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半人半屍如果覺醒,就擁有完整的自主意識,張若虛想再操縱他們,就非常難了。
劉簇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那條亡魂原本就是完整的,生前也是梟雄人物,進了劉簇的肉身之後,一直在衝撞張若虛給這具肉身立下的束縛。
一個完整的靈魂,本能便是為所欲為。
張若虛倒不介意半人半屍群會對大興城造成什麼傷害,但他苦心孤詣複活這一批人,拱手讓他們獨立,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若虛還指望他們幫他拿下王身、奪下大隋的靈台呢!
靈台上的劉灼,心情極其沉重,他不知道該如何向皇帝交代。問題,竟出在他的門客張若虛身上。再細細一想,他幼子劉簇被張若虛所複活,必然也有問題!
劉灼把心一橫,決不能讓皇帝懷疑他的能力。朝廷內外,覬覦太常卿之位的人數不勝數,包括那個從陳國投降來大隋的周星官。
劉灼麵色沉如水,下了靈台,心頭陰影籠罩,路上摔了幾跤也渾然不覺。他騎上馬,趕回大興城裏去。
大興城裏的市坊,迫不及待地熱鬧起來。客棧茶肆都打開大門吆喝生意,小攤小販依著主街排了長龍,從頭望不到尾。這其中有許多窮苦的臉,再不出來謀生計,或許便要餓死了。
一個老農在販賣著自家種的核桃。幾個彪形大漢抓起一把,掰開,嚐了嚐,“呸”一口吐在地上,又把手上掰開但還沒吃的核桃丟掉,揚長而去。老農衣衫破舊,薄薄草鞋抵擋不了泥濘,腳上沾滿了泥土,十分窘迫。他不知所措地看著那些離開的壯漢,欲言又止,隻好自己上前撿起泥水中的核桃,用衣角擦了擦,皺著眉吃下去。
地上坭坑裏還有一小半被掰開的核桃。老農心疼得緊,彎腰要撿,劉灼騎著高頭大馬呼嘯而過,厚重的馬蹄鐵正好把核桃踩個稀巴爛。
老農被馬匹帶翻在地上,所幸沒有受傷。他掙紮著爬起來,見騎馬的人早已沒了人影,隻好一瘸一拐地走回裝滿核桃的籮筐旁邊,跟著其他人叫賣起來。
誰也沒有閑暇去關心別人。
如果說市坊是眾人拚命要活計的地方,寺廟就尊貴得多。
天氣難得放晴,達官貴人紛紛前來寺廟燒香拜佛,一時間,步輦彩轎,錦衣高髻,把寺廟的大門擠得水泄不通。寺廟香爐鼎中的高香,愣是把春天燒成了炎夏。
寺廟門口旁邊的一條深深的死胡同裏,荒司帶著春談,與劉簇對峙。
“看,我不騙你。即便雨停了,你也拿我沒辦法。”劉簇不大的臉上顯現出狡黠的笑容,和他的年紀極不相稱。
他身後,有二十多人。
這些人行動遲緩,麵無表情,與昨夜那些易怒易躁的妖化者不同。
“他們已經醒了。”荒司沉著地說,暗中握緊了折扇。春談和荒司並肩多年,知道荒司是在提醒戒備,也握緊了這暗紅色的油紙傘。
昨夜劉簇濺上去的血跡,已經幹了,油紙傘顏色變得更暗紅了。
“哈哈,沒錯。你有眼力。這些半人半屍,已經醒了。”劉簇得意洋洋地說,“你們自以為高明,想控製我,想消滅我。殊不知,春分之日,陽氣北輸,可惜,都輸到我們身上來了!這些凡人才是最不適合享用這人間的。”
“人間若都是半人半屍,便不叫人間。”荒司微闔雙目,眼中濃烈的不屑掩蓋在低垂的視線中。這人間固然有悲歡離合、凶慈善惡,到底是最迷人之處。
“你錯了,人間像半人半屍一樣不懂他人疾苦的,可太多了。我生前死後都見了許多許多。嘖嘖嘖!你不過是野屍一條,我看你有些能耐才給你機會跟著我,你也配替人間心疼?”劉簇挑起雙眉,嘴角揚起詭異的笑。原本天真的麵孔,顯得淩厲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