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的朝臣都傻眼了,哪有帝王不廣納後宮的?傻傻得被拉下去打板子,這時候才記得要高呼,“陛下恕罪……”

“今後誰再提廣納後宮的話就以此為例,朕隻立皇後一人,永不納妃嬪。不尊皇後即不尊朕,朕之江山即皇後之江山。”冉溥站起來揚手道。

眾臣都跪下大呼英明,如王愷等人都覺得這樣極對,但那些家中姬妾眾多的人則在背後議論原來新帝懼內,雖然皇後的人不在朝堂上,但那影響卻是無處不在,對於在冉溥身後的這個女人不禁也生起了畏懼之心,趕緊回去後就把歌姬等人遣了,討好後麵那一位也很重要。

有人更是搖頭怎會以為昨日是妻子胡言亂語呢,皇後早就放出了風聲,尤其想到陛下的親信許章,聽說他就因為寵愛歌姬而被帝後二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至今仍躺在家中。

北地郡。

冉江因為是冉溥的親弟弟,所以受封為北王,駐守在北地郡,與柳縷搬到新王府去居住了。

冉江與眾人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了屋內,看著兩旁的枝形架上的油燈大亮,而妻子柳縷正坐在榻上,“阿縷。”他笑著上前抱住她欲吻上去。

柳縷聞到那一股酒臭味,一把推開他,“阿江,你怎麼又喝醉了?”

“我哪有喝醉,沒有的事。”冉江不承認。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著那群人在搗鼓什麼?好好地當你的北王不好嗎?”柳縷責道。

“阿縷,大哥在洛陽稱帝,我卻隻能在北地郡當個什麼破王,我不服,要不把我也帶到洛陽去享福,要不也讓我在北地郡稱帝,一嚐帝王的風光……”冉江的臉上不禁現出了幾許貪婪之色。

柳縷看著這酒後吐真言的冉江,怒火又上升了起來,不禁拿起案上的清水潑到他的臉上,看他現在醒了沒有?

“誰?誰敢拿水潑我?”冉江揩了臉上的一把水,酒醒了不少。

“是我。”柳縷道。

“阿縷,你這是幹什麼?我現在還是不是你夫主?這麼些年了,我身邊隻有你一個,連妾侍也沒找,你就不能待我溫柔點嗎?”冉江不禁怒道。

“溫柔?這麼說你現在是嫌棄我了?那好啊,我帶著兒女就此離去,大嫂是明理的人,肯定會支持我與你和離,聽聞現在洛陽納妾養歌姬的風氣好了不少。”柳縷道,“阿江,你怎麼不照照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你與大哥一個是天一個地,你配稱帝嗎?這麼些年你能把北地郡治理好並不是你的能力足夠,隻是因為大哥大嫂留下的班底雄厚,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居然還聽了別人的攛使就想做那糊塗事?”

冉江被柳縷說得臉一陣紅一陣青,悻悻地道:“我那不過是隨便說說的……”

“隨便?阿江,現在大哥是帝王了,你的話若被有心人利用,那我們一家都要被治罪的,這個罪名可不輕的,國有律法當以治民,你明白這個道理嗎?”柳縷努力壓下胸中的怒火道,這些年算是徹底看清這個人了,陰險毒辣又沒有本事,隻是她的命運已經與他係在一起了,現在哪裏還有後悔的餘地?

冉江看了眼那胸脯起伏不定的柳縷,上前去討好地摟著她的香肩,“好了,我以後不再與那些小人來往,阿縷,我的好阿縷,乖乖地當好這個北王,過些日子與你回娘家一趟?”

柳縷這才稍微舒了一口氣,“阿江,你真的要說到做到才好,不要是在此敷衍我?你要時時地記得你的妻兒的命就懸在你的手上,北地郡還有關翊呢,你可別把她忘了,再說我們這兒接近胡人,要守好這裏不容易的。”

冉江聽到柳縷的一番話,這才如醍醐灌頂清醒過來,“阿縷,我以後會改的,不會再這樣浮躁了。”

“你可要說到做到才好,現在我們的阿儀都十三了,你也不再是當年二十啷當的樣子,該學會如何穩重處事。”柳縷又一次提醒道。

冉江不停地點點頭,好在他娶了一個賢妻,若真如她所言被人在背後搞小動作,那他的後果不堪設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更是酒醒。

隆安五年的最後一個春節,隻要鍾聲一響,那隔年就是元始元年了,道觀裏的鍾聲響起,洛陽城裏的人都在放鞭炮慶賀新的一年到來。

謝芙端著宵夜邁進寢殿內,此時的丈夫哪裏有過年的氣氛,正如平日那般勤勉政事,放下托盤,上前從背後抱著他,“溥郎,政事緩一緩,大過年的陪陪我,嗯?”她撒著嬌。

“小丫頭寂寞了?”冉溥反手抱她在懷裏,親了親她的紅唇。

“你現在才知道啊?”謝芙嬌笑道,更往他的懷裏鑽去。

冉溥的呼吸一窒,就是受不了妻子的挑豆,抱著她轉了個方向,熱烈地與她纏棉吻了起來。

雲雨過後,她看著他端起那微涼地宵夜吃了一口,然後就皺眉擱回案上,“涼了,別吃了。”本來還想讓她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的,不過歡好後吃涼東西不利於養生。

她笑了出聲,其實即使做了這個帝王,他仍是節儉的人,並不會隨便的浪費糧食,“本來想要端來給你吃的,誰知你卻拉著人家親熱,現在好了,都涼了。”轉身拿起案上的卷宗看了起來,“我倒要看看你在忙什麼大事?”

冉溥摟緊她的腰,依然在她香香的懷裏尋寶,不過很快就抬起頭來,雙眼有幾分閃亮地道:“怎麼樣?”

謝芙的眉頭皺了皺,“溥郎,你想讓這個什麼科舉製取代九品中正製?”

“嗯,以前官員都是要靠推薦才能當,而且當官的多是上層士族,而下層的寒族幾乎沒有門路為官,而且當什麼官還要靠人評定什麼品質?可你看看這滿朝的都是什麼官?有真才實學的不多,大多的都是占了個官製卻不幹實事。”他大肆批評,尤其以他的嶽父為最。

看到愛妻在思索,“可是換了這個就不同,當官就得考,這無疑給寒族之人一條為官之路。”要改變的是上品無寒族,下品無士族的局麵。

謝芙聽他這樣一說,倒是十分有道理的,“隻是,溥郎,我不得不給你潑一盆冷水,寒族之人識字的不多,若是突然這樣改就會引起士族階層的大力反對,我們大魏剛剛建立,禁不起這樣的風波。”

“你以為我沒有考慮這點因素嗎?阿芙,這兩種製度都會同時實施,不過要讓科舉製大行其道,還有待我們的不懈努力。”冉溥親吻了一下她的臉蛋。

謝芙又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其實隻要王謝兩家支持了,要實施也不難,不如這開科取士的事情就先由士族來做吧,嗯,對了,頭二三名都給個什麼榮譽,譬如天子召見啊之類的事,那麼為了這個榮譽也會有人奮不顧身的。”

冉溥聽後,臉上的笑容不禁更加燦爛,“不錯,值得考慮。”不過現在還有更忙的事情,“小丫頭,這新年之夜我們不如幹點別的。”

謝芙其實挺喜歡他叫小丫頭的,那讓她感覺到他的珍愛之情,尤其感覺到他又恢複了生氣,臉上更紅,主動地上前吻著他,“好。”

元始元年,朝野最大的事情就是這科舉製的出台,很多人都覺得這讓士族之人很沒麵子,還要與寒族的人競爭才行,不過後來得知仍以九品中正製為主,這才放下心來,圍觀的人多,做的人少。

但在王謝兩家有人參加了考試,而且前三名還得到了帝王的嘉獎,騎馬在洛陽城內繞一周,這風光頓時又讓人眼紅了,無論哪個階層的人都開始有幾分感興趣。

這日,楊柳抽枝,春意盎然的,謝芙正犯著春困,睡在榻上時,卻突然感覺到鼻子不通氣,遂睜開眼來準備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惡作劇,卻看到是丈夫坐在一旁的榻上,“溥郎,你這是怎麼了?”

“阿芙,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冉溥興奮地道,這個消息會讓妻子高興起來的。

“去哪裏啊?”謝芙看到他連換的衣物都拿來了,不禁打了個嗬欠,這是要到哪兒啊?居然還如此神密?由他折騰著把衣服換上了,“要出宮嗎?”

“嗯,政務我都安排好了,這次是特意帶你出去轉轉的。”冉溥抱著她起身往外殿而去,一旁的宦官宮娥早已見怪不怪了。

湯嫗好奇地道:“陛下要帶郡主到哪兒去啊?”

“春天好,帶她出去走走,那樣就不會犯春困。”冉溥答道。

謝芙任由他抱著坐到了停在殿門前的馬車內,看這樣式極其普通,看來他不大想讓人知道他們出宮的事情,頓時不禁對丈夫賣的關子感興趣了,看到他也坐了上來,偎在他懷裏,“溥郎?”

“阿芙,先別問,到了你就知道了。”冉溥道。

謝芙這時候才把好奇收起來,撩起馬車簾子吩咐了幾句話,這才讓馬車啟程,窩回丈夫的懷裏,懶懶地靠在他的身上看著外麵的景致。

馬車駛出了皇宮,走在大街道上,謝芙的春困終於不再犯了,頓時來了興致,“我覺得住在宮裏也不大好,一天到晚能看到都是巴掌大的地方,哪像外麵多好?”

“那我們搬回攝政王府住?”冉溥半認真半玩笑地問。

“你就愛尋我開心。”謝芙在他身上掐了一記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還說出來讓她眼饞。

漸漸地,馬車不再那繁華的街道行駛了,而是駛到了效外,“我們要在外麵住嗎?”眼看這路程不近。

一旁順路處理政務的冉溥道,“這次的出行要花上一兩日的時間,我們要到隔壁縣去。”

“神密兮兮的。”謝芙一麵吃了些糕點嘀咕了一句,“早知道把囡囡他們都帶上,這路途也有趣得多。”

“我們兩個不好嗎?”冉溥長手一伸把她攬回懷裏,“非要把那幾個煞風景的帶上?”

“好,怎麼不好?”謝芙順勢窩在他的懷裏道。“隻是會想念孩子們。”

馬車在傍晚時分停在了一座小鎮上,冉溥這時候才撩起車窗問外頭的人,“是這兒嗎?”

“稟主子,沒錯,據我們所查的資料,他就在這小鎮上新開的醫館內。”外頭的人恭敬地道。

“來,阿芙,我們下去。”冉溥這時候起身,牽起謝芙的手拉她下馬車。

謝芙的心裏滿是懷疑,這要見的是誰啊?丈夫的態度把她的好奇心前所未有的提起來了,他這麼鄭重其事的前來,可見這個人是很重要的。她的目光好奇的四處打量著這附近的建築,遊移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某一點上,那個背影,即使化成了灰她也會記得。

頓時她的眼睛模糊了,他,他,他真的是他嗎?

舅舅,真的是你嗎?

冉溥看到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會吃驚的,悄然鬆開她的手,任由她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

謝芙也沒有留意到丈夫的神情,現在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個背影看,腳也不由自主地朝他而去,多少個日夜的期盼,她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那道身影依然透著童真,此時他正與幾個人在鬥蛐蛐,隻見他歡快地拍手道:“快看,快看,我的大將軍王又贏了,我的大將軍王又贏了……”笑得是那樣的歡快,那樣的舒暢。

“阿寶,你的大將軍王怎麼次次都贏啊?”那幾個人不滿地道。

“我的大將軍王可是親自到地裏去抓回來的,當然厲害啊。”那名喚阿寶的人道。

那幾個人看來頓時就要滿懷惡意了,謝芙見狀,俏臉含怒起來,這幾個人豈有此理?居然敢欺負她的舅舅,她的手摸向腰間常年都帶著的鞭子上。

那長得像司馬哀的阿寶卻是笑嘻嘻地道:“你們要耍賴嗎?我家的悍婆娘很厲害的。”

那幾個人頓時搖搖頭,阿寶就是這樣,不過他人單純,別人也不會真的欺負他,不然他那個彪悍的妻子一出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了,正在想呢,果見那婆娘一臉冷色地從裏麵挑簾子出來,“怎麼?你們都想試試我的銀針?又來欺負我家阿寶單純?”她的臉色頓時就臭了,捏著一根細細的銀針讓人膽寒。

那幾個人見狀,頓時就陪笑道:“醫娘,我們鬧著玩的,鬧著玩的,哪敢欺負你家阿寶?”

謝芙卻顧不上那麼多,手中握著長鞭一甩眼看就要抽到那幾個人的身上,在他們嚇破膽之際,轉瞬在他們的周邊甩了下去,“滾。”她怒喝。

那幾個人這才轉頭看到謝芙,這個女的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過看到她俏臉含怒的樣子,又不小心地瞄到她身後的高大男子那微眯的眼睛,再一轉眼看了看那些護衛,明顯是惹不起的人,頓時腳下一抹油就溜了。

“哎,你們怎麼走了?錢還沒給呢?”阿寶頓時揚聲一臉無辜地道。

“下回一道算,一道算……”那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喂,悍婆娘,他們走了。”阿寶轉頭有分可憐地看著醫娘道。

醫娘卻是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目光卻是冷然地看向謝芙,這個女子是誰?長得可真標致,瓜子臉,兩道彎彎的柳葉眉,一雙似水含情目,俊秀的鼻梁,還有那不點而朱的唇色,雖然看來二十多歲了,卻如花兒般嬌豔。

謝芙的目光也在打量著這叫醫娘的女子,長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醜,年約四十上下,皮膚卻是小麥色的,身段也算柔軟,這女人其實還不差,隻是臉上的左眼角下麵有個星形的胎記,雖不醜便也破相了,不過,現在這個女人不是重點,重要的是……

她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阿寶的衣袖,激動地道:“舅舅,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真的沒死,舅舅……”她想要撲進他的懷裏,像兒時那樣。

誰知阿寶卻是一閃到了那醫娘的身後,“我不是你舅舅,你認錯了啦?”

“舅舅,你怎麼了?我是阿芙啊……”謝芙的眼睛裏滿是驚惶,他怎麼不認得她啦?她想要伸手去拉他,卻見他更是閃躲。

冉溥看到不對路,那人分明就是司馬哀,他也沒有可能認錯了此人?於是不再一旁觀看,而是大步上前站在妻子身後,兩眼緊緊地盯著那叫醫娘的女人,尤其是她手裏的銀針。

醫娘更加謹慎地看著這幾個人,尤其是冉溥,這人不好對付,他們是什麼人?難道是阿寶的家人?頓時她的心抽緊起來。

謝芙幾次想要碰觸阿寶,誰知他卻躲著她,“舅舅,舅舅,你這是怎麼了?我是你的親侄女啊?”然後怒目看向醫娘,“你到底對我舅舅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不認得她。

“若你真的是他的侄女,那你就更該感謝我。”醫娘冷臉冷聲道,回頭安慰了阿寶一會兒,然後道:“阿寶,你先到一旁坐去,我跟這幾個人說幾句。”

謝芙看了看舅舅有些扁嘴地看著醫娘,接著就走到一旁坐到榻上,然後才轉頭看向醫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此時的她不怒而威。

醫娘的心裏顫了顫,這對夫妻看來不是一般人,男的氣勢很壓人,女的也不遑多讓,看來當初她懷疑阿寶的來曆還是對了,“我當初在河裏撿到他的時候,他被人灌了鴆酒快要斷氣了,不是我得到家族的絕學,也不會在最後的時刻救回了他,你們是他的家人,當時為什麼又會讓他遇到這種事?”她責道。“因為他的頭在水中被大石頭撞上,所以才會失去了記憶,而且他的性子又是這樣,我當時忍不下心拋下他,所以才會帶著他,因為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所以我才喚他阿寶。”

謝芙聽到這裏,身子顫了一下,雙手緊緊地抓著丈夫的手,“是我沒有照顧好他……”她哭著走向那坐在一旁的木榻上的阿寶,也就是司馬哀,“舅舅,我是阿芙,你真的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冉溥沒有跟在妻子的身邊,而是兩眼盯著醫娘,“你是什麼人?鴆酒你也能解?”

“我是什麼人重要嗎?若不是我當時正在建康,也不會有機會救下阿寶。”醫娘雖然被他的氣勢所壓,但仍能不卑不亢地道。

冉溥卻是眼眸一沉地道:“我要確認的是你對他會不會有不利?”他過於著急了,一收到消息就帶了妻子過來,而不是先去確認一下司馬哀的狀況及他……身邊的人。

“我要有不利也不會等到幾年後的今天才對他不利。”醫娘因為被人懷疑臉都漲紅了,捏著銀針的手眼看就要揮去。

而另一邊廂的兩人卻對那另外兩人的緊張狀況視而不見,謝芙的手輕輕地覆在阿寶的手上,“舅舅,我小的時候,你很疼我的,我記得……”慢慢地把往事說給他聽。

阿寶本來想要甩開她的手,卻在看到她的淚顏心裏一震,這人是誰?他努力地想要記起來,好像是記憶深處很重要的人,對,很重要的人……“悍婆娘,我的頭很痛。”最後,他捂住自己的頭嚷道。

醫娘趕緊走向他,兩手按摩著他頭上的穴位給他舒解疼痛。

“舅舅……”謝芙也是一臉的緊張。

好半晌後,阿寶的臉才不再皺成一團,又恢複了那孩童般的天真,“悍婆娘,我好了,不痛了。”他獻寶般地道。

醫娘也笑了起來,那笑容讓她的臉增色不少。

謝芙卻是看得怔愣了起來,這樣的舅舅看起來很快樂,比他當帝王的時候要快樂得多。

“阿芙。”冉溥走近她,伸手輕輕地握住她的肩膀,“事已至此,你別難過。”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他寧願不帶她來,不讓她知道。

誰知謝芙卻是輕輕搖頭,“溥郎,我沒有難過,我是高興,舅舅活著比死了的消息讓我更高興……”不過,她卻是淚流滿麵,原以為再也找不到了,誰知一等卻等了這麼多年,隻要活著就好。

一旁的阿寶似乎感覺到她的悲傷,那雙即使上了年紀仍顯清澈的眼睛透過醫娘看向流淚的謝芙,心還是抽痛的,慢慢地起身走向謝芙,“你……很難過嗎?別……哭啊,你一哭我的心就會痛。”他很認真地道。

“舅舅,你看,阿芙不哭了,你的心也不會痛了。”謝芙趕緊抹去淚水,這段對話異常的熟悉,對啊,娘剛去逝的那會兒,舅舅就是這樣安慰她的。

“不對,你的心還在哭。”阿寶一針見血地道,“你別哭好不好?”

即使他不記得一切了,但他仍是那個疼愛他至極的舅舅,謝芙突然笑了出來,上前去抓著他的手,“你讓我叫你舅舅,好不好?”

“是不是叫舅舅,你就不難過了?”

“嗯。”

“那好,你就叫我舅舅吧。”阿寶拍拍胸膛道,即使他不知道舅舅是什麼玩意兒?

“舅舅。”謝芙哭喊著衝到他的懷裏抱著他,“阿芙終於找到你了。”

阿寶被嚇住了,想要推開她,可這個人兒是那樣的熟悉,漸漸地,他的表情變得自然起來,手輕輕地拍打在謝芙的背上,“不是讓你喊舅舅了嗎?你怎麼還哭啊?不哭,不哭哦……”

醫娘看得心裏有幾分酸,原來她就是阿寶偶爾在夢中喊的女子,以前認為是情人,沒少為此給他臉色看,現在才知道是侄女,這烏龍擺得可夠大,不過臉上的神情還是臭臭的。

冉溥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觀看,若說他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那另一個有同等份量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說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不過隻要他的小丫頭真的高興就好了。

“爹,娘,你們看我從河裏釣的魚。”突然一個大概六七歲的小男孩提著魚蔞衝了回來,突然看到這場麵愣了愣。

謝芙這時哪顧得上哭啊,趕緊擦幹淚水,看向這長得像她舅舅的男孩,這……怎麼一回事?“舅舅什麼時候生了個孩子出來?”

醫娘這時臉紅了起來,上前拉著那男孩看向謝芙,“這是我和阿寶的孩子。”

阿寶卻是快速地接過魚蔞,看了看裏麵的魚,“哇,小寶,你好厲害啊。”

“那是,誰叫你寧願鬥蛐蛐也不願意與我去釣魚,走,我們把魚養在缸裏。”小寶拉著阿寶往後院而去。

謝芙這回不再抱著敵意看向醫娘,不管這個女子是什麼來曆?她畢竟救了舅舅,突然她向她行禮,“我還沒謝過你救了我舅舅。”

醫娘趕緊攙扶她,“你趕緊起來,我救了阿寶是沒錯,不過他現在是我夫主,這也是事實。”

“我該叫你一聲舅母。”謝芙道。

“你還是別叫吧。”醫娘看著她認真地道,然後又看了看冉溥,“我不想知道阿寶以前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一看就是來曆不凡的人,阿寶的身份可能也不低,我……隻想要這一份平凡的幸福。”曾經她也是來自大家族的人,所以才會有痛苦的經曆,現在隻要平凡就好。

謝芙震驚了,回頭看去,也看到丈夫的眼中滿是驚訝,這樣的女子真的是生平僅見,哪個女子不是催著丈夫覓封候的?唯有眼前的女子居然說出隻要一份平凡的幸福。

“你知道舅舅是什麼身份的人嗎?你不希望小寶也能出人頭地,享盡榮華富貴?”謝芙問道,此時她才有心思打量一下這間藥店,店麵不大,一旁放著整齊的藥櫃,櫃台上放著一杆小秤,而那櫃麵擦拭得幹幹淨淨。

醫娘聽著從後院裏傳來的笑聲,“不想,小寶將來要傳我的衣缽,隻要我們一家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我不願阿寶再經曆喝鴆酒的經曆。”她的臉突然一紅,“我曾經被人騙過,所以姻緣蹉跎了很久,直到遇上了阿寶,雖然他比我大很多,可那有什麼關係?他長得那麼好看,性子又單純,還不嫌我?”此時她的手摸了摸臉上的胎記,就因為它,她一直被人恥笑,惟有阿寶肯接納她。

若她隻想要富貴,又怎會千裏迢迢地從建康到洛陽城外的這個小鎮呢?

冉溥上前握住謝芙的手,“阿芙,人各有誌,你不可以勉強。”

謝芙點點頭,“我知道。”

醫娘看到他們理解的樣子,而且看似也不會想要拆散他們夫妻,這時候才放下心來,看到有客人上門,“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先去看診。”

“醫娘,我娘子的胎動的特別厲害,你給看看?”那個男子扶著妻子一臉焦急地道。

“先別急,坐下來,我給打打脈……”醫娘道。

謝芙坐在一旁靜靜的觀察這一切,看到醫娘有條不紊地給病人診脈,那嫻熟的技巧可以看得出醫娘的來曆也是不凡的,而那張平凡的臉上不再有剛剛維護舅舅時的彪悍,反而凝重起來。

阿寶帶著兒子小寶從後院出來,一看到謝芙,此時不再有陌生感,而是一臉笑意地走過去,“我們家有好多魚,你今晚留下來用膳,好不好?”

謝芙看著他那張熟悉的笑臉,不再感到內心的悲傷,舅舅還活著,沒有比這個消息更棒的事情了,“好。”

冉溥也是一臉含笑地看著她,她能開心真的很好,大手不自覺地像多年前那般揉了揉她的頭頂。

阿寶卻是興高采烈地拉著謝芙打開竹筒要鬥蛐蛐,謝芙也含笑著與他一道鬥蛐蛐,從來沒有想過還能這樣與舅舅一道鬥蛐蛐,她的淚水又要流下來了。

“你怎麼又想哭了?”

“沒有,舅舅還活著真好。”

“我不活著,那要幹什麼?”他蹲下來抬頭看她。

“鬥蛐蛐呀。”謝芙笑道,舅舅的樣子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眼角已經有些許皺紋了,加上他本來長相就好,性格也單純,所以看起來並不比那年輕他十多歲的醫娘老。

“你真有趣。”半晌,阿寶道。

“……”

夕陽西下,晚霞升起,醫娘把飯菜做好了,這才請冉溥與謝芙入席,一家人圍在案前用膳。

“醫娘,每天都要看診嗎?”謝芙問道。

醫娘給兒子剔了魚刺,“還好,因為我懂醫術又是女人,所以一般孕婦比較多,而男子來看診的就很少。”她的語氣裏有幾分落寞,男女有別,即使她有高超的醫術也隻能為孕婦看診。

“醫娘的醫術很厲害的。”阿寶在一旁讚道。

冉溥給妻子挾了一塊魚肉,“其實這樣也很好,懂醫的女子畢竟太少了,而孕婦難產而亡的比例也很大。”想到妻子那次大出血,若他是迂腐的那種男人,不讓大夫進去把脈開方,那後果就算是此時想想也會冒冷汗。

醫娘笑道:“聽聞北地郡那兒有女人可以行醫,皇後娘娘以前在北地郡大力發展女子軍,導致那兒的女人出門行醫也不太會受人排斥,不過我們阿寶喜歡這兒,所以才沒有到北地郡去。”

謝芙聽到這話,微微一愣,“其實洛陽的民風也是很開放的,不過北地的女兒多豪情倒是真的。”

“我們一家三口在這兒生活得也很好,每天收的診金也夠我們花用。”醫娘的目光盯著謝芙瞧。

謝芙微微一愣,她居然看穿她想要照顧他們生活的想法,好讓舅舅可以生活得更好,但是看到醫娘那話裏隱含有拒絕的態度,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你不用擔心我會做出什麼有辱你們的舉動,按理你可是我的長輩。”

醫娘這才低下頭繼續喂小兒用飯,她不想接受別人的施舍,即使這個人是阿寶的親侄女那也不行,她的家人她自會照顧。

這個女子很傲氣,冉溥與謝芙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樣的意思。

一頓晚膳就在溫馨的氣氛下結束了,謝芙抱著小寶仍拉著阿寶說話,似有說不完的話,冉溥在一旁看著,嘴角含笑。

醫娘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再看看天色,遂上前道:“天已不早了,你們要在這兒留宿一夜嗎?”

謝芙看向冉溥,並沒有吭聲,不過她的眼裏有著渴望。

冉溥這時方轉頭看向醫娘,“若不麻煩的話?”

醫娘暗暗撇撇嘴,不是太想留下他們,但是當眼睛看向阿寶的時候,卻看到他眼裏也有著與謝芙一般的渴望,於是這才道:“不麻煩,我們後麵的廂房裏還有客房,隻是你們的侍從,我們沒地方再住人了。”

“我早已讓他們到客棧去住了。”謝芙道,揚著一抹笑容看向這個似乎比當年賈皇後要好得多的新任舅母。

醫娘的嘴角抽了抽,阿寶這侄女的笑容怎麼讓人看了就不爽,看她的樣子是早就有打算了,偏還要等她出聲問話,這些人就這樣,一點也不幹脆,轉身到客房去整理一番。

謝芙看到醫娘那不甘心的樣子,眼裏的笑意更深,看向懷裏的小寶,“小寶,你娘很有趣。”

小寶天真無邪地笑了出來,“我娘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們一家三口人從建康到洛陽的這一路上,她娘到哪都會受人歡迎,即使她的臉很少有笑容,可那超絕的醫術卻能救死扶傷,“我長大後也要像我娘一樣做個了不起的醫者。”小男孩的臉上滿是驕傲。

“對,我們小寶一定會比悍婆娘還要厲害的。”阿寶手舞足蹈地道。

謝芙看著這一大一小極其相似的樣子,心裏既高興又微有些酸味,舅舅的心裏已經住下了很多人,她不再是那個特別的惟一,不過當那大掌按在她的肩上之時,她回頭看到丈夫眼裏的寵愛,再回頭看著舅舅的笑臉,這樣真的很好,會有更多人的愛舅舅,他才會永遠快樂單純地活下去,這是同樣身為子女的阿鈺與司馬憨從來沒有做到的。

夜深了,醫娘把還想說話的阿寶和頑皮的兒子趕回房去睡覺,當她走出房門的時候,卻看到謝芙仍坐在剛剛的地方,而那個高大的男子卻不在,很明顯她在等她。

“你有話要和說嗎?”醫娘道。

“我對舅舅和你的事情有幾分好奇,雖然你略略提過,但我仍想聽個仔細,其實我舅舅還有別的孩子活在世上。”謝芙故意道。

醫娘一聽這話,臉上的神色頓時不太好,親自去燙了一壺酒端了過來,再弄了幾牒下酒菜,坐到謝芙的對麵,親自給她倒了杯酒,“夜裏的春寒更甚,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舉起酒杯輕茗了起來,“你說的我都知道,以阿寶的年紀來說,他怎麼會沒有子女?興許連孫兒也有了。”此時她的眼睛看向謝芙,還有些人她沒說,不過她的心仍是吊著的,自從見到他們到來,最怕的就是阿寶的妻子會找上門來。

謝芙端起酒來頗為優雅地茗了一口,看到這醫娘想要問但又怕問的表情,心裏微微一笑,“若我舅舅以前的女人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麼辦?把舅舅扔下然後帶著小寶浪跡天涯?”

醫娘怔愣了一下,雖然眼裏有幾分猶豫,不過很快眼眸裏就盛滿了狠意,“不管是誰都不能從我這兒帶走阿寶。”

“我喜歡你這句話。”謝芙笑道,隻有這般強烈地喜歡在意一個人才能最好的保護他,“我那位身材矮小,皮膚黑黑的舅母早就已經不在世上了,所以不會有女人跳出來與你搶舅舅的。”

醫娘的私心裏是相當不喜歡謝芙的,這個女子看起來主意多多,這樣的人其實很令人討厭,不過現在她似乎改觀了,“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那你可要多喜歡我一點,舅舅其實很在意我的。”謝芙吃了一口小菜,“若你討不得我的喜歡,我可會把舅舅帶走哦。”

“你敢!”醫娘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

“你可以試試。”謝芙仍是那般的微笑。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很快就大笑起來,醫娘給謝芙斟滿了酒,“其實我遇到他的時候……”

謝芙知道她已經開始把那過程說給她聽了,頓時留心細聽,聽到悲傷的地方,她就會臉色緊繃,聽到歡喜的地方,她就會微笑。

夜,繼續彌漫,街上已敲過了三更鼓。

謝芙站起來道:“我要回去睡了。”說完,她轉身要走。

“我可是長輩,你這樣不太有禮貌。”醫娘故意挑刺地道。

“開始我要你當長輩的時候,你不肯,現在已經太遲了。”謝芙頭也沒回地道,她說要喊舅母的,她不讓,這可不怪她。

“你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的來曆嗎?”醫娘又在背後問。

“在洛陽城有我在,沒有人敢動你和舅舅一根毫毛。”謝芙此時回頭微眯著那雙迷人的眼睛駭人的氣勢頓顯。

醫娘不禁伸手微微地捂住胸口,這個女子果然不是簡單人,這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即使在自己那強勢的父親身上也從來沒有見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她終於不用再四處流浪了,隻要好好地愛著自己的男人與孩子就好,想到他們,她微笑著轉身回房。

誰說男人、孩子、熱炕頭不好呢?

謝芙回房的時候,果然看到她的男人仍然沒睡地在等她,頓時心頭一暖,上前從後方抱著他的腰,“溥郎……”她撒著嬌。

冉溥回頭看到她微醺的樣子,聞到她的小嘴裏有著酒香散發出來,攬緊她的嬌軀,“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謝芙賴在他的身上,要他抱,“我今天很高興,呃,真的很高興。”

冉溥會意地一把抱起她坐在懷裏看著窗外的明月與星子,“我知道。”良久後,他才輕撫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道。

謝芙今晚的談興很濃,拉著冉溥一個勁兒地說,冉溥也不阻攔她,時不時地回她一句話,或者吻吻她,直到她說累了倒在他懷裏睡過去,此時已近天明,他這才抱著她到床榻上蓋好被子睡了起來。

翌日,謝芙留在這兒看著醫娘與舅舅一家人的生活,醫娘看診,舅舅鬥蛐蛐,小寶在一旁玩耍,這樣的生活很適合舅舅。

用過了午膳,即使不願離別,但仍不得不分開,謝芙拉著舅舅的手,始終舍不得放開,“我以後再來看你,好不好?”

“好呀。”阿寶興奮地道,不過很快他就發現悲傷的事情,“你要走了嗎?”看到謝芙點點頭,“你不要走,好不好?”阿寶的眼裏有著哀傷,都舍不得鬆開她的手。

謝芙的鼻子又要發酸了,“你別難過,舅舅,往後我與溥郎得閑了會再來看你,到時候把我家那幾個頑皮的孩子都帶上。”

阿寶想到她的說的孩子,頓時眼睛笑得眯眯的,拉著她的小手指道:“我們拉勾了,你可不許賴。”

看著這樣的舅舅,謝芙眼裏的淚水又要流出來了,忙抽了抽鼻子,這讓阿寶那張笑臉也搭了下來。

醫娘在一旁看著這離別的場景,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又不是生離死別,頓時沒好氣地道:“好了,你們快走吧,不然天黑前趕不及到前方的客棧。”

“阿芙,我們也該回去了。”冉溥實在見不得她傷感,還是快點回去心裏安定一些。

“你可不許欺負我舅舅。”謝芙聽到她那沒好氣的話,頓時就威脅了一句。這才由冉溥扶著上了馬車,不過她的頭仍然從車窗上伸了出來,朝舅舅一家人揮手。

馬車“嗒嗒”地跑著離去,阿寶站在原地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直到馬車沒了影兒,他仍然一絲不動。

“阿寶,你別難過,她說過還會再來的。”醫娘在一旁勸慰道。

“醫娘,我覺得心裏好像流血了。”阿寶回頭看著醫娘一臉難過地道。

“走,我們回家,我給你上藥,就不會再流血了……”醫娘哄著把阿寶拉了回去,果然沒過多久,他又樂觀地笑了出來。

馬車裏的謝芙窩在冉溥的懷裏,聽著他道:“我已經讓阿一去傳話了,讓這裏的朝廷命官多多照應他們,若有麻煩事,也要立刻往洛陽彙報。雖然你舅舅的那個妻子說不用我們照顧,但是看得出她的身上有麻煩。”

謝芙點點頭,“對了,回宮後我們再派些能人偷偷地在這附近開個店,這樣醫娘也不會起疑心,倒是最近照顧的好方法。”

冉溥刮刮她的俏鼻梁,“好,都依你。”掀起馬車簾子,“現在是春忙的時候,田地上的莊稼長得多好,看來今年會有個好收成。”

謝芙與他一道看著那一片長勢頗好的青苗,點了點頭,想起那年隨他一道巡視北地郡的情景,嘴角一直是微揚的。

臨近傍晚時分,才趕到了前方的客棧,冉溥扶著謝芙下來的時候,兩人看到那客棧都愣然了一下,這頗為殘舊的門麵,還有一眼可以看到的裏麵的建築,都給他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溥郎,這裏真的讓人很眼熟,嗯,我們是不是曾經來過?”謝芙轉頭看著冉溥道。

冉溥看了看這門麵,然後看了看妻子,“嗯,我也這麼覺得。”

店家一聽到有客人到了,很快就從裏麵迎了出來,腆著笑臉道:“客官終於來了?”之前早就有人前來打點了,“裏麵請,別看小店雖然簡陋,但絕對會盡心盡力地服侍兩位,不敢有所怠慢。”

這一句話瞬間打開了兩人的回憶,冉溥與謝芙對視一眼,難怪覺得這裏眼熟,原來他們回到了初相遇的地方。

“那一年,可有一個高昂著頭的小丫頭在此看不起人……”冉溥頗為感慨地道。

“那一年,可有位叔叔不知輕重地在此與小丫頭爭執……”謝芙也不甘示弱地道。

然後兩人都笑了出來,這把店家弄糊塗了,他們這是什麼態度?遂昂著頭道:“別看我這家小店不起眼,陛下與皇後娘娘曾來住過的,若是以天子居所來說,說是宮殿也不為過。”

“哦?”冉溥握著謝芙的手往裏麵而去。

店家看到他們似乎不信,遂跟在一旁頗有幾分不服氣地道:“老叟從來不說謊的,皇後娘娘前朝的封號是臨川郡主吧?雖然那時候娘娘還不是娘娘,可也真在小店住過,雖然都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爹,你又在瞎說什麼,別讓客人不耐煩了。”店家的兒子從裏麵走出來,彎著腰朝冉溥與謝芙行了一禮,然後朝自家老爹斥了一句,每次有客人來他都這樣說,也不怕別人笑話,他們家的店開在這荒涼處,收入本就不高,帝後二人怎會住過?“小的爹這嘴就愛吹牛……”

“臭小子,你爹什麼時候吹過牛?”店家頓時吹胡子瞪眼睛,此時哪裏還顧得上客人在一旁,“我說的可是事實,那時候你還小,記不住……”正在店家準備大肆旁征博引地準備說服那擺明了不信的兒子之時,他的話就被人打斷了。

“我信。”冉溥笑道。

“我也信。”謝芙同樣笑道。

店家父子倆原本要唇槍舌戰一番的,卻看到這兩人居然同時笑著說相信,頓時兩人你看我,我看著你都吃驚地合不攏嘴。

“兒子,終於有人信你爹的話了,我不是做夢吧?”店家因為老是拿這件事情來說,都會引來哄堂大笑。

“爹,你不是做夢。”店家的兒子吞了口口水道,這兩人,男的威嚴女的貴氣,不像那腦子不正常的人,怎麼會相信自家老爹的吹牛?搖了搖頭,不可理解,不過既然來者是客人,他們就得好好招待,不是嗎?甭管客人正常與否?

用過晚膳之後,冉溥牽著謝芙的手走在這狹小客棧的回廊上,曾經他抱著昏迷的她就走過這裏,“那時候,我沒想過會娶一個小丫頭。”

“那時候,我也沒想過會嫁給一個叔叔。”謝芙掙開他的手,伸出雙手要他抱。

冉溥會意地一笑,攔腰抱起了她,就像十多年前那樣走在這夜色中。“小丫頭,後悔嫁給一個叔叔嗎?”

謝芙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想了想,“那你後悔娶一個小丫頭嗎?”她反問。

答案都在雙方的眼中,他們在這兒相遇,在這兒開始走進彼此的生命,最終又地回到了相遇的地方,這裏既是起點也是原點,生命終將圓滿。

地獄之中的紅蓮業火燒得十分的旺盛,閻君還沒真正走進那紅蓮業火的中心即可以感覺到那熱氣逼人而來,眉尖輕皺,頓時施法於周身以隔火氣,這才覺得涼爽許多。

而在紅蓮業火的周圍有不少生前做惡的鬼每天受到它的焚燒而淒聲尖叫,他們一看到閻君的身影,立刻朝閻君飄去,張牙舞爪的,不知是要求恕罪還是要發泄心中的怨氣。

閻君頭也沒抬,寬廣的衣袖一抬,眾鬼立刻退散,“不知悔改的東西,本座豈是你們可以侵犯的?”

眾鬼這時候都用恐懼的目光看著他,這男人讓人生畏,不再意圖挑釁,而是紛紛地躲到一旁去以圖避開那火焰的中心。

閻君看了看那仍在淒聲慘叫的鬼,“生前作惡,當以業火洗清其罪,方能得以救贖,重新投胎。”念了兩句偈語,能否會悟就看這些人的造化了,抬腳繼續步入火之中心。

火之中心的溫度十分的高,閻君的目光看向那盤腿坐在火中的白衣女子,雖然披頭散發,痛得咬牙切齒,但她仍能保持那一份高貴與優雅,他的眼中漸漸地生出了敬佩之情,這紅蓮業火連他這有法力的人都抵擋不住,不但其溫高,更能浸入骨髓當中,燒人心燒人魂。

“閻君到此是來看戲的嗎?”白衣女子努力地不讓臉部扭曲地道。

“你在這兒應有二十載了吧?還承受得住?”閻君似閑問又似關懷。

“不是還有八十載嗎?”白衣女子低低地道,突然像想到什麼一般,瞬間表情變得淒厲起來,“閻君莫不是言而不信,我的女兒並沒有逆天改命?”若是這樣,她就算耗個灰飛煙滅,也要把欺騙她的人粉身碎骨。

“嗬嗬。”閻君笑了起來,“本座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今日拘拿了一隻遊鬼,那鬼似乎與你有些淵源,況且其生時已經瘋顛,死後魂不歸地府,遊蕩於人間,今聽其言,可是你從中做了什麼?”

“何人?”白衣女子道,然後又諷了一句,“自那日後,我即在此每日與紅蓮業火相抗,何來的能力到人間作惡?”若能那樣,她的阿芙也不會受那溫嬌唆擺。

“把鬼押上來吧。”閻君吩咐道。

那些全副武裝的鬼差突然現身,押著來人,這裏的溫度實在難以忍受,若不是今日運氣不好,才來此地,鬼差們在心裏都在咒罵著。

白衣女子定睛看去,那人的麵孔已經因火燒而扭曲起來,呲牙裂嘴的甚是駭人,不過她仍認得,“溫嬌。”

溫嬌聽到自己的名字,即使身處火中心,她的神誌仍有一絲清醒,這就是紅蓮業火的能力,不會燒掉那一絲神智,要他們都能感受到痛苦。她努力地看向白衣女子,突然不記得那火的灼燒,跪下道:“公主,奴婢終於可以向公主請罪了。”

白衣女子即是穎川公主,隻見她雙眼緊緊地盯著溫嬌看,突然仰天大笑,“閻君自認聰明,怎會看不穿人心有惡即與鬼無異?她的心醜,所以才會生惡象,象由心生。”然後又看向溫嬌,“你的請罪本宮不受,若請罪有用,又何須來此受罪?”

溫嬌被那火噬心,突然淒厲一叫,但臉上卻滿是悔意,公主說得對,憶起曾經的過往,她有何麵目再來請罪。

“本座又焉能不明白?隻是前來確認一番,既然你與此事不相幹,本座也不會找你麻煩。”閻君又轉頭看向溫嬌,厲聲道:“今你所許之願已了,你生前做惡當應受此報,今後需在此處清洗罪孽滿百年方得救贖,你可明白?”

溫嬌艱難地點點頭。

閻君這才轉頭看向穎川公主,正要再說什麼的時候,突然他的臉色一駭,抬手掐指一算,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天象已開,你終於不用再受苦了,盡可就此離去,登入仙境。”

“什麼?”穎川公主不相信,她可以入仙境?

閻君微微一笑,“因你那顆慈母心,二十載的紅蓮業火為考驗,自當重歸仙位,這是上天的給你的考驗,也是你自己爭取而來的,況且你的女兒乃鳳命,女婿更是以天子的身份獻血讓上天恕你之罪,方才有此等造化。”若當時她選擇去投胎,還將再經十世輪回之苦方可重歸仙位,“你本是天上的上仙,隻因犯下過錯,才會被貶落凡間。”

此時隨著閻君的話落下,被火光照耀而由黑變紅的空間突然打開,一方藍藍的天空出現在上方,紅蓮業火迅速退開,任由那片藍天出現在穎川公主的頭上。

穎川公主感覺到那四肢百胲都舒爽無比,那種火灼的滋味一一散去,而她身上的白衣也輕輕飄揚,突然腦海裏有著大量的記憶而來,頓時她明了這一切,目光看向閻君,“多謝你。”

“去吧。”閻君手一揚輕道。

穎川公主的身體頓時飛升起來。

人間。

謝芙的目光落在那滿頭白發坐在八卦中施法的老叟身上,隻見他的桃木劍幾度飛揚,而她與溥郎早已滴血到那符咒裏麵,怎麼等了這半天仍沒有動靜?坐在鳳榻上的她不禁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蕭先生,皺著眉道:“蕭先生,你這師兄到底有沒有用的?”

冉溥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此時的他站了起來,眼中有著幾分焦灼,雖然相信蕭先生的師兄,但是他們已經等了這許久的時辰,仍未有動靜,“蕭先生,你那師兄不是說上天若能寬恕,會讓阿芙與嶽母大人相會的嗎?”雖然他一直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但是看到阿芙興衝衝的來,卻又不得不落寞而回,小丫頭等了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這兩天夜裏更是興奮得睡不著。

蕭先生的目光落在師兄的身上,“陛下與娘娘請靜心等待,我師兄是方外高人,定能施法成功。”

謝芙聽了這幾句話非但沒有緩下內心的焦灼,更是坐不住,起身走到丈夫的身旁,“溥郎,我很是擔心,娘若不能得到解脫,那該怎麼辦?”

“阿芙別急,我們再看看。”冉溥伸手把妻子攬在身旁,在她耳邊小聲道:“阿芙,天下能人眾多,若是他不行,還有其他人,總有人能施法救得嶽母。”

謝芙點點頭。

而八卦陣中的白頭老叟似乎感覺到他們的猜疑,目光朝他們而去,“若信不得老夫,可以去請別人?”哼,若不是看在師弟的份上,他才不會到這洛陽來耗費功力。

“老大人,您老可得悠著點,施法時還能分心,可見你還沒修煉到家?也不怕我的外祖母被你救了一半正高興的時候,突然又掉回火中,那您老可就罪過了。”站在八卦前的冉佳圈著雙手頗有點不屑地道,這個老頭八成是神棍。

“嗯,阿姐言之有理。”冉儆與冉佳有三分神似的臉上也是讚同之意。

“阿姐,阿儆,你們若再說話打擾,老大人又不專心,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大家還是閉嘴吧。”王琪和稀泥道。

白頭老叟頗為愉悅地看向這漂亮的小女娃,嗯,還是這小女娃有眼光,不像另外那幾人一樣,哼。

冉佳頓時也輕哼出聲,往後一躍回到母親的身邊,她現在已經比母親高了一個頭。

謝芙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別添亂。

突然睛空萬裏上,一道光柱由天而降直衝入地麵,頓時那光柱似打開了某種通道,而施法的白頭老叟更是興喜地道:“成了,成了。”

謝芙趕緊衝到光柱前,兩眼緊緊地盯著這道光看,母親走得太早,她早已不記得她的長相了,如果再見,還能認得出來嗎?

冉溥也一臉緊張地走上前站在她的身旁,冉佳、冉儆、王琪都往光柱靠去。

阿靜與阿杏攙著身體不好,路也走不穩的湯嫗到了跟前,湯嫗的心提到嗓子眼中,終於可以再見公主了嗎?

在那光柱裏麵,漸漸有一個白衣女子如仙子般從地麵飄出,飄揚的黑發,精致的五官,與謝芙極為神似,更準確的說是謝芙像她。

“娘。”謝芙更是哭喊出聲,憑著那心的感應,就知道這人是她的母親。

“阿芙,我的阿芙。”穎川公主頓時兩眼含淚地飄到謝芙的麵前,與她相對凝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五官,“我的阿芙不再是孩子,長大了。”

“娘。”謝芙伸手按住母親撫摸在她臉上的手,淚流滿麵,“娘,女兒好想你。”

“娘也想你,看到你好,娘於願足矣。”穎川公主感慨地道,目光落在女兒身旁的高大男子身上,又看了看那幾個與女兒有幾分神似的孩子身上,“這是女婿和孫兒們吧。”

“拜見嶽母大人。”冉溥對於這個嶽母大人是由衷的敬佩,那顆慈母心是世間最高貴的。

“外祖母。”冉佳等幾個孩子都喚了出來。

“好,都是好孩子。”穎川公主感到從所未有的幸福。

“公主?”湯嫗顫微微地上前行禮喚了一聲。

“阿湯。”穎川公主轉頭看向這個跟隨她多年的侍女,上前去扶起她,“這麼些年難為你繼續照顧著阿芙。”

“公主說這樣的話,老奴如何承受得起?老奴慚愧……”湯嫗激動地哭出聲來,竟無法把話意再表達出來,身子顫了又顫,阿靜與阿杏忙上前去扶住她。

“阿湯,你這話我不愛聽。”穎川公主笑道,拍拍她的肩膀。

突然天上一道驚雷響起。

穎川公主抬頭看了看天空,時辰已到了,這才再轉頭看向謝芙,“阿芙,娘要走了,你以後好好保重。”

“娘……”謝芙衝到她的懷裏,像幼時那般,“娘,你別走好不好?”

“傻孩子,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我們娘倆能見這一麵,已經是造化了。”穎川公主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秀發,她的心裏也滿是不舍,目光看向冉溥,“女婿,我的女兒就托付給你了。”

“嶽母大人放心。”冉溥作揖道,伸手欲攬回妻子。

謝芙的手卻不放緊緊地抱著母親,可是漸漸地抱不住,母親的身影飄了起來,身體又被光柱罩住,她的手想要最後緊緊地攥住母親的手,“娘……”

“阿芙,別難過,我們母女終還有再見之日的。”

穎川公主被謝芙緊緊攥住的手漸漸地滑開,身體朝高空飄去,漸漸地沒入白雲之中,光柱也漸漸地消散。

謝芙倒在冉溥的懷裏哭著,冉溥拿帕子給她抹了抹淚水,冉佳等幾個孩子也在一旁出聲安慰。

謝芙這才覺得心裏好過些,“娘說得對,能見一麵已經是造化了,溥郎,我不會再難過,這已經很好了。”

“阿芙,你這樣就對了,嶽母大人不會希望你難過的。”冉溥道。

“娘,你還有我們。”冉佳、冉儆、王琪異口同聲地道,即使父母已經是帝後了,但這幾個孩子仍沿用舊時的稱呼。

謝芙笑了笑,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另一隻手一一摸過孩子的頭頂,抬頭看了看天上的藍天白雲,朝那飛升上天的母親輕啟朱唇說了一句。

娘,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