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北口袋裏的手機震起來,她反應過來,摸出來接聽,是雷允澤。
“怎麼去個洗手間這麼久?”
看著眼前的狀況,她有點後悔莫及,含含糊糊道:“遇到個老朋友,敘了敘舊。”
“哦?你在北京的老朋友?”那邊,雷允澤的聲音揚了揚。
她不想解釋,隻說:“我馬上就回去。”
她要走了,幾個人終於上去攔她,梁凱利這才有了動作,揮揮手說:“一個女人,別為難她了,讓她走吧。”
眾人皆是目瞪口呆。
夏小北在洗手間用涼水潑了潑臉,又獨自待了一會,才推門出去。外麵的走廊上立著半個人高的花架,上麵放一盆君子蘭,頗有幾分風雅味道。花架後麵蜷著一團黑影,她記得來的時候是沒有的,走過去,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靠牆坐著,蜷成一團,臉朝下趴著,一動不動。
來這裏喝醉的有錢人多的是,這人估計早已醉死過去。
她沒空多管閑事,剛要轉身離開,忽然聽見小聲的抽泣聲,她驚詫的回過頭去,看見方才還如死人一般的一團人影,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就算光線再暗,她也看得出,這是個男人身形,她想不到來這兒的男人,有哪個會沒品到喝醉了躲在這種角落裏哭泣。
她思索再三,還是敵不過好奇心,走過去拍拍那人的肩:“先生,你怎麼樣,需不需要幫忙?”
那人突然抬起頭來,夏小北愕然撞進那雙眼裏,濃烈的酒氣隨之撲麵而來。
“是你……”
夏小北心裏的驚慌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因為眼下這個雙眼通紅,滿麵淚痕的男人,竟然就是方才在包廂裏左擁右抱意氣風發的梁凱利。
可是他卻沒能認出自己。他是真的喝高了,連眼神都模糊了,盯著夏小北看了半天也沒能什麼反應,又繼續抱著胳膊,哼哼唧唧的哭起來。
夏小北沒想到像他這樣的人,喝高了也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幸好這地方夠偏僻,也沒幾個人路過。
他臉上還有微微發紅的指印,是她剛才打的。雖然有點莽撞,但那時候她並不後悔。現在看到他這副狼狽樣子,醉得不成人形了,眼底還泛著隱隱的淚光,就覺得胸口那裏疼疼的。
如果不是紹謙離開她,她恐怕一輩子也不能理解這種感受。
死了的人解脫了,往往活著的人會更痛苦。
這一刻,她更迷茫,不知道藍珈的死,到底是懲罰了誰。
其實梁凱利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衛藍珈的情形。
那時候他剛轉學到她的學校,入學第一天,幾輛黑色大奔惹人眼目的停在校園外麵,校領導和班導師筆直的迎接在門口,等著和他爺爺寒暄幾句。
司機先下車,迎來的是個年約六十的老者,衣裝簡樸卻嚴肅,花白了頭發,校長不分青紅皂白就迎上去,好話說盡,奉承完了,卻見梁凱利從後車座上跳下來,對那老者說:“老徐,你先回去吧,跟爺爺說,我會老老實實念完的,叫他別瞎操心了。”
原來不過是跟了爺爺多年的一個老警衛員,退役以後就在梁家做了個差不多老管家的職位。
校領導的臉上五花八門的什麼顏色都有,別提有多精彩。
他的頑劣性子,從轉學前幾個學校就都有風聞。到了新學校,依然是公子哥的作派,我行我素,頑劣依舊。
班主任給他安排的座位,在衛藍珈的前麵。他落座的時候,習慣性的拿小腿彎一勾,椅子就被勾了出去,然後轉身時,衣服下擺刮掉了她放在桌角的書本,不輕不重的一聲,因為發生在他身上,所以好些目光投過來。連衛藍珈也抬起頭看著他,好似在等待什麼。
他全當沒看見,把背包往桌上一扔,自在的落座。
隔很久,他感覺到身後人彎下腰去,拾起了那本書。
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連其他人也覺得,叫他梁公子給一個小丫頭道歉低頭拾課本,不太靠譜。他的新學校生活,也就這麼風風火火的展開了。
衛藍珈是忒安靜一小姑娘,平常下課了就坐在座位上看書,有時有人找,也會笑著和人聊上幾句,性格實在沒啥特色,沉默得也實在不招眼的那種。所以很久以後,梁凱利還是會常常感歎:“你這小妖精,可真是深藏不露。”
再低調也掩飾不了精致的五官,就算她一直低著頭,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恬淡氣質,仍是對雄性荷爾蒙散發著本能的吸引力。
那一天下午,衛藍珈正抱了書本去圖書館自習,念書的時候她穿的一向隨意,一件白襯衫一條牛仔褲,背個再低調不能的帆布包,把頭發寬寬鬆鬆紮在腦袋後麵,紮辮子的不過一條黑色橡皮筋。這一套裝束她反反複複不知道穿了多少遍,有時候家姐都會嘲笑她:“不知道的以為你是我們衛家養在外麵刻薄對待的私生女。”
就是這樣不起眼,還是有男生攔住她跟她搭訕。
“不知道你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看電影。”
對付這種男生,她以前一直是搖頭回避,少說話,多微笑的。她揚了揚手裏書本,可那男生還不死心,竟然抱著書包跟她並肩走著:“那我陪你一起看書。”
圖書館那樣大,沒想到他真的就坐在自己身邊,她有點不自在,說:“我習慣了一個人看書。”
這樣明顯的拒絕,男生哦了一聲,訕訕的移到了她對麵,但眼神還是不安分的在她上下閃爍著。
衛藍珈覺得問題有點嚴重了,遇到這樣死心不改的男生。她收起書包起身要走,那男生跟出來,衛藍珈騰的停住了,扭過頭來問:“你跟著我幹什麼?”
那男生不依不饒:“我查過了,你沒有男朋友。你為什麼不肯試著接受我?”
她還沒說話,有人替她回答了。
“誰說她沒有男朋友?”梁凱利大剌剌的在校園裏開車,還是那輛特怪異的三門小跑車,從車窗叩裏探出頭,親熱的叫住衛藍珈:“你們聊完了嗎?聊完了我還要接我女朋友去約會。”
男孩子憋著話講不出,他當然認識大名鼎鼎的梁少爺,哪敢跟他搶女朋友,遭受打擊太大,隻好道聲“對不起”扭頭就跑,可能是被嚇到了。
做戲自然要做十足。而且衛藍珈也挺感激梁凱利出現在這關鍵時候,也就不計前嫌,跳上他那輛怪異的小跑車,他車技非常好,在校園限速二十碼的道路上,也能車速如飛,掠過那離開的男孩子時,藍珈還探出頭,對他講:“你很有毅力,不過我們真的不適合,我祝願你能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女孩。”
梁凱利吹了聲口哨,用毫無同情心的眼光看著那男孩的懵懂情感被擊破,然後把車開一個飛快。
開出學校又好一段距離了,他才問:“你想看什麼電影?我知道有一家影院,雙人包的,環境非常好……”他看起來興致勃勃。
藍珈白了他一眼,什麼雙人包的,根本就是噱頭,重點都在包間裏那張床上。
她指著拐角那個路口說:“你把我放在這兒就行。”
他扭過頭看了她一眼:“不帶兒這樣的吧,你過河拆橋啊。”
她正襟危坐:“梁少今天謝謝你,不過咱們真的不適合。”
他不屑的嗤了一聲:“你少拿搪塞那愣頭鵝的那套敷衍我。”
反正最後電影也沒看成,梁凱利那種人,一聲吆喝,自然有人前呼後擁的跟著,也不像會勉強女孩子的人。
後來在學校裏頭遇著了,他也沒就這件事糾纏下去,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藍珈就把那當成一段意外的插曲,並未放在心上。
但是梁凱利明顯來上課的次數多了,有時候還會破天荒的拿些題目來問她。其實梁凱利是非常聰明的一個人,沒看他怎麼上課,但考試成績都不錯,但那明顯是保留了實力的,要是他盡全力,應該會更一鳴驚人。
而對藍珈來說,拿得出手的大約也隻有英文了。所以他問她的也都是英文。
本著幫助同學的心理,她都一一耐心幫他解答了。有一回她在糾結一道物理題,梁凱利甩手扔過來一張卷子,她正煩躁,抬頭翻了他一眼,沒做聲又繼續埋頭演算起來。
梁少爺大約沒吃過這樣的癟,就掐著腰,一動不動的在她背後站著。她想你愛站多久站多久,反正我坐著的不腰疼。
誰知沒過一會,他突然從她背後伸出一隻手來,食指連連叩在她的草稿上:“衛藍珈你是豬嗎?這裏你沒把浮力算進去,當然得不出結論啦!”
她剛想說“你別煩我”,看見他點的地方,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她有點怔愣。
見她沒反應,梁凱利索性奪過她的筆,徑自在她的草稿上劃拉起來:“你把這裏一除,消掉幾個,不是簡單多了……喏,再把剛才的公式帶進去……”他寥寥幾筆,竟是把她演算了好幾張紙的難題輕鬆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