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謙的生日(3 / 3)

蕭媛起身埋單離開,隻剩下溫梓言一人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咖啡早已涼透,傍晚時分,夕陽的餘輝斜斜照進來,映得她半邊臉龐詭異的紫紅。

她終於抬眼望向窗外,下班時分,路人紛遝的腳步踩在斜長的影子上,每一個人都是行色匆匆。他們趕著回家,因為家中早有人在等著自己,可是她呢?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是永遠的麵對一道冰冷孤寂的牆壁。他有多久沒回家?他們有多久沒有一起共進晚餐?他們生疏得幾乎連打招呼都變得像陌生人一樣……他是在像她示威嗎?因為迫於溫家的勢力而不得不低下頭,放棄自己心愛的女人,於是便頻頻和那些身份低賤的女明星們交往,來羞辱她嗎?

夕陽餘輝漸冷,她感到無力而蒼白,隻能用掌心深深的蒙住臉龐。在法國,兩個飄洋在外的孩子相依為命、守望相助的日子,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她猶記得大冬天,大雪封路,便利店紛紛關門,他拿著一包泡麵來與她分食,在那樣大雪紛飛的夜晚,兩人圍著電磁爐哧溜哧溜的吸著麵條,仿佛是世上最珍貴的美味,那時候她就想,一定要做他的妻子,為他學廚藝,每天晚上煮最溫馨的晚餐給他吃。可是她學會了煮飯,他已再也不會回家,每天晚上她總是孤零零的麵對著一桌菜從熱氣騰騰到逐漸冰冷的過程,然後嚎叫一聲,將全部都掀翻。

一顆心,被踐踏至此,她仍不懂回頭。

他是真的不愛她吧,所以忍心這樣傷害她。可是她卻沒法接受這個事實,寧願用仇恨蒙蔽自己,把所有的不滿和怨恨都發泄在那個女人身上,她寧可欺騙自己:隻要夏小北不在了,她就會幸福,隻要那個女人不在了!

指甲深深戳入掌心,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終於在離開之前,做出了決定。

今天,是紹謙的生日。

夏小北起得很早,盡管一早就請了假,但仍習慣性的在八點睜開眼。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她換好衣服出門,打車到了她初來北京時住的那間紹謙的公寓。

她現在的房子是自己租住的,離上班的公司並不遠,秦書蘭本來也有意把紹謙在北京的幾處公寓,讓她隨便撿一所,轉到她名下。但是她拒絕了,她寧可把鑰匙要來,每隔一段時間過去清掃一下,然後坐一整天。

每天住在留有紹謙氣息的地方,她怕自己會被思念溺斃。

在去的路上,她先買了蛋糕和鮮花,還有一打啤酒,一起拎上樓去。打開門,她和往常一樣,先換了拖鞋,然後將自己的鞋子放進抽屜式鞋櫃裏,和紹謙的鞋子並排擺放。

這個房子裏的一切都沒變,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成雙成對,凝著往日他們的甜蜜氣息,如今看來,隻餘了悵然。她把客廳的落地窗打開,讓空氣通透,然後開始動手清掃。

其實房間並沒有落太多灰,得益於她每周末都會過來清掃。盡管如此,她還是把地板拖得澄亮,用抹布伸進角落裏,把櫃子的每一個縫隙都擦得幹幹淨淨。

做完清掃後,她伸了伸胳膊,舒了口氣,將幹淨的台布撲好,擺上剛買的鮮花、蛋糕和啤酒。麵對空曠的客廳,莞爾一笑:“紹謙,生日快樂。”

有風從客廳的落地窗輕輕吹進,撫起她耳邊的發絲。客廳裏很靜,靜得她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今年我差點又忘了你的生日,還好有人提醒我。以前總是你幫我慶生,今年由我親自下廚,給你過生日。對了,我還有份大禮要送給你,保準讓你驚喜。嗯……現在先保密。待會我就去買菜,噢,還要順路去祖宅那裏把你的東西拿回來,晚上我們一起慶祝,好不好?”

她停了停,像是聽到什麼肯定,笑得眯起眼睛:“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出去一下,晚上就回來。”

她到雷家祖宅的時候,被告知秦書蘭正巧出去,但已經吩咐了傭人帶她上去,說但凡紹謙房裏的東西,都可以由她任意帶走。

傭人說:“老爺太太每天看著這些東西也是觸景傷情,拿走也好。”

夏小北笑笑,其實這房間的東西也並不多,都是一些擺設和書本。傭人已經自覺的開始幫她收拾,她就自己四處尋找。

果然在床底下找到一隻小紙箱,打開之後厚厚的灰塵味撲麵而來。其實都是些很舊的小玩意,一套跳棋,幾本被翻到卷邊的漫畫,輕輕一抖掉出片幹了的楓葉,用紙疊的頭盔已經發黃了,最誇張的是還有包沒開封的無花果絲!

夏小北想笑,不知是被灰塵嗆到了還是怎麼,一張嘴就咳嗽起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傭人趕緊過來幫她拍著後背順氣,她好不容易止住了,抹著眼淚說:“真沒用,吃了一鼻子灰。”

那傭人說:“這個也要裝起來嗎?你下去坐著吧,我叫人幫你送過去。”

夏小北點點頭,走時想起什麼,又返回頭打開衣櫃,將裏麵貼著的獎狀一張張小心撕下來,壓平整了才卷起來,說:“這個一起幫我裝起來。”

那傭人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但並沒有說什麼就照做了。

離開時叫了雷家的司機送她。她淘了那麼多舊東西回去,一時也沒地方擺放,正好先擱在客廳裏。倒是那些獎狀,被她一張張拿出來,貼在客廳最顯眼的牆上。

望著那些嘉獎的字樣,她笑著說:“別人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但是我知道。”

洗手係上圍裙,她開始下廚做菜。其實她會的菜色並不多,做了一條蒸魚,一個炒時蔬,還有番茄蛋湯。將魚取出來的時候,鍋底的沸水滾動,不小心濺到手背上,頓時一滑,將湯汁撒了大半出去。

她倏的縮回手用力搓著,疼得噝噝直抽冷氣。看著湯汁盡去,幹巴巴的蒸魚,還有那一片狼藉的流理台,頓時更加泄氣。一邊拿抹布抹著,一邊苦笑:“你瞧我,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幸好還有蛋糕,要是菜不好吃的話就吃蛋糕吧。”她擦流理台的速度越來越慢,手指仿佛隻是無意識的動作著,“其實我學了很久,都不會挑螃蟹,每次去生鮮區,總是會被夾到手指,還有牛排,家裏煎鍋倒是有了,上回我在超市買的,售貨員賣給我的時候說:這個鍋底是特殊材料製的,最適合煎牛排了。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賣日本神戶牛排的……你說,你怎麼就這麼講究呢?”她仿佛有點委屈,吸了吸鼻子,“你把我的胃也養刁了,現在倒好,你揮揮袖子走了,叫我每天看著煎鍋空歎氣……”

她說不再下去,迅速的收拾了流理台,將菜一一裝盤,然後擺上碗筷,兩副。

她特意把燈都關了,才打開蛋糕盒子,將蠟燭一一點燃,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顫動了兩下,幽藍的光圈像是眼影被眼淚化開了,濃濃的一圈。

她唱HappyBirthdayToU,很輕很輕的聲音,仿佛是唱給自己聽,客廳的那扇落地窗戶一直開著,像是為了等待迎接某人。那微微的風吹來,燭光一直跳躍不定,在牆上映出黑糊糊一團影子,是她十指合實,潛心為他祈願的樣子。

“紹謙,祝你三十歲生日快樂。今年,想許個什麼願呢?”

她等了一會,細細的蠟燭被融化,蠟油緩緩流下,她終於忍不住說:“許個願也磨磨蹭蹭的,算了,我幫你吹吧。”

她鼓起腮幫,一鼓作氣吹滅了所有蠟燭,客廳裏一下子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在那黑暗裏,眼淚終於可以放肆的流下來。可是隻是一瞬,她吸了下鼻子,努力的揩幹淨眼淚,然後在牆上摸到開關,重新打開燈。

她坐下來,對著虛空的對麵:“又長了一歲,也要做爸爸了。對,你沒聽錯,你要做爸爸了……嗬嗬,早上我跟你說的驚喜……紹謙,我有了我們的孩子呢,這就是今年我送給你的禮物。”你聽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嚐嚐我做的菜吧。我為了蒸魚,把手都燙傷了呢。”她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對麵的空碗中,然後發呆一樣怔怔看著那空空的椅子。過了好一會,她才說:“怎麼不吃?不好吃嗎?”於是夾起一塊放進自己口中,微微蹙眉:“好象是鹹了……太久沒做,連你的口味都忘記了。”

她有點低落:“你總是不回來,我一個人吃大餐,吃和你在一起沒吃過的好東西,成都小吃,你一定沒吃過吧?你不知道我過得多好,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忘記你長的什麼樣子了。你走了,時間還是繼續在過,我一個人繼續上班,繼續出差,繼續過日子,什麼都是繼續的,什麼都沒有斷。可是我一直想,一直想,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離開?”

她說完,房間裏依舊是靜悄悄的,偶爾有一陣風,帶起窗簾輕輕擺動。望著這一桌菜,她親手做的這一桌菜,她終究是忍不住,伏在桌上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