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歲那年,我在鄉下一所小學擔任校長,當時奮鬥的印記成為我日後最珍貴的資糧之一。
不久,我來到人文薈萃的南京,聯合同道響應改革佛教的新運動,撰文辦報,傳播新思想,弘揚新理念。走上街頭弘法布教,以實際行動說明佛教跨出山門,擁抱社會的必要性;為寺院訂定新規矩,發展新作風,企圖力挽狂瀾於既倒。當時的佛教界保守護短,將我們視為洪水猛獸,處處給予打壓、排拒,讓我們幾乎走投無路;甚至勾結地方土豪劣僧,對我們這群敢作敢為的僧青年施以恐嚇、威逼、私刑、棒打……無所不用其極。想到經中說:“假使熱鐵輪,於汝頂上旋,亦不為此苦,退失菩提心。”我越挫越勇,不但聘請南京首屈一指的王龍律師糾舉華藏寺前任住持私吞寺產,以警效尤,而且結合憲兵、軍警的力量,打擊黑道橫行。過去老師一再告誡我們:“弘法是家務,利生是事業。”此時我不僅口說言詮,而是用身體來力行實踐,用生命來刻劃曆史。想到這裏,不禁為自己感到慶喜,因為我在勇“敢”的層次上,有了一點進步;我在勇“敢”的體驗上,有了一點提升。自忖還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為教為僧、為國為民,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佛教需要提升素質,才能廣度眾生,裨益人群;佛教需要發展創新,才能與時俱進,福利社會;佛教需要青年參與,才能發揮光熱,照亮世間;佛教需要承辦事業,才能培養人才,自給自足。但我剛來台灣時的教界不能忍受這些主張,保守閉塞的民風也無法理解這些觀念,於是信徒揚言不資助我以求得自保,教界人士放話要殺我以杜絕後患。但我深信佛祖不辜負人,盡管沒有人支持我,我“敢”口說筆書,主張男女平等、僧信平等,提倡佛教文藝化、生活化;盡管自己沒有飯吃,我“敢”開辦免費的國文補習班、歌詠隊、佛教學院、大專佛學夏令營,吸收優秀的佛教青年;盡管蠻不講理者手持刀棒欲加害於我,我“敢”付諸行動,破除佛道不分的陳年積弊;盡管不明情況者唇槍舌劍種種想問難於我,我“敢”出麵應對,祛除大家心中的疑惑陰霾;盡管沒有地方安單,我“敢”各地行化,宣揚妙諦;盡管身無分文,我“敢”建寺安僧,接引十方……因為我“敢”義無反顧,勇往直前,革新佛教的初衷得以在寶島開花結果。
所以,“敢”,是發心,也是擔當;“敢”,是勇氣,也是智慧……“敢”的好處不勝枚舉,回想我這一生中有好幾個轉折點,也都是在“敢”作“敢”為之下,化危為安,漸入佳境。首先,在十二歲時,我為了一個偶然的承諾,割愛辭親,出家學佛,步入另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若非當年如此“敢”於下定決心,我的一生必定無法如此多彩多姿。
到了台灣,我在中壢、新竹一帶流浪掛單,教書寫作,聽說宜蘭偏僻落後,沒有人願意去弘法,我那時連台灣各地風土人情都搞不清楚,居然“敢”一口允諾李決和居士的邀請,前往駐錫,沒想到在那裏度了許多佛教青年,為台灣佛教開拓一片新天地。如果我當年畏難苟安,戀棧他處,或許沒有這麼多秉性淳良的常隨弟子,與我一起眾誌成城,為教奉獻了。
開辟佛光山是第四個轉折點。當時很多人看到這塊偏處一隅的荒山野地,紛紛卻步退心,我不為動搖。三十年來,“敢”和洪水颶風搏鬥,一次又一次重拾磚瓦,再建家園;“敢”在是非批評中生存度日,以事實瓦解有心人士的毀謗。在無錢無緣下,我培養了一千多名僧伽弟子,在世界各地服務大眾。其中,有許多弟子承繼了我“敢”作“敢”為的作風,不眠不休地弘法利生,令我感到十分安慰,像慈莊,手拎一隻小皮包,就“敢”走遍世界五大洲建設一百餘所道場;慈容,雖然生來一副瘦弱的身軀,卻“敢”周遊全球各國設立佛光會;依華,“敢”隻身到環境惡劣的印度留學,十年寒窗,學成歸來,促成佛教戒法再傳印度的殊勝因緣;慧禮,“敢”赴往非洲弘法布教,感化無數黑人皈依三寶、出家學佛;依德,為了護持佛法,“敢”在劣民刀槍之中,奮不顧身,勇往直前;覺傳,在綁匪麵前,“敢”滔滔講說佛法,絲毫無所畏懼……“敢”不但成就了一己的道業,也促進了佛教事業的發展;“敢”,不但涵養了個人的聖胎,也成就了萬千眾生的慧命。