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沁涼,順著發絲一縷縷滴下,滲入他的頸子,衣領裏。他抬起頭,還有些水珠順著臉龐緩緩下滑,周圍的人都屏住了氣,不敢置信的望著這一幕。
雷允澤抹了把臉,重新扶起點滴架,轉頭對小護士說:“待會幫她換一瓶新的藥水。”
“哦……”小護士顫顫栗栗的點頭。
他這樣子讓夏小北也怔住了。他既不發火,也不擦幹淨臉上的水,這樣平靜的樣子,反而讓人琢磨不透。夏小北狠狠的瞪著他,眼淚不受控製的又流下來:“你做這麼多有什麼用?孩子沒了我也不想活了,你不是要保住大人嗎,命是我自己的,隻要我想,總可以弄出點意外來!”
她那口氣是真不想活了,他聽得兩鬢太陽穴鼓鼓的跳動,五指並攏複又緩緩的放開,終是壓抑住內心的躁動,緩緩的對身後護士說:“看緊她,她要是有什麼意外,你們、包括你們家人的飯碗都保不住。”
這樣赤口裸裸的威脅,他卻可以說得理直氣壯麵不改色。他就是這樣,總是輕而易舉的把別人的生死扼在手中,以為什麼都逃不出他的掌控,甚至連她腹中的孩子也……她的手隔著一層薄被,無意識的在腹部的位置摩挲著,那裏,本來孕育著一條小生命,是她和紹謙唯一的希望,可是,現在那裏空蕩蕩的,隻有錐心刺骨的疼,那是身體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的痛,他怎麼可能理解,他這個習慣了掌握生殺大權的惡魔,又怎麼會懂?
雷允澤的臉在淚光裏變得模糊起來,當他再次轉身的時候,她幾乎錯覺從他臉上看到一種近乎沉痛的表情,會嗎?他這種人不是應該高高在上,連殺人也雲淡風輕的嗎?
他看了她很久,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光盯著她,最後,才說:“我就住在隔壁的套間裏。有什麼需要直接按鈴,要找我可以讓護士來叫。”他頓了下,生硬的扭轉過頭,“我走了。你安心養病。”
他背對著她,說了這麼一通不知所謂的話,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小北呆滯了那麼一小會,察覺過來,尖叫著把空了的水杯朝他背後扔去。畢竟是虛弱無力,水杯沒能砸到他就落在地上,嚓一聲,碎成無數玻璃碎渣,她的心也碎成了一瓣一瓣,從此再不能完整。
夏小北的情況絲毫沒有好轉。她的精神一直處在脆弱臨近崩潰的邊緣,經過她的病房門口,每天總能聽到聲嘶力竭的尖叫,每天24小時不停的掛水,隻要護士稍一不留神,就被她扯掉了針管,她手上因為多次靜脈注射已經腫得像饅頭,護士不得已隻能給她打在手臂上,可是她瘦得就隻剩一張皮包裹著骨頭,四肢又冰冷,靜脈總是看不清楚。加上莫醫生的多番交代,小護士每次給她打針時自己總先抖起來。
夏小北變得精神恍惚,失去孩子的鈍痛和每日打針的折磨,她原本就害怕看到針頭,這樣每天每天的重複,吃不下飯,喝不下水,隻能靠營養液維持日常能量消耗,整個人因為掛水也浮腫起來,樣子更加嚇人。她尖叫,摔一切可摔的東西,歇斯底裏地發作。醫生不得不給她注射鎮靜劑,派人24小時看護她。
雷允澤再次趕來的時候,她正被帶子綁縛在床上,像是古代對待刑囚的犯人一樣,甚至有醫生小聲的建議雷允澤,把她送進精神病院看護比較合適。
雷允澤勃然大怒:“這是幹什麼?你們這是醫院,是救人的地方,誰準你們綁著她了?”
醫生也莫可奈何:“隻要稍稍一放開她,她就想盡辦法自殺,我們也是沒辦法……”
可是此刻的她那麼安靜,仿佛一個死人一樣,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隻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他冷冷的重複了一遍:“放開她。我明天就會接她出院。”
醫生趕緊指使人去解開綁縛的帶子,能送走這位祖宗,他們也都暗暗鬆了口氣。夏小北本來安靜下來的,望見雷允澤向她走來,靜如死水的眸子突然一轉,像燃著了火焰一樣狠狠瞪著他。他才剛剛伸出一隻手,或許是想替她撫開遮住眼睛的頭發,隻是還沒碰著她,夏小北立刻像個飽受驚嚇的孩子,一下子從病床上跳起來:“走開!”
他就僵硬在原地。她不知哪來的勇氣,趁他不備,跳下床就往門口跑。她赤著腳,驚惶的要衝出去,再待在這裏,不是精神病也要被當成精神病人對待,眼看門口就在前方,雷允澤一個箭步摟住了她:“夏小北!”
她不管不顧,拚命的踢打掙紮:“放開我!你放開我!”
“夏小北!”他死死鉗著她的手,在她耳邊大喊:“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這裏!”
她終於靜下來,有點不可思議的轉過頭看著他。她呆呆的傻傻的樣子真叫他心疼,他軟下聲音來,手指柔柔的穿過她的發:“我帶你回家,我們現在就走。”
他果然雷厲風行,秘書迅速就開始收拾夏小北的東西。他帶了條毯子來裹住她,將她隔著一層毛毯抱起來,一路親自抱著她走進電梯,再放到車裏。
她一直顫顫的發抖,像是受了驚嚇的孩子。起初他以為她是怕冷,於是又脫下外衣罩在毯子外麵。可她看著他靠近,就抖得更加厲害。他連她身邊都不敢坐,無奈的去了副駕駛位。
身上的外衣帶著他的獨特味道,淡淡的香味和甘冽的煙草味,剛從醫院出來,可能還沾了點消毒水的味道。嘴角劃出一絲譏諷的弧度,她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又是拜誰所賜?何必還裝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來可憐她。
她不知道司機要開到哪,可是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卻驚詫了。這裏是她不久前才離開的地方,紹謙的公寓。
他從後座上把她抱出來,一路上都是沉默的,冰冷的線條緊抿的嘴唇,隻在她微微蜷縮的時候皺了皺眉,問她:“還是冷?”
她把頭埋進毯子裏不說話,他就安慰她:“馬上就到了,到家就暖和了。”
熟悉的銅門,打開來還是那些熟悉的擺設,又不同了,可能之前已經找人收拾過,整個家像是紹謙剛離開時那樣,幹幹淨淨的,沒有被人踩扁的蛋糕,沒有滿地的啤酒罐,也沒有斑駁的血星,客廳裏空蕩蕩的,窗明幾淨,桌椅什麼都擦得幾乎能反光,幾個傭人一聽見門響就迎上來了。
看來他請的家政公司很盡職,不過要在這百來方的公寓裏養這麼多傭人,也著實不容易。
他問:“還住原來的房間嗎?臥室我讓人打掃過,你的東西都還在原位。”
他抱著她走進臥室,床單果然換過了,連枕頭被子什麼的都一應換成了新的。也是,要讓她在這間充滿她和紹謙回憶的臥房裏,看到她和雷允澤亂口倫的痕跡,恐怕真的要發瘋了。可是什麼都換掉了,連枕頭上或許還殘存著的紹謙的氣息都沒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搖了搖頭,隨手指著對門的那間客房:“我住那。”
他看了眼,沒什麼意見,隻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