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希望(2 / 3)

而夏小北隻是專心致誌的望著他,甚至忘記了要說什麼。她應該有很多話想跟他說的,從昏迷醒來那一刻,到飛機上漫長的旅程,她一直有很多話想問他,可是這一刻,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卻又什麼也記不起了。她隻是睜大眼睛看著,每一秒都不肯放過,他睡得那樣沉,任她把眼淚一顆顆掉進去,他也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她伸出手來,大約要觸摸他的臉,被雷允澤一下子拉住了,夏茹在一旁說:“死者為敬。”

她不解的昂起頭:“可是他沒有死啊,他隻是睡著了……”

夏茹似是不忍:“小北,別傻了,他已經不在了……”

她真的生氣了:“你怎麼能這樣咒他呢?他好好的在這裏,怎麼會不在了呢?”她站起來,用力的推搡夏茹:“你走,你走開,你們統統走開,你們不要妨礙我和紹謙在一起……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我一定會和他永遠在一起的……”

她像發了瘋似的去推每一個人,大家都是淚流滿麵,麵對她這樣的胡鬧,竟無一人忍心阻止。終於雷允澤上前抱住了她,令人趕快將棺木闔上。

看著棺木一點點將紹謙的臉遮上,她終於失控的喊了出來:“你放手,雷允澤你放開我!我要和他在一起,你們不要把他一個人放在那,他會冷的,他會害怕的!我求求你,放開我啊……”她從最初的亂打亂踢到最後終於軟下來,抓著雷允澤的衣襟,淒哀的望著他:“我求求你,放我去吧,讓我陪著他,我求求你,求你……”

他的眼神在悲哀裏更有一種沉痛,久久的望著夏小北,並不說話,即使雙手被她掐抓出血痕,依然一動不動的抱住她。他的手似鋼筋鐵骨,任她如何掙紮,都無法掙脫。

她隻好求他,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般軟弱無力,隻能依附著他,哭泣,哀求,連嗓子都求啞了。夏茹和秦書蘭在一邊看著,沒有任何辦法,誰勸她她都聽不見了,她眼裏隻有棺木闔上前的那驚鴻一瞥,她隻想看到他,隻想再看紹謙一眼。

這樣的情形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夏小北終於在劇烈的搖晃中倒了下去。而雷允澤尤似仍未回神,鬆鬆的扶著她的腋下,任她整個人軟綿綿的掛在他的雙臂上。還是夏茹最先發現,驚慌的叫急救。

她其實隻是太累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合過眼,又加上幾日來水米未進,筋疲力盡而已。醒來後她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不再哭鬧,隻是整個人如同脫了魂一般,精神恍惚,不愛說話,吃東西也是喂一口吃一口,幾口下去再喂,就全部漏了出來。

她像是回到了嬰兒時代,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聽,沒有人的時候,就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夏爸爸夏媽媽趕到北京後,每天都來看望她,任兩老怎麼勸解,夏小北也沒有一點反應。

紹謙出殯那天,夏媽媽一直在醫院陪著夏小北,沒有人告訴她。秦書蘭說:“這孩子太可憐了,再讓她看到這情景,隻怕會受不了。”

雷允澤一直扶著紹謙的靈柩,無數白的菊花漫天撒下,雷家、戴家、溫家,所有親戚朋友全都來參加了,在這個春末花雨零落的時節,哀傷彌漫著北京城的郊外。

在火葬之前,雷允澤代表家屬向前來送行的親友一一告別,然後親自乘車送紹謙進去。那車載著紹謙的遺體和相片漸行漸遠,突然人群中發出一聲尖叫,夏小北不知從哪裏衝出來,夏媽媽在後麵緊跟著,怎麼抓也抓不住她。她像是發瘋了一樣,一直跟在車後麵跑,她一直哭著叫著,許多人上來拉她,她虛弱得很,根本掙不開,那樣無力,抬起頭時望著晴朗的天,隻覺得無力。

無數人在她耳畔雜雜勸著,可是他們都不懂,他們怎麼會懂?她留不住她的紹謙,那種無力的感覺,怎麼會有人懂?那車子一點點在視線裏遠去,最後變成小小的一個點,她的紹謙就要永遠的離開她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不要!不要!

她聽到自己嘶啞到幹裂的聲音,絕望得幾乎要死掉,真的死掉才好,那樣就可以和他一起去了……

指甲掐進皮肉裏,不知道折斷了幾根,十指連心,都比不上那痛:“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你不讓我跟他一起去,還不如殺了我……紹謙死了我還活著幹嗎?我求求你們,讓我去吧……”這一生還這樣漫長,可是她的早已經結束了。

她被人死命的按在地上,幾個魁梧的男人,其實根本不需要,她現在虛弱的連站都站不穩,可是他們一直緊緊的按著她,像是永遠掙不開的桎梏。

人群裏,像是有一道冰冷的視線,良久的鎖在她身上。她猛的抬起頭,就對上溫梓言陰冷而忿恨的眼神,她緩緩的勾起嘴角,那笑容像在嘲笑她:讓你勾引別人老公,遭報應了吧?

她眼睜睜的看著,可是就算報應,也該報在她身上啊,怎麼會是紹謙?蒼天你瞎了眼嗎,為什麼死的是最好的一個人,為什麼死的會是紹謙?

從此後再不能看見他,彌彌蒼天之下,剩下的竟隻有一杯黃土。從此念及他的好,亦隻有一杯黃土。

天色一分分暗下去,悼念的賓客們漸漸散了,隻剩下雷家本家的人。雷允澤不知何時回來。他並沒有直接敲門,而是先拉過夏楠,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指了指枯坐在屋裏的夏小北。

夏茹兩日前急衝衝的打電話給美國的丈夫,讓他把夏楠送到北京來。在下飛機時,已經無數次的教導過夏楠,不要在媽咪麵前提小葉叔叔,要多安慰媽咪,讓她開心。

夏楠懂事的點了點頭,推開門進去。

夏小北並沒有反應,仿佛仍沉溺在一個人的世界中。

“媽媽。”夏楠的聲音響起,嫩嫩的,怯怯的。

夏小北終於有了反應,遲緩的抬起頭來,看了孩子一眼。他的眉眼應該是像雷允澤的,可是雷家都是這樣的濃眉毛大眼睛,很深很深的雙眼皮,不知為何,她就又想起紹謙,她一把抱住夏楠,隻叫了一聲“孩子”,就仿佛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悲慟,埋頭在他的背上放聲大哭起來。

夏楠伸出小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媽媽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那輕得如同羽毛輕觸的力道,令她思及那個曾待她溫柔似水的男人,她隻是托住夏楠的臉,仔細的端詳著,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很大顆的,落在孩子的臉上。

孩子那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清澈似可倒映出整個世界,亦清楚的倒映著憔悴的自己。夏楠伸出手,抹著她臉上的淚說:“媽媽你別傷心,你還有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她,漸漸令她覺得清明而平靜,她止住淚,這時雷允澤從外麵走進來,望著相擁的母子倆,說:“你可以任性的要死要活,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同時還是一個四歲孩子的媽。夏小北,你不小了,應該懂得什麼叫責任。你要丟下這麼懂事的兒子不管不問嗎?”

他的言辭鋒利而苛刻,夏小北怔怔的撫摸著兒子的臉龐,那上麵濕濕涼涼的,都是她的淚。是啊,她今年快二十七歲了,早就不是任性妄為的年齡了,時光那麼快,帶走了紹謙,卻留給了她生命唯一的希望。

天真爛漫的孩子一直靜靜看著她,讓她覺得自慚形穢。她從未盡過一個母親的責任,如今甚至還要撒手離去,丟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那一天的窗台下,女子低下頭,伏在孩子的肩上失聲痛哭,那孩子任她攬著,隻是一聲接著一聲的叫她:“媽媽,媽媽……”窗口小小的一方,如同取景的鏡頭,誰也沒有注意畫麵外孤獨而立的男子。

這世上最悲慟的苦楚,莫過於你活著,但已經絕望。

夏爸爸和夏媽媽又留在北京照顧了女兒一個月,夏茹回美國幫夏楠辦了轉學手續,雙方都認為讓孩子留在國內陪著夏小北更妥當,考慮到夏小北的身體狀況可能無瑕兼顧孩子,由夏爸爸和夏媽媽將夏楠帶回老家先住一段時間。

一個月後,夏小北的精神終於恢複正常,可以下地走動,也可以料理自己的正常起居。她留在了北京,開始在戴維的大哥戴向榮的公司上班。

之前戴維就給過夏小北一張戴向榮的私人名片,秘書見了待她自然十分客氣,加之戴向榮與夏小北在紹謙的葬禮上有過一麵之緣,對她的印象很深。麵試時隻說了一句:“紹謙的未婚妻也就是我的弟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夏小北道了謝,說:“我隻像要一份普通的工作,過正常人的生活,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