迷不悟下去,“阿菱……”隻能概歎她們姐妹的情緣來得太晚。

“娘……”謝玖撲到母親的身上嚎啕大哭。

冉溥看到妻子淚流滿麵,歎息一聲,掏出帕子給她抹去眼中的淚水,摟著她在懷裏輕輕地拍撫著,看了一眼那死去的小姨子,她幹嘛還要冒出來讓他的妻子難過?“阿芙,人死已矣,別難過了……”

秋風蕭瑟,黃黃的草木隨風飄舞,在那漫山遍野的蕭條中,一座新墳孤立在山中,一個麵黃肌瘦的孩子哭著捧起一把土填到墳上。

謝芙伸手攬著那孩子的肩膀,對著那座新墳許諾道:“阿菱,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阿玖的。”

風吹過了那發黃的樹葉,大片樹葉掉下來的時候發出“沙沙”的聲響,而人的衣物隨風輕輕地飄舞著。

謝玖突然唱出了歌謠,聲音中仍帶著泣音,孩童的稚嫩的嗓音在那山穀當中回蕩著,哀傷的歌詞久久不散……

那遠處無論是出征的士兵還是逃難的民眾都駐足傾聽起來,仿佛他們的生命也如歌中之意一般,隨流水而逝……

“這是我娘教我唱的歌……”謝玖用袖子抹了抹眼中的淚水,兩眼仍緊緊地盯著母親的新墳。

謝芙抬手輕撫著他的頭頂,然後道:“阿玖,你放心,姨母會照顧你的,但現在姨母要出發到洛陽去,而這一路上你不適合隨行,我讓人送你回北地郡,可好?”

謝玖定睛看了看這漂亮的姨母,想著母親的容顏當年肯定也不會輸給姨母,點了點頭,“姨母放心,阿玖不會給姨母添亂的。”

“傻孩子,你是姨母的侄子,往後別說這種見外的話。”謝芙輕聲地責備了一句,然後讓阿靜過來,吩咐她送謝玖回北地郡。

等到大軍出發的時候已經是近傍晚了,今晚的月色尚好,他們也就在這夜色中趕路前往洛陽。

冉溥看了看騎在馬上沒有精神的妻子,大手一攬把她從小白龍的身上攬到他的身前,把她身上的裘衣緊了緊,“阿芙,不管怎樣,你們姐妹已經解開了那多年前打下的死結,要開心一點才是。”

謝芙伸手握住了那攬著她腰際的手,回頭看著他綻開一抹難看的笑容,“我與阿菱畢竟是親姐妹,我原本想著把她趕到西山道觀去之後,過上幾年若她能悔改,就讓人接她回來,誰曾想後來卻是失去了她的蹤跡。最後見麵卻是在這種情景之下,溥郎,不諱言,我現在總覺得這心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