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夫人聞言,趕緊挪開了劉簇麵前的杏花糕。劉簇突然按住六夫人的手:“慢!這花哪來的?”
往日活潑天真的孩子,像個暴戾無常的大人,六夫人心中滿是擔憂。失而複得,她隻說是孩子在黃泉路上受了委屈,過些日子便會像從前一樣。“這些花都是在城郊之外摘回來的,新鮮送到府裏。”
劉簇沒說什麼,放開了他母親的手。
劉灼在一旁,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著荒司說過的話。“重新活過來的,還是你的兒子嗎?”這句話像一道陰影,籠罩在他心上,令他寢食難安。
張若虛看著有些猙獰的劉簇,和疑心重重的劉灼,轉身憑空消失了。劉灼隻覺得背後發涼,忍不住抬頭四處搜尋,除了他們一家三口,近身再無其他人。
到了半夜時分。劉灼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望著黑洞洞的房梁頂,耳邊盡是房外的潺潺雨聲。六夫人今夜不陪他,陪簇兒睡了。簇兒白天的異樣,讓劉灼難以釋懷。他此時非常後悔,反正簇兒都已經活過來了,張若虛已經沒那麼重要,他怎麼一時糊塗,為了張若虛而趕走了荒司呢?
真是馬失前蹄,關心則亂。他實在睡不著,起床披了件衣服,打開房門,叫來家仆:“你讓魏管家來一趟。”家仆領命離開。想到魏管家過來還有一段時間,他又拿過一把傘,獨自撐著往劉簇的房間走去。
此時劉簇的房中,六夫人有驚又累地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後半夜疲乏得很,睡得沉沉地。劉簇卻無聲地睜開了眼。黑暗之中,他不大的雙眼中,閃著微弱的綠色熒光。他伸出手去查探六夫人的鼻息,手上竟長出了紫黑色的長指甲。
這哪是一個幾歲孩童的指甲,分明是百歲老人的。
長長的指甲順著六夫人的臉頰,劃向她的脖子處。劉簇的眼中突然凶光大盛,指尖對準六夫人的脖子插下去!
“篤篤篤。”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劉簇毫無防備,停了片刻,再度把十指插進六夫人的脖子。
兩條細細的紅線闖入房中,像兩條高昂怒首的火龍,纏住了劉簇的雙手。細細的紅線有千鈞之力,劉簇竟掙脫不了。劉簇此時像被激怒的野獸,喉中發出“嗬嗬”聲。很快,那纏在他手上的紅線竟生出一股力量直達他喉嚨,像一雙手緊緊地扼住他脖子,讓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憐兒,睡了嗎?”劉灼在門外低聲喊六夫人的閨名。
六夫人依舊熟睡著,她實在太累了。夢裏,她又回到劉簇剛出生的那段時光,搖著搖籃哼著童謠,她一顆心全撲在劉簇身上。她全然不知,自己心愛的幼子猙獰著臉,手在她脖子咫尺之間,再往前一些便能殺了她。
“憐兒?”劉灼又叫了幾聲,見屋裏始終沒有反應,試著推了推門,發現閂上了。他低著頭想了片刻,破門進去之後,要如何跟憐兒解釋?說懷疑兒子已非原來的兒子?憐兒還能受得住再一次落空的打擊?
或許,或許找到荒司,還能有別的轉機?劉灼又匆匆掉頭回到自己的臥房,看到前來等候多時的魏管家。劉灼吩咐:“全城去找白日裏的荒司先生,無論如何要把他請回太常卿府。另外,準備官服,今夜我要去靈台查看,或許明早要麵見皇上。”
魏管家見主子大半夜要上靈台,知道事情嚴重,連忙點頭。
此前,他跟著主子十多年,唯一一次見到主子毫無征兆要趕去靈台,還是前朝靜皇帝遭逼宮之前。當時,主子突然心血來潮,趕去靈台,連等三天,等到一顆彗星。如鬥大的彗星劃過天空,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天幕上奔走十二天,才堪堪熄滅。
主子下了靈台,回到府上,一語不發。剛巧,當今皇上、當時的國公暗中來問天命之事,主子便告訴國公:“彗星授柄於將,掃帝座。”國公大喜,問:“將星可成為新的帝座嗎?”
主子恍惚了片刻,點了點頭。
不到一年,周皇室所依仗的勢力病的病,瘟的瘟,性情大變的,銷聲匿跡的。靜皇帝左右失援,孤家寡人,最後便禪讓了。
主人也因推算準確,一步登上最超然於群臣的太常卿之位。
但隻有常年傾聽主人自言自語的魏管家知道,那顆不在任何測算圖內的彗星,正好劃過了大多數周皇室勢力所在之處。彗星乃天外來客,必然會給其他星野轄地帶來難以預料的變數。而這種變數,通常都不是好事,不是饑荒便是瘟疫。
主人見靜帝大勢已去,根本無力同時應對各地變數和隋國公,隋國公又不甘久為人臣,雙方血戰在所難免。
與其告知靜帝和他的勢力人馬做戒備,導致周人再次卷入靜帝和隋國公的戰禍之中,不如瞞下來,讓占優勢的隋國公盡早結束那曖昧的攝政,安定下來。
魏總管見過許多劉灼的醜事和荒唐,但他始終對劉灼忠心耿耿。他的心中很難裝下所有的事,加以計算,看能否算出主人是好是壞,他隻知道平庸愚鈍如自己,幫劉灼幹活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